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鎮的中央廣場上。
民衆正帶着自家孩子——從剛出生到十四五歲都有，人類，精靈，半精靈，甚至還有從磐石鎮趕來湊熱鬧的柯努人——在排隊接受聖光親和的檢測。
高文、貝德維爾，後來的霍爾、加拉特和埃利安，再加上新晉的聖光戰士大腿哥埃吉斯·懷特，這六個人每人一張桌子，桌前便是排隊的人羣。
正常人吸取和釋放能量始終維持在動態平衡，就像一個底部漏水的蓄水池，水位的高低即代表親和的高低。
所以他們會用凝聚着聖潔術的手指輕輕觸摸被檢測者的額頭，然後根據其天生的聖光抗性來判斷親和力。
爲什麼沒有捉羊前輩呢？
因爲他不會這個技能。
畢竟他是從戰士半道出家的，在遊戲裡就沒學這種對戰鬥無幫助的基礎技能。
現在每一張桌子前都排着長隊，周圍站着穿簡裝的見習聖光戰士們。
除了維持秩序，他們更主要的任務是搬運裝着雞蛋的袋子。
每一個接受完檢測的家庭可以領一袋雞蛋，看着不多，但貨真價實。
在這個消息發佈之前，這些精靈還對接受聖光檢測頗有微詞。
畢竟他們是信仰自然之道的精靈，這是祖宗之法。
但隨着雞蛋攻勢的推出，這些脫離難民身份還沒滿一年的精靈頓時回憶起了那段艱苦的生活。
即便如今物資充裕，能吃飽飯了，也沒人會和雞蛋過不去。
因此就連對話都是圍繞雞蛋而非聖光展開的——
“您的孩子沒有聖光親和，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未來成爲一名優秀的戰士。”
“那……影響我領雞蛋嗎？”
“不影響，您拿吧。下一位！”
“來了來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您剛纔不是才領過一次嗎？”
“我有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也給我一次性測完！不許反覆領雞蛋！下一位！！”
“我只要雞蛋，不檢測可以嗎？”
“下一位！！！”
…
望着這幅畫面，索雷斯沉默了許久纔開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着實很難想象會是這種情形，這和我理解的‘佈道’、‘傳教’有很大出入。”
“確實。”
蘭登點頭附和：“我從來沒想過麥卡拉會有這麼多雞蛋——那是才從贊羅高原運過來的嗎？那豈不是會和贊羅人有關係？嘶……”
關於贊羅人的資料如今就公開儲存在“麥卡拉百科”中，可以免費閱讀。
所以麥卡拉人對贊羅高原也不再充滿恐懼和敬畏，而是有着強烈的好奇。
於是蘭登就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面對同事的感慨，索雷斯欲言又止。
他很想說自己感慨的不是這種事，但還是沒說出口。
“贊羅人超凡者產下的卵是優秀的鍊金材料，不可能就這麼送出去的。”
他解釋道。
海涅給他的研究項目之一就是研究羽蛇部族的先祖之靈，爭取早日能逆向綁定裡世界的靈魂和現實中的人，因此看了不少相關的資料。
聽他這麼一說，蘭登鬆了口氣。
“那還好……”
“所以那可能是贊羅普通人產下的卵。”
蘭登：“……”
…
玩笑歸玩笑，索雷斯還是在認真工作——他在尋找一切可能與“佈道”沾邊的內容。
事實上無論是那六張桌子旁的旗幟還是桌上垂下的桌布，上面都寫着一些內容：
「信仰聖光之道，走好腳下之路」
「打造純淨心靈，享受光輝人生」
「做一個如太陽般耀眼的人！」
諸如此類的標語都十分直白，絲毫不避諱。
但也因爲過於直白，讓索雷斯不那麼確定——
這特麼是傳教？
索雷斯不禁看向蘭登：“聽說麥卡拉以前也有教會？”
“是的，是永恆黎明的信徒。”蘭登點點頭：“不過沒有神殿和教堂，只有一些人定期舉辦體面人才能參加的宴會，一般宴會結束後不久，就會有針對平民的‘騎士篩選’，說起這個我可就有話講了……”
