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時代都有貧富差距。
哪怕是在大印王朝最富庶的京城,城南的老巷依舊顯得雜亂和擁擠。
李開泰是揹着老嫗來到這裡的。
不管是對比城中心區域的繁華,還是儒家學院的雅靜,這裡都可以算是差別甚大。
腳下的泥濘讓李開泰懷疑這裡甚至有些不明的排泄物。
周圍的小孩卻對這裡無比熟悉,哪怕腳上的布鞋沾滿了污垢,也絲毫不影響他們開心的遊戲。
老巷深處,便是老嫗馬秀娟的家。
一路上,李開泰早已憑藉自己兩世人的豐富見聞儲備與馬大娘達成了友好的交流。
老人之前也許是嚐盡了生活的苦,所以當聽到自己那些有趣兒的笑話後,眉宇間難得有了一絲鬆弛的笑意。
老人一路上沒少叮囑李開泰,說自己家裡還有個性格古怪的老頭子。
原本夫妻二人還算過得幸福,膝下也曾有兩個兒子。
雖然老頭在戰場上失去了一條腿,但要強的軍人個性還是讓他從來不接受別人的同情。
直到大兒子參軍死在了北境,二兒子在戰場上做了逃兵。
噩耗接踵而至,生生摧垮了這個曾經頑強的男人。
隨後的年月,酒精成爲了唯一能麻痹這一切的東西。
整個家庭,則擔負在了一個年邁的婦人身上。
老頭雖不會打罵自己的妻子,但整日宿醉早已喪失了掙錢養家的能力。
“小夥子,放我下來,今天就在我家吃個午飯,雖然都是粗茶淡飯,但老太婆還是要謝謝你的!”
馬大娘從李開泰的背上下來後,拽着他進入了這個用籬笆簡單圍成的小院落。
午間周圍大多數人家都只有婦人和孩子留在家裡,早出趕工的男人們一般都會自帶乾糧應付一頓,傍晚纔會回家吃飯。
馬大娘從院子裡的一根橫杆上取下了一塊半肥的臘肉,看來爲了招待李開泰這位客人也是拿出了誠意。
應該是聽到了小院內的動靜,老屋的房門從內打開,一位拄着柺杖的老頭跨過門檻走了出來。
“你是何人?”
老頭瞪着眼睛看着李開泰,在這個九尺有餘的年輕人面前,老頭也絲毫沒有弱勢的感覺。
“老頭子,今天多虧了這個小夥子……”
馬大娘一手提着半肥的臘肉,一邊詳細的跟自己的丈夫講了今天一大早發生的事情。
“好好好,你進去燒飯,我知道了……”老頭輕輕推了推老太的手臂,催促着她趕緊去準備午食。
“那個……我叫魏良……今天的事兒……謝謝了!”
老頭好像在爲自己之前的冒失感到慚愧,愣憋出幾個字後,‘謝謝’二字倒是說得十分洪亮。
李開泰當然不會去計較這些,反倒是老頭爛紅的酒糟鼻和空蕩蕩的褲腿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兵……
酒鬼……
這前後的轉變,其間得隱藏了多大的悲傷。
也許是在李開泰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情之色,老頭拄着柺杖倔強的走到了屋檐下,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還不忘拍了拍隔壁空着的凳子。
李開泰見狀也走過去坐了下來,靜靜的等待着老頭開口。
老頭的聲音在正常情況下並不大,甚至還帶着一絲沙啞。
從他口中講述出來的故事跟馬大娘描述的相差不大。
不過他到現在都不相信自己的小兒子是個逃兵。
原本帶傷退伍的自己和沙場犧牲的大兒子,光是撫卹金就已經足夠兩個老人度過餘生了。
可偏偏小兒子被判定爲逃兵,那些所謂的功績居然都被一概抹平。
李開泰注意到老人言辭間與其說是對朝廷不滿,其實更多的是對那些法家的官員不滿。
本應該的賞罰分明變爲了可笑的功過相抵,這是這位老兵心中一直卡着的一根刺。
兵部也曾爲這位老兵上表,但朝堂之上依舊還是法家說了算。
後來軍隊也曾接濟過魏老頭,奈何如同他這樣的老兵並不在少數。
久而久之,就連軍隊方面也只能表示力不從心。
老兩口的生活只能依靠馬大娘販賣製作的糖串維持。
老頭自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即幫不上老伴的忙,更是成爲了她的拖累。
如果不是害怕老伴也跟着輕生,魏老頭可能早就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了。
“這可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啊!”李開泰起身也不管魏老頭什麼表情,拿着那些被塵土染滿的糖葫蘆,在院子裡的水缸邊洗了洗後一口咬下,自顧自的說道:“嗯!大娘這手藝不錯啊,酸甜脆嫩……”
魏老頭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爲什麼會說這些無關的話。
但當他看見年輕人拿出碎銀時,他知道自己那該死的自尊又一次被觸犯到了。
“你幹嘛?”
“買東西啊!”
“錢多了……”
“值當!”
李開泰沒有再去理會這個倔老頭,轉身走進了那間已經飄出了香味的廚房。
老頭盯着放在水缸蓋上的碎銀,陷入了沉默。
午間吃飯時,倔老頭在桌上默不作聲的爲李開泰夾了一塊臘肉。
這個無聲的舉動讓李開泰的心裡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望着這間四處透風的土房,李開泰也提出了想幫兩位老人修繕一番的想法。
魏老頭這次沒開口,李開泰三言兩語便說服了馬老太。
期間一句:我從小就是個孤兒,要不你倆讓我把這兒也當成家,可行?
這話也讓兩個老人既替李開泰難過又爲這個家高興。
深夜透過屋頂的破洞,李開泰望着那片沒有被霧霾遮住的星空,愣愣出神。
他在思考,法家的修行應該也需要參考領悟法家的教義,如果真是這樣,那爲什麼朝堂內還是會出現一羣爲己爲私的官吏。
如果法家這樣繼續把持着朝堂,是否還會有更多的人遭受到魏老頭的境遇。
早間那份邊境的加急軍報,好像預示着戰爭很快或者已經來臨。
而這時候的法家竟然還有心思舉辦什麼百家論會。
這甚至讓人產生一種邊境無戰亂,天下皆太平的違和感。
想着想着,李開泰好像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我不是應該在城北的花花世界嗎?
爲什麼睡在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