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帝的目光朝着華鏡望了過去,滿眼俱是冷意,“朕讓你來參加賞花宴,你推說身子不好,在行宮中等着便是,只是,方纔來了行宮也遍尋不到你,你到哪兒去了?”
華鏡被寧帝的目光看得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面色有些發白,“兒臣,兒臣見行宮中的花兒開得好,便去看了會兒花。”
“哦?你在哪個院子看的花?”寧帝收回目光,只是問話的聲音卻漸漸地冷了下來。
華鏡咬了咬牙,輕聲道,“蝶園。”
“是嗎?”寧帝輕聲問了句,便揚聲道,“來人,去將蝶園的丫鬟和侍衛都帶過來。”
華鏡低着頭,呆呆地立在原地,似是有些無所適從,寧帝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對着大理寺卿道,“你還有什麼想要問的?”
大理寺卿在寧帝手中辦了好些年的差,對寧帝自問還是有些熟悉的,方纔瞧着寧帝對華鏡的態度,似乎是十分失望的,心中有了個底,說話也硬氣了許多,“華鏡公主,下官想問問您,方纔這鏡蘭苑外的侍從都指認,說你曾經進過這個院子?
華鏡咬了咬牙,搖了搖頭道,“這院子倒是本公主尋常歇息的地方,只是今日本公主卻是從來也不曾進過的,倒是不知道是誰說瞧見了本公主的?”
一個內侍模樣打扮的人走了出來,怯怯地道,“是奴才,只是奴才方纔分明是瞧見了公主進院子的,許多人都瞧見了,只是方纔公主似乎不是穿的這件衣裳,穿着的應當是一件桃紅色的衣裙。
“是呢,那裙襬上還繡着桃花,奴婢喜繡花,對衣裳的花紋樣式最爲印象深刻了。”一個婢女模樣的人也跟着輕聲道。
大理寺卿望向華鏡身上的衣裳,華鏡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件水藍色的裙衫。華鏡也連忙擡起眼來對着大理寺卿道,“大人,想必是這些個下人認錯了,本公主穿的並非桃紅色的衣衫,若是不是這些下人看錯了,便定然是有人假扮本公主,想要混淆大人的視線,還請大人明鑑。”
大理寺卿點了點頭,“下官定然會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的。”話畢,又擡起頭來望向那跪着的下人,“除了衣裳,你們可還記得什麼事情?”
衆人面面相覷,搖了搖頭,只是其中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丫鬟卻擡起眼來道,“大人,奴婢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可能會對大人有所幫助。方纔奴婢瞧見那假冒公主的女子進院子之前,曾在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只因院子門口的月季開了花,似是被花兒所吸引,那女子伸出手去摸了摸月季花,卻似乎被刺紮了一下,奴婢瞧着,應當是扎的不輕,因爲當時那女子身邊的侍女拿了帕子來幫女子包紮了一下,奴婢發現,那女子身邊侍候的丫鬟與公主身後的這位姑姑長得有些相似呢,不過公主的衣裳和那女子不一樣,也許丫鬟也是假扮的呢,只是大人可以讓人搜一搜這位姑姑的身,瞧瞧是否有那個帕子,也好爲公主洗清冤屈。”
那丫鬟倒是個十分聰明的,聽華鏡的話,便自動自發的換成了假冒公主的女子,只是目光卻落在了華鏡身後的丫鬟身上,還說讓搜丫鬟的身,好幫忙洗清華鏡的嫌疑。
雲裳低下頭,拿起袖中的錦帕掩住嘴,輕咳了一聲,遮住了嘴角險些泄露了情緒的笑意。
雲裳沒有錯過,華鏡突然變了色的臉。不僅是雲裳沒有錯看,許多人都瞧見了。
寧帝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便搜一搜那丫鬟的身吧,來人……”
搜身的,是寧帝身邊侍候的嬤嬤,只三五下,便從那丫鬟身上搜出了一條粉色帕子,絲質上等,一瞧便是華鏡用的,只是貼身丫鬟替她保管着而已。
嬤嬤將那錦帕展開了來,衆人便瞧見,那帕子的一角,帶着一出明顯的血跡。
寧帝擡起眼來望向華鏡,面色越發的冷了下來,“這錦帕是怎麼回事?”
