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走得很安靜,雙眼緊閉,嘴巴微微合上,額頭處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傷疤已經過清洗,白皙的皮膚在燈光下陶瓷般的白,彷彿她沒有遠走,而是在熟睡,在做着一個不願清醒的夢。
儘管不願意接受現實,趙雅已經躺在了那裡。馬哲近乎絕望,放聲大哭卻不見聲音傳出,只能看到一臉慘白而扭曲的臉,悲慟着捂着胸口,卻不敢觸摸,不願喚醒。經歷了無數次的痛苦掙扎,手指終於觸碰到冰冷的臉頰,一滴眼淚落在光滑的肌膚上,順着弧度流淌下來,打溼了烏黑的頭髮。
那天晚上,趙雅給他做好了飯,喝了酒,聊得那麼開心。她說她想去北海道,遊歷世界各國,還回憶了曾經最美好的愛情故事,一同見證着丁香花開。這纔過去幾天就陰陽相隔,拋下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人在悲痛的時候情緒是極端的,有得大吼大叫,嚎啕大哭,而有的平靜如水,低聲淺吟,馬哲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身子緩緩滑落在地上,緊緊地攥着趙雅的手貼到了臉上。
“你要活着回來!”
馬哲突然想起倆人躲在出租屋裡一同看過的一部韓國純愛電影《假如愛有天意》,珠喜拼命拍打着俊河座位旁的玻璃,歇斯底里喊道:“俊河,你一定要活着回來。”然而,俊河並沒有回來,而是戰死在戰場上。看到這一幕,尤其是片尾曲響起的時候,趙雅依偎在馬哲懷裡哭得稀里嘩啦。
馬哲同樣感動,開玩笑地道:“假如我死了你會傷心嗎?”
“那要是我死了呢?”
馬哲笑着頂了頂頭道:“傻瓜,你怎麼會死呢,我會好好地保護你,守護你,一刻也不要離開。”
然而,曾經的玩笑話居然成了現實,而馬哲沒有保護好她。
“小雅,你別走,別走好嗎?我來了。”馬哲不停地摩挲着趙雅的手,試圖用微弱的體溫喚醒沉睡的她,可一切都太晚了。
馬哲張大嘴巴哀鳴,在空曠而孤寂的太平間裡迴盪,站在門口的馬文峰看到這一幕都爲之動容,眼睛裡閃動着晶瑩剔透的東西,悄悄偏着頭揩掉,擺擺手道:“不要打擾他,讓他們多待一會兒吧。”
絕望過後,馬哲癱坐在地上自言自語道:“小雅,我說過,我心裡永遠爲你留着位置,即便是分開,都無法抹掉我們走過的青蔥歲月。還記得那個午後嗎,你說你病了,我翻牆進了女生寢室爲你送飯……”
記憶的閘門輕輕打開,翻開所有泛黃的過往,還能嗅到踏過田間的淡淡草香;脣齒間殘留的清甜瓜蜜,是那場滂沱大雨所賜予的歡暢。似水流年的回憶,緩緩流轉。置身事外的河岸駐足,依然看得到暗夜裡一粒最卑微的螢火牽起兩顆雀躍的凡心,如同舞動的火屑,在漆黑中擦落滿天最璀璨的星光。
多年後一個明媚的雨天,我們在一幢幢建築間奔跑穿梭,戀戀不捨守護着那份小小的幸福,我撐起外套爲你遮風避雨,我騎着單車帶你看日出,我做好晚餐等你歸來,然後依偎在一起看電影,打遊戲,逛淘寶,爲了節省幾塊錢你不停地和賣家磨嘴皮,成功後歡呼雀躍,在牀上一起嬉鬧,然而,這一切都定格在那一瞬間。
本以爲我可以把所有掩飾得近乎完美,真相卻是註定要毫無保留的綻裂。不惜一切的成全美好,生命中卻總不免有令人疼惜的遺憾。本以爲卡片上無心的詩句只是偶然,卻料不到從那一刻開始,命中註定的愛情,已經散發出淺淺的馨香。
假如愛有天意,冥冥之中,離合卻在一念間,丁香花就此香消玉損。
倆人聊了許久,直到馬文峰推開了門。走到跟前拍拍肩膀聲音沙啞道:“馬哲,別難過了,小雅都聽到了,起來吧。”
“爸,小雅沒死,她只是睡着了,我要帶她回家。”說完,猛地站起來,發麻的雙腿根本站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即
便如此,硬撐着坐起來試圖抱起趙雅,被父親攔了下來。
馬文峰冷冷地道:“馬哲,你冷靜點,她已經不在了,別折騰了。”
“不!她沒有走,她活得好好的,那天還說要去北海道,我帶她去完成心願。”馬哲不顧阻攔,撲在身上喃喃道:“小雅,別怕啊,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家。”
“啪!”馬文峰甩給馬哲一巴掌,眼神凌冽道:“能不能冷靜點?”
馬哲顧不上疼痛,歪着頭苦笑道:“換做你,你能冷靜的了嗎?”
馬文峰選擇了沉默,側頭眨着眼睛,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人都死了,讓她安靜地去吧。你這樣是喚不醒的,唯獨好好活着是給她最大的安慰。”
馬哲漸漸地安靜下來,哆嗦着手捧着趙雅的臉頰,咬牙切齒道:“爸,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幫我查到兇手,我要親自爲趙雅辯護,親手把他送進監獄。”
馬文峰嘆了口氣道:“放心吧,我通知省廳了,讓重案組下來接管調查,會還小雅一個公道的。”
“小雅,聽到了嗎,我爸說會還你公道的。你安心地去吧,我會替你照顧好阿姨和小蒙的。”
父親的再次催促,馬哲終於鬆開了手,抓起白布單緩緩地蓋了上去。那一瞬間,彷彿隔世,從此不復相見。
馬哲飛奔着衝出太平間,跑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蹲下身子抱着頭低聲抽泣。這是他這輩子流過最多的眼淚,卻換不回那份殘缺的愛。
坐在冰冷的地上,馬哲掏出煙點燃,望着漫天星光,尋找着最亮的星。一眨一眨,特別好看,就好像當年站在護城河邊一起放煙花般璀璨。站在寒冷的風中緊緊相擁,不停地哈着熱氣,卻絲毫感不到寒冷。
趙雅走了,馬哲始終無法原諒自己。其實他完全可以阻止這場慘劇的發生,而他沒有,成爲心口上的一道傷疤,永不磨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