他打開了話匣子，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着自己年輕時與“騎士篩選”擦肩而過的經歷。
那時檢測是要花錢的，加入教會是要有門路的，信仰聖光是要被篩選的，哪像現在這樣簡單……
一個個強大的超凡者說話客客氣氣，主動上門做檢測邀請你加入聖光之廷！這麼好的事兒上哪找去！
“可你不覺得這裡面少了什麼嗎？”
索雷斯打斷了蘭登。
很顯然，聖光之廷的宣傳在有意“去神明化”，他們試圖將力量與神明分割開來。
他想知道，“忽略神明”究竟是主觀上的，還是麥卡拉人下意識的行爲。
聽他這麼問，蘭登愣了幾秒才恍然道：“是的，還有送雞蛋！這個太重要了，你一定要把這個也寫進去！”
這回輪到索雷斯發愣了。
不過片刻後，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蘭登頓時有些緊張：“你……你笑什麼？我說錯話了嗎？”
索雷斯搖頭道：“不，你的回答很精彩，而且……很真誠，我會把它寫進去的。”
他看向不遠處正爲了這羣普通人忙前忙後的超凡者們。
即使沒去過麥卡拉以外的地方，他也不難想象，在外面能享受這種待遇的人是何種身份。
麥卡拉的超凡者不認爲這是荒謬的，麥卡拉的普通人也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便夠了。
神的超然地位是超凡者地位的層層累加，最終將一個“概念”推至最高處，然後對它頂禮膜拜。
但在這裡，從最開始便沒有人高人一等。
……
廣場邊緣地帶，阿娜惠向兩人這邊投來視線。
“那是索雷斯吧？旁邊是報社的保安嗎？”
捉羊：“是的吧，索雷斯昨晚把貢獻點氪完了，這會兒應該在打工，他還買了一份我的攻略。”
惠惠驚了：“什麼攻略？”
捉羊：“我寫的《麥卡拉副本單人競速指南》啊。”
惠惠：“你還寫攻略了？賣得咋樣？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捉羊：“1貢獻點一份，算上他就賣出去倆，另一份是利努穆買的，伱也不看看現在單人競速的都是誰，那幾個貨犯得着買我的攻略麼？”
惠惠：“有道理……回頭我給你宣傳宣傳。”
捉羊：“算了吧，我只是想測一下寫攻略給不給戰鬥經驗，答案是不給，我還是去軍營虐新兵經驗收入高一些，況且我掙了貢獻點也沒地方花。”
惠惠：“可你不是才更新了裝備嗎？那不是等於欠了拉卡茲一大筆貢獻點？”
捉羊：“更正一下，是海涅欠的，我是工具人——你給刀買了刀鞘和磨刀石，還要刀自己還錢嗎？”
惠惠：“好有道理……”
附和的同時，她也忍不住偷偷看向身邊的海涅。
只見他如常地目視前方，表情平靜，絲毫沒有僞裝的跡象。
見她望過來，海涅還好奇道：“怎麼了？”
“沒什麼……”
惠惠順勢指向索雷斯：“他的來訪也在您的計劃之中嗎？”
“計劃之外，意料之中吧。”
海涅笑了笑：“舊日的王必然不滿足於就這樣被我說服，他要自己尋找答案。”
惠惠一愣：“什麼‘答案’？他不是已經與自己和解了嗎？”
海涅：“那也只是部分和解罷了，心裡或許和解了，但嘴上未必。”
他這麼一說惠惠就理解了。
同時在心裡感慨，不愧是老登研究專家。
這時，人羣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隨即是小範圍的驚呼聲。
只見一位臉上帶着胎記的精靈母親緊張地抱緊了自己的孩子，後者在接受聖潔術後，身上竟出現了淡淡的金色光輝。
看到這一幕，捉羊都驚了：“什麼鬼，自動激發聖光反制外殼，這是什麼先天大師兄聖體？”
在《AGE》中，有一類人有着詭異的能量親和，級別雖然高，但不能用於修煉，卻可以加倍應用於技能。
表現在數據上即是特殊的技能變種與技能升級速度變態快。
比如未來的“拂曉之刃”奧芙洛拉，不僅短短十幾年就完成了其他精靈需要上百年才能做到的實力飛躍，同時平A帶沉默，能切斷聖騎士與聖光的聯繫，因此被諸多聖騎玩家稱爲“大師姐”。
