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墨那兒退出來後，孫樸一路上都處於沉思狀態，隨着他一同回去的隨員們不知道最後離開時徐墨到底說了什麼，才讓孫樸變成這樣，都很是好奇。
那名最機靈的隨員眼珠子轉了轉：“孫科，那小子最後說了什麼，讓你這麼苦思冥想啊？”
孫樸斜了他一眼，看着他貌似忠良的模樣，心中一嗤，媽的，真的都當他是棒槌，什麼都不知道？這些個塞到新單位裡來的傢伙，有幾個是一身清白，與那些盤絲洞大仙們無牽無掛的？相比這些蠅營狗苟之輩，徐墨更赤誠，讓他很有好感到是真的。
不過他也明白，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蛋疼，你離不開人羣，那就得和人羣中各色人等打交道，遵守明的暗的各種規則，很多時候都屬於身不由己，要不然，就得像他從前那樣，做好得過且過的準備。
“沒什麼，”孫樸淡淡地說道：“他說，我們都是接班人……真是讓人懷念的記憶。”
其他人面面相覷，萬萬沒想到孫樸在想的會是這樣的事。
機靈人忍不住嗤笑道：“這小屁孩，他以爲他是誰？還接班人，那就是個看不清現實的小憤青……”
只可惜沒有人跟着起鬨，反到是孫樸用微妙的眼神看着他，讓他心中一凜，裝作失言的模樣，尷尬道：“我說錯了嗎？”
孫樸微微搖頭，苦笑不已。
後三十年來，改革過程中政府不斷拋棄某些社會職能，前三十年時期全面統管的大政府逐漸瓦解，導致了一個必然結果，基層潰散，組織糜爛，以至在前三十年中已經退出歷史舞臺的各種舊華夏時代的牛鬼蛇神又有所回潮，三教九流之輩，魑魅魍魎之屬，又跳了出來，搞得烏煙瘴氣，這與封建時代皇權不下鄉的後果如出一轍，都是中央對基層控制力瓦解的必然。
表現在外，就如同寧海市南郊之前那般，出現諸多有活力的社會團體接管公權力空白地帶，甚至與公權力相互勾結，進而以叢林法則爲基準，以階級爲劃分，魚肉無辜，民怨日積。
這又倒逼了原本主持政府的黨派基本盤崩解和轉換，如果說前三十年時期，政府、黨派的基本盤是工農爲主的廣大人民羣衆，那麼後三十年，爲了維持統治需要，政府、黨派的基本盤日益變成了有一定資產的富裕階層，這從政策偏向、法律制定、代表選舉等諸多方面都能看得出來。
而基本盤的崩解和轉換，顯然與執政黨派原本的理念是背道而馳的，如果從前是無產黨，那現今就是資產黨，偏偏黨派核心內容又是無產黨精神，而且不那麼容易更改，因爲一旦更改，執政合法性就沒了，更有諸多換皮鄰居，比如露西亞等國的前車之鑑，若惹出大亂子，好不容易出現的復興局面就完蛋了，以後想要再獲得機會，幾近於不可能，鐵板釘釘的華夏千古罪人名號在等着。
在這種矛盾螺旋中，華夏的意識形態自然出現了巨大的裂隙，前三十年的統一思想，逐漸演化成了後三十年的大裂變，前三十年的“接班人”們，已經分崩離析，曾經共同的目標早已崩裂，大多數人都立足於自己的階層，自己的利益，與其他人或聯合，或對立。
孫樸是完整經歷這種裂變的一代，尤其有感觸，那是一種理想破滅的沮喪，也是他至今都沒有幹勁的根源，當他從徐墨的口中再次聽到久違的口號，心情那是相當複雜。
接班人啊，他當然知道其中的意思，不是權力或財富的繼承人，而是建設新華夏的主力軍，是社會主義合法性的維護者，是具備主人翁精神的勞動者，是革命精神的繼承者……是飽含革命先輩理想寄託的勉勵。
但是，這實在是太過理想化，他們現在要面對的卻是無可奈何的現實，房子、車子、票子、妻子、孩子，這些纔是他們最需要的，理想這種東西能吃嗎？在現實的逼迫下，許多人無奈地忘卻了這些“空洞”的理想，轉向了更現實的蠅營狗苟。
是的，許多人不是沒有理想，只是被迫屈從於現實罷了，在現在這個社會，沒有資源的普通人去談國家主人翁的道理，當然是讓真正掌握着資源的統治者取笑的事情，因而纔有了那機靈人的嗤笑，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這種“現實”，並且很享受。
不能說他不對，但是……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少年，你說得沒錯，只可惜，他並不普通啊。”孫樸幽幽道。
機靈人尷尬地笑了笑，他這纔想起來，徐墨可不是普通平民，要不然也不至於讓這麼多人興師動衆了。
“不過有一點你的確是對的，徐墨這小子就是個憤青，”孫樸一臉若有所思，繼續說道：“而這樣的少年……對我們的工作是有利的，他比許多世故的人更加熱愛他所熱愛的，憎恨他所憎恨的，現在，他宣稱他是‘接班人’，其實也是在給我們發出友好的信號。”
如果不是熱愛這個國家，認同黨的理念，那名少年斷然不會以“接班人”這個正在消失的特殊指代身份自居。
孫樸不斷衡量着徐墨這句話背後想要表達的含義。
……
徐墨這邊，打發走了孫樸一行後，沒有想那麼多，他的確是在向孫樸傳達着善意，同時表達着自己的立場，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的確有着憤青的種種特質。
但他即便知道了孫樸對自己的評價，也不會當回事，因爲他並不覺得憤青如那些將之污名化、妖魔化的人們所述那般不堪，至少憤青不像那些給這一羣體潑污水的人那般無恥，不會出賣華夏利益，不會反對華夏，而是期盼華夏更富強，更民主，更昌盛。
就比如現在，他宣佈外交團隊前往世界管理機構的時候，還要再三強調多要點利益回來，如果是那些潑髒水的貨色，大概就是跪求世界管理機構收留，然後享受墮落的生活了吧？
而袁姍姍等人雖然不是憤青，這會兒卻是歡呼雀躍。
媽的，煩人的蒼蠅終於滾蛋了，沒人能打擾老子們去異世界開眼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