華鏡只覺得腦袋有些暈,手攏在袖中,半晌,才道,“父皇,兒臣的確受了傷,但卻不是被月季花給刺傷了的,月季花恐怕,刺不了這麼大的口子來。”說着,便將手伸了出來,手心中有一個小小的窟窿,只是,卻比月季花的刺不知打了多少。
華鏡望着手中的傷口,輕聲道,“這傷是先前兒臣在賞花的時候,有些累了,便在涼亭中歇息,歇息的時候取下發間的髮簪玩,兒臣一個不小心,將簪子刺到了手心中,所以雅雲纔拿了繡帕還給兒臣捂住傷口,只是這傷口深了些,剛剛好了些,現在又開始流血了。”
雲裳又忍不住想要笑了,華鏡果然是個心狠的,連自己都能夠下得去手,雲裳此前跟在蕭遠山跟前的時候曾經學過些醫術,只需一瞧,便知道,華鏡手中的傷口,分明是方纔才刺出來的,而且,下手還不輕。雲裳嘆了一聲,只是華鏡光顧着博取同情,卻沒有想到,過猶不及,錦帕上面的血跡分明只有一點,而瞧華鏡手中這傷的模樣,只怕是能夠將那薄薄的錦帕染一大片鮮紅了。
雲裳眼中恰如其分地露出幾分擔憂,走到華鏡面前望着那傷口道,“呀,這傷可真是不淺呢,皇姐,痛嗎?”
華鏡分明在雲裳的眼中瞧出了幸災樂禍的味道,只冷冷哼了一聲道,“無妨,只是小傷。”
雲裳聞言,便拿過那嬤嬤手中還拿着的粉色錦帕,往那傷口上按去,“雖說只是小傷,卻也不能任由它流血呀,父皇,還是先不要審了,讓太醫給皇姐拿些藥過來吧。”
雲裳說着,又回過頭望着手中的錦帕,果然瞧見那錦帕被血染紅了一片,雲裳微微挑眉,她就知道,方纔瞧見這錦帕的時候,便發現了,這分明是蠶絲做的,透氣性極好,薄透,那在手中也十分的飄逸,只是這樣的帕子,最不好的,便是不吸汗。不過像華鏡這樣,由着尊貴身份的人,在屋中恐怕也是一直冰塊供應着的,出門也有人打扇,所以帕子是否好用便也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
華鏡目光一怔,也瞧出了幾分端倪,急急忙忙想要收回手,卻已經完了,只瞧見雲裳拿着那錦帕,展開來,方纔還是桃紅色的帕子卻被染了一大片鮮紅。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出這麼多血?怎麼帕子都給染紅了?還不快傳太醫。”雲裳卻是不給華鏡開口的機會,急急忙忙地喊道。
方纔倉覺青肅受了傷,太醫應當就在一旁,雲裳一叫,便飛快地從屋裡走了出來。
“微臣參見皇上。”
寧帝點了點頭,對着太醫道,“免禮吧,你去瞧瞧華鏡公主手上的傷可厲害?”
太醫應了聲,走到華鏡面前,“公主,老臣失禮,還望公主給微臣瞧瞧你手中的傷?”