眼前這個嬰兒在感知到聖潔術靠近時就自動激發了抗拒光環，這便是天賦的展現。
放到未來他的成就也不輸給“拂曉之刃”。
惠惠則是盯着那個孩子的母親看了幾眼。
“那是狗剩嗎？”
捉羊：“什麼，狗剩？我靠，我想起來了……”
他這才突然想起，這一批難民是他們一年前救下來的，甚至連狗剩都是小貝接生的。
在原本的遊戲中，狗剩在灼熱山區的死人堆裡被高文撿起，撫養長大，在13年後死在了前往落日教堂的路上。
正是他的死導致了高文劍劈大主教，勇敢做自己，最終建立了血色黎明。
捉羊：“可狗剩不是騎士扈從嗎，他的天賦有這麼好嗎？”
…
海涅其實也想這麼問。
他想起了當初玩家說過的劇情。
能出現如今這種情況，只有一個解釋，即這條時間線下，狗剩的天賦被優化了。
發生在他身上唯一的變化便是自出生起便呆在元靈高度活躍的麥卡拉。
也就是說，元靈會改善天賦。
其實海涅很早就開始在意這方面的影響了。
虛空災難之前，白銀集市上有維利塔斯人開設的專業評測機構來“定級”。
如今沒有這些機構，本地人只能通過洞察類法術來觀測屬性，從而確認自身的等級。
從數據來看，如今三座軍營的平均實力已經接近四級，大部分被挑選出的尖子生紙面實力也達到了五級。
在遇到今天這件事以前，海涅一直以爲原住民身上其實也存在某種“經驗值獲取”的機制，是玩家幫他們找到了更有效的練級手段。
但現在看來，或許直接改善體質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
這邊三人浮想聯翩的時候，另一邊高文卻已經行動起來了。
他滿眼激動地往前走了兩步，對狗剩的母親一頓連說帶比劃。
但後者顯然被他的熱情嚇壞了，差點抱着孩子直接跑路，看那架勢連雞蛋都不打算要了。
還好小貝擠了進來，一面安撫這位母親一面維持秩序，迅速將情況講清楚，這才爲聖光之廷保留了一個好苗子。
這個小插曲迅速過去，檢測繼續有序進行。
“真好啊……”
惠惠感慨道：“世界線雖然變動了，但老高還是和狗剩產生了交際……你說他會不會在某個瞬間有一種靈魂上的悸動，就眼前浮現起一些陌生但熟悉的記憶，隱隱感知到了時間線的變化？”
捉羊：“那必然有過，只不過不是現在，早就悸動過了。”
惠惠：“啊？什麼時候？”
捉羊：“當然是第一次看到哥們踩奉獻的時候，我那個起手動作還有他的個人風格，他當時眼珠子都快瞪掉了，絕對是在懷疑人生。”
惠惠：“……行吧。”
捉羊：“你是不是想說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但又不好意思說？沒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惠惠驚道：“？難道說你……”
捉羊：“我是‘羊’啊。”
惠惠：“……彳亍。”
……
第二天一大早，海涅手裡便多了一份新鮮出爐的《烏木鎮日報》。
上面用大篇幅描繪了昨天發生在綠葉鎮的大事件，內容詳實用詞準確，和以前的新聞報道相比，這個簡直就是教科書級別的。
除了報道的事實，索雷斯沒有加入任何自己的看法。
“這算是媒體人的楷模了。”
海涅正如此感慨着，一翻頁，就看到了他的廣告：
「我手捧一枚銀燭，火光驅散歷史的迷霧——歷史文化愛好者組織‘銀燭會’邀請您的加盟！」
「我們旨在豐富和完善‘文學’與‘歷史’詞條，爲你還原一個古老帝國的興衰與滅亡，並一同瓜分這筆數額巨大的貢獻點，位置有限，加入從速！」
“……算了，當我沒說。”
海涅合上報紙，正想問問惠惠在遊戲裡有沒有聽說過這個組織，突然一股龐大的經驗叮叮噹噹地席捲過來，胸口一陣火熱。
“經驗池好像變大了，沒那麼難受？”
他狐疑地摸了摸胸口，不經意地看向北邊的窗戶。
然後，他便看到綠色的經驗球就像歸巢的信鴿，正爭先恐後地從那裡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