“諸位,我們被包圍了!”
蘇瑞第一句話便如同驚雷一般將衆人雷了個外焦裡嫩。
“現在我們面是日軍的數萬大軍,身後的滾滾長江,日本人不但步步緊逼,而且還要將我們身後的退路也要封鎖住。根據吳連長的消息,我們身後江面上的日本人已經越來越多,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攻佔挹江門,屆時我們的退路就會被全部堵死,兄弟們,你們說怎麼辦?”
大廳裡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和日本人苦戰這麼多天,難道到頭來真的要戰死在這裡麼?
新任的一營長林時遷不甘心的說道:“長官,要不咱們趁着日本人還沒有圍上來,今天晚上連夜撤到挹江門趁夜渡江,您看怎麼樣?”
蘇瑞冷冷的說道:“連夜渡江,船呢?渡江的船在哪裡?原本江邊的船隻就已經被搜刮一空,經過幾日的渡江後所剩已經無幾,現在僅有的幾艘船隻也在江對岸,他們怎麼坑冒着生命危險來接我們?”
“這些王八蛋!”李逸風一拳打在了身下的炮彈箱上大怒道:“要不是咱們在這裡替他們擋住了日本人,他們哪能這麼容易撤到江對岸!怎麼,剛過了江就要過河拆橋了?他們就是一羣見死不救忘恩負義的混蛋!”
一旁的柏井然卻搖搖頭道:“也不能說他們是見死不救,問題他們現在是救不了咱們。你也不想想,經過這幾日的搶渡,他們還能剩下多少艘船?爲了咱們這麼一支孤軍值不值得把最後的船都派出來?而且咱們今天已經驚動的日本人,剛纔吳連長也說了,現在江面上的日軍巡邏艇已經達到了十多艘,這些新來的巡邏艇還裝備了艦炮,他們會眼睜睜的瞧着咱們過江麼?”
柏井然的話如同重錘一般敲擊在衆人的心裡,所有人的心理彷彿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是那麼的沉重。
最後還是李逸風說出了衆人的心裡話,“長官,難道……難道咱們真的……真的都要死在這裡麼?”
蘇瑞和柏井然沒有說話,兩人只是靜靜的作者一聲不吭。
正在這時,旁邊的突然傳來了一片喧譁聲。
心中正煩悶的蘇瑞轉過頭去正要訓斥一番,卻見一名傷兵從一旁的偏廳裡跑了出來高聲喊道:“醫生,醫生,快來救人啊!”
蘇瑞不耐煩的喝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吵?”
“長官,裡面有名傷兵自盡了!”
“什麼?自盡?”
蘇瑞站了起來,大步向一旁的偏廳走去,衆位軍官也紛紛跟了過來。
來到偏廳後,他們就看到在一個角落裡聚集了一羣人,有護士也有傷員,看到蘇瑞他們到來,衆人紛紛讓開。
“怎麼回事?”蘇瑞沉聲問道。
一名臉上帶着一張用白布臨時縫成的口罩,將整張臉都遮住,只露出一雙疲憊而美麗的大眼睛的護士擡頭看了蘇瑞一眼,輕聲道:“這名傷員自盡了!”
說罷,彷彿是嫌口罩氣悶似的,扯開了口罩嚶嚶的哭了起來。蘇瑞一看,這名護士正是那名長着美麗可愛的娃娃臉的女學生楊培樂。
蘇瑞心中一震,走到她身後的那張臨時病牀,隨手掀起了蓋在上面的毛毯。
一堆棉絮隨風而起,四處飄散。
一名士兵毫無聲息地佝僂蜷曲在病牀上,睜着無神的大眼,嘴脣烏黑青澀。再仔細一看,這名士兵不正是剛纔那名被鋸掉了雙腿的傷員嗎?
他真的死了!
就在剛纔,他剛剛把自己身下的被子被角撕開,然後吸入大量的棉花到自己肺部,活活把自己嗆死了,無聲無息地。
自殺的士兵那上下極不對稱的身體靜靜蜷縮在綠色的牀單上,發青的面孔上沾着些棉花團,烏黑的嘴張得老大,讓人不忍看。
哭泣,有人開始低聲哭泣。漸漸地,如同瘟疫般在人羣中引起一片更加激動的抽泣聲。周圍的傷兵和護士們都開始慢慢哭出聲來,很快的引起了更多人的悲傷。
蘇瑞鐵青着臉站在一邊,雙手抱在胸前,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在毫無顧忌地流淚的人羣中逡巡。
突然,楊培樂“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她一邊流着淚一邊痛哭着對躺在病牀上的士兵的屍體罵道:“你這個懦夫!你是個逃兵!”
“你知不知道爲了救你,我們有四個姐妹輪流給你輸血,已經兩天都沒休息了!”
“你知不知道,爲了給你們這些傷員動手術,就在剛纔塔比瑟牧師已經累倒在手術檯上了!”