華鏡見衆人都看着,知道這關定然過不去,心中飛快地想着對策,心中對雲裳更是恨之入骨。
太醫仔細查看了一下,才道,“公主這應當是被利器所傷,雖然傷口不大,卻有些深,不過只是痛了些,倒也無礙,微臣給您開個擦的藥膏便可。”
雲裳展開那帕子,對着太醫道,“你說皇姐的傷沒事,可是爲什麼會出這麼多血啊?帕子都給染紅了……”
太醫知曉眼前的女子是寧帝如今十分寵愛的惠國公主,便也不敢怠慢,看了她手中的帕子一眼,才瞭然地笑道,“公主,微臣對這布料不是很熟悉,只是隱隱瞧着這帕子的模樣,應當是蠶絲做的帕子吧?蠶絲帕本就輕薄,很容易侵染,所以看起來可怕了一些,其實並沒有那般厲害的。”
雲裳點了點頭,“哦”了一聲,退回了原處。只尷尬地笑道,“哦,沒事,沒事,邢大人繼續審案吧。”
只是手卻飛快地將那錦帕塞到了那嬤嬤手中,衆人見雲裳的動作都有些不解,半晌纔想起,方纔丫鬟拿出來的時候,那錦帕上面的血跡只有一星點兒,雖然看得清楚,卻也沒有這般嚇人。
可是,華鏡公主說,她手中的傷口是先前刺到的,方纔只是傷口又開始滲血而已,處理過的傷口滲血都這般厲害,更遑論是剛剛刺傷了的傷口。
只怕是惠國公主想到了這一層,因爲姐妹情深,害怕給華鏡公主帶來麻煩,才佯裝自己什麼都不知曉。
衆人看雲裳的目光便有多了幾分欣賞,比起頻頻說謊的華鏡,這般維護自己皇姐的雲裳便更多了幾分善良。
“皇上……”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衆人循着聲音望去,便瞧見一個一身戎裝的男子匆匆走了進來,“回稟皇上,屬下在後院中一個假山後面發現了一個受傷了的男子,瞧模樣,應當是誰家的小廝,只是傷得有些重,方纔醒過一回,口口聲聲要求見皇上,說要爲自家公子申冤……”
這話一出,便似驚雷一般,雲裳清清楚楚地瞧見華鏡面色猛然變得煞白,跪在地上的溫青竹的背又彎了幾分。雲裳摸着腰間的玉佩,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來了……
華鏡啊華鏡,這催命符的滋味如何呀?
寧帝揚聲道,“帶上來。”
便有幾個士兵模樣的人擡着一個身上染着血的男子進了院子,男子穿着一身青灰色僕從裝,面色泛着青,許是痛得厲害,臉上滿是汗水。
帶士兵鬆開了那小廝,他便有些吃力地趴在地上,開了口,“奴才拜見皇上,奴才是溫青竹公子的書童,奴才有事要稟報皇上,皇上,我家公子刺傷夜郎國三皇子之事另有隱情,還請皇上明辨……”
話音還未落,一直跪在地上的溫青竹卻突然一躍而起,便要朝着那書童衝過去,目光中隱隱帶着殺意,只是身子還未衝到那書童的面前,便已經被站在書童身邊的士兵打扮的人給攔了下來。
那書童擡起眼望向溫青竹,眼中落下幾滴淚來,“公子,奴才知曉你是爲了溫府好,只是公子,你是溫府唯一的公子,若是你出了事,你讓溫府怎麼辦?你一直教訓奴才,要懂得明辨是非,公子,爲何這一次,你卻糊塗了呢?”