“你們都死了,誰來爲南京的同胞們報仇!”
“你還是不是男人?”
“華夏的男人都死了嗎?”
望着哭得一塌糊塗淚流滿面的楊培樂,衆人沉默了。蘇瑞也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一般仔細詳端着她。
蘇瑞仔細的盯着她的側面,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可愛得如同洋娃娃般的鄰家女孩此刻竟然是那麼的堅強。從側面望過去竟然也長着一張充滿雕塑感的臉龐!高聳挺拔的鼻樑,一雙如清澈深潭般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還有兩道美麗修長的蛾眉,捲曲發亮的短髮在脣角勾起。
剎那間蘇瑞感覺周圍好象變得明亮起來,一種優雅美好的感覺頓時涌上我的心頭。剛纔還覺得難受的燈光昏暗的偏廳好象忽然變得讓人覺得那是個令人沉醉的氛圍,周圍人們輕聲的低語彷彿象漂流在溫暖歡快河流裡的柔絲一般。他屏住呼吸,生怕突兀的聲響會把這隻天鵝給驚起飛走。
忽然間,蘇瑞彷彿想通了什麼似的。在後世的自己不過是千千萬萬個普普通通的社會底層民衆,整天都在爲生存而奔波。現在既然來到了這裡,能參加這場波瀾壯闊的戰爭當中,即便是戰死在這裡又如何呢?人生匆匆數十載,到最後大家都得死,戰死在抗日的戰場上總比老死在病牀上要轟轟烈烈得多吧!
想到這裡,蘇瑞原本還有些害怕激盪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他看着衆人慢慢說道:“好了,大家都靜一靜,現在我來告訴大家一件事!”
說到這裡,蘇瑞犀利的眼睛在衆人臉上環繞了一圈道:“諸位,我們被日本人包圍了,而且很可能明天就連挹江門也會被日本人佔領,那時我們就是四面被圍了,也就是說,我們都要死在這裡!”
蘇瑞的話說出後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靜靜的看着面無表情的他。
說到這裡,蘇瑞繼續說道:“或許有人會說咱們可以向日本人投降,說不定日本人就不殺我們,我告訴你們,有這種想法的人這是在做夢!日本人已經在南京城裡大肆的屠殺平民百姓了,對於投降的士兵更是一個都不會放過!你麼誰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自己去試試,大門就在這裡邊,你們儘管走,老子絕不阻攔。”
周圍的傷員們面面相窺,沒有一個人做聲,周圍只剩下蘇瑞的聲音。
“留在這裡跟着老子打鬼子或許會死!”
“但是!”蘇瑞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十分貝,“死又如何,能死在保衛國家的戰場,能死在抗日的戰場,老子死而無憾!”
最後的這句話蘇瑞說得是嘶聲竭力。
周圍寂靜無聲,傷員和士兵們沒有一個動身,彷彿是說累了,蘇瑞坐在了一張牀板上默默的不做聲。
良久蘇瑞才擡頭說道:“既然沒有人走,那就表示大夥都要和日本人血戰到底了,現在我就教大夥唱首歌吧。”
說完,蘇瑞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是一首原本早已遺忘在蘇瑞腦海裡的歌聲,只是此時此刻,這首歌的歌詞和旋律在他的腦海裡竟然是那麼清晰,使得他不由自主的唱了出來。
由於這幾日的指揮作戰,蘇瑞的聲音充滿了沙啞,但這並不影響這首歌的優美旋律。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唱到這裡時,蘇瑞已經是淚流滿面。他從來不曾想到,這首歌從他記事開始便會唱的歌竟然是如此的動聽,如此的動人心絃。
楊培樂早已疲憊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她的嬌軀,緩緩地,她跪在地上,身體坐在雙腿之上。她那因爲這名士兵的犧牲而變得渾濁暗淡的美麗的雙眼彷彿被某種東西衝刷着,在應急燈照耀下逐漸明亮起來,她的嘴角也慢慢蠕動跟着唱了起來。
略帶沙啞的男中音還在演繹着那優美的歌聲。
“這是強大的祖國
是我生長的地方……”
蘇瑞一邊歌唱一邊盡情的釋放着他的淚水。
這是多麼美妙的聲音。
這是他這輩子聽過也是唱過最好聽的歌曲。
林時遷唱了起來,接着是吳成楓、李逸風、王大山、羅加我、柏井然……周圍所有的人都跟着他唱了起來,連同傷員在內,所有人都唱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合唱……
華夏傳承之火再一次被這些普通的戰士和護士們點燃起來,在激昂的歌聲中,所有的華夏兒女都挺直的他們胸膛。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凌晨三點四十,日軍攻佔挹江門,蘇瑞最後的退路被斷絕了……
PS:謝謝箜溟曉曦、龍紹LL1、魅·戀塵幾位書友的打賞,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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