“你說此事有隱情,你倒是說說,究竟是什麼隱情?”寧帝的聲音波瀾不驚,讓人難辨喜怒,只是雲裳卻知曉,他的怒氣只怕就快要壓不住了。
那書童身子有些虛弱,咳了半晌,才道,“回稟皇上,公子自小便傾慕華鏡公主,只是公子知曉自己的身份,不敢妄想,今日公子在園中逛着,便瞧見了華鏡公主,公主似是有些不快,賞玩月季花的時候還被刺傷了手,公子心中擔憂,便跟了上去。只是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卻有些猶豫,生怕壞了公主的名節,只是正猶豫,卻突然聽見公主殿下的驚呼聲,公子怕公主出了事,便急急忙忙衝了進去,卻不想,竟然瞧見……”
那小廝又咳了幾聲,咳出了些血來,半晌才又道,“瞧見華鏡公主與夜郎國三皇子……他們,他們躺在院子的地上,那夜郎國三皇子…已經…已經將公主的裙子掀了起來,連褻褲都……公子本就傾慕公主,見此情形,以爲是夜郎國三皇子強迫了公主,便衝了過去。夜郎國三皇子武功高,便拔出匕首,朝着公子刺了過來,奴才急急忙忙擋在了公子面前。匕首刺在了奴才身上,只是公子卻似發了瘋一般,拔出了匕首,朝着夜郎國三皇子刺過去,夜郎國三皇子一時沒有防備,才被刺傷了的。”
華鏡似乎已經沒有了反應,身子搖搖欲墜,目光恨恨地瞪向那書童,似是想要將他碎屍萬段,只是礙於這裡這麼多人,卻也不敢真的下手,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承受着衆人望過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
“華鏡公主看到這般情形,便似乎被嚇到了,驚叫了一聲。那聲驚叫定然會引來侍衛,夜郎國三皇子便讓人將奴才找了個僻靜地方扔了。奴才最後記得,華鏡公主似乎在與公子說話,奴才也不知道華鏡公主說了些什麼,奴才只記得那人將奴才扔到了假山後,奴才閉住氣,才騙了過去,卻聽見有人說公子刺傷了夜郎國三皇子要被問斬了……”書童的聲音越來越低,一旁的太醫走了過去,拿出一個藥包摁在了他的傷口處。
事情經過已經大致明白了,在場的人都望向寧帝,寧帝面色平靜,眼中卻似乎有一場風暴在醞釀着。
“報!皇上,屬下在西邊一個院子中搜到了這套衣裳,聽周圍的下人說,方纔華鏡公主曾經到過那裡。”那士兵手中拿着的,是一件桃紅色衣裙,裙襬上繡着嬌豔的桃花,正與先前那些下人供述的一模一樣。
寧帝猛地拍了拍椅子扶手,衆人一驚,連忙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去,將夜郎國三皇子帶過來,朕倒是要好生問問,他緣何非禮我寧國的公主?莫非是以爲我寧國良善好欺負!”
聲音中帶着極力壓抑的怒氣。
“寧國皇上,我何努莫不服,你們這位華鏡公主,分明在好幾個月前便被皇子從山林中撿回來,成了皇子的女寵,只是那時皇子不知道是你們的公主罷了,而且,據你們的公主說,前段時間她掉了的那個孩子,就是我們皇子的。”
一聲帶着不滿的聲音傳來,在場的人俱是一驚,心中暗自罵了聲晦氣,怎麼會突然知曉了這麼勁爆的事情,若是皇上追究起來,那可不得了了。
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暗自想着,幾個月前,華鏡公主倒是確實去過一次邊關,是因爲駙馬爺在邊關失蹤了,去尋駙馬爺了,當時還有好些人稱讚華鏡公主呢。只是,前段時間,似乎皇城中是隱隱有些留言,正是關於華鏡公主的,聽說她在狩獵的時候流產了,孩子才三四個月。私下裡大夥兒聽了,也不過暗自在心中道一聲,寡婦門前果然是非多。而且,這個寡婦還是個那般尊貴的公主,私下裡養幾個男寵也是無可厚非的,只是搞出了孩子卻就有些過分了。
卻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竟然會是夜郎國三皇子的孩子。要知道,那個時候,寧國可是正與夜郎國開戰呢,這樣說來,就算是安個通敵的罪名在華鏡公主身上,恐怕也是說得過去的,怪不得她會想方設法的隱藏此事。
“朕說話也輪得着你來插嘴?來人!將何努莫拉下去,打五十大板。”寧帝怒道。
衆人連忙低下了頭,生怕惹到了皇上的怒意,心中卻更是對方纔這何努莫的男子說的話相信了幾分。
正在此時,夜郎國三皇子踏進了院中,因爲受了傷的緣故,他的面色不是很好,只是雖然腰上被纏了厚厚一圈的紗布,隱隱還有些血滲出來,卻也只是瞧見他的步伐比平時稍稍慢了幾分,倒是不至於太過虛弱。
聽見寧帝下令打自己心腹大臣的板子,卻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應道,“皇上說得對,是應當打他一頓板子,華鏡公主的名譽,怎容他這般胡言亂語的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