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洛寧的意思很簡單，最後幾句話，就連他應飛都要瞞着。
這樣的不信任，足以讓任何人心生不快，但應飛卻只是很自然的躬了躬身，隨後就那麼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
暗衛忠於月王，他是曾經的暗衛頭子，也是陪伴了月山和月洛寧兩任月王的最近之人。他能被月山一直信任，忠心自然是無可置疑，除此之外，就是因爲他從不會自作主張。
一直到應飛離開，這地牢深處只剩下一站一跪的兩人，月洛寧纔再次出聲。
“擡起頭來。”
“謝陛下！”
兩人的談話進行了這麼久，周子川直到此刻才終於再次看到面前的人。
“林四今天上朝時，奏了一本。”
“不知他所奏爲何事？”周子川連忙問道。
“他要成立監察部，現在已經強行通過了。”
周子川一愣，臉上顯出了思索之色。
片刻之後，他才大聲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何喜之有？成立監察部，看似是能夠監察羣臣百官，懲治貪腐狀況，但我原本分化羣臣的計劃也受到了破壞。因爲這監察部的出現，原本不可能會合作的本土臣子和外來臣子，反倒可能會真的攜手同心，一齊對抗我和他了。”
“陛下何必明知故問？如果這監察部對陛下無益，陛下斷然不會同意這條建議。罪臣知道，林四在月國近乎無人能擋，但陛下卻偏偏能制住他。政務上的事情，他對陛下是言聽計從的。組建監察部這種事，只要陛下搖頭，他便會作罷！”
“看來，你知道的東西，還真是夠多啊……”
“陛下的誇讚，讓罪臣惶恐！”
周子川是真的惶恐，因爲這一刻，他再次感受到了月洛寧的殺意。
月洛寧沒有殺他，她只是淡淡問道：“那你說說，這令得分化兩派計劃被破壞的事情，對我有什麼益處？”
周子川胸有成竹道：“罪臣曾在涼月治下掌管過監察部，很清楚此部的意義。無論誰做這件事，都會成爲所有臣子的敵人。林四……也不例外。沒有人喜歡別人天天監視着自己，更沒有喜歡別人把刀架在自己肩上！”
“所以呢？”
“林四會將所有大臣得罪完，從此羣臣會漸漸改變心意，他們會變得不希望他登基。原因很簡單，林四是個不守官場規則的人，這種人會損害到他們，而偏偏他還太強了。他們會逐漸認識到，一旦林四登基，他們會更沒有好日子過。這時候，他們寧願陛下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與之相比，兩派分化的計劃被破壞，又算得了什麼呢？”
“聽你的意思，他受損，我反而能得益？”
“是的，因爲林四是陛下的敵人，最大的敵人！陛下留着罪臣我，就是爲了對付他用的。”
“是麼？你可知，這月國最支持我的人是誰？”
“是林四。”
“不錯，他一手將我扶上了王位。無論當初的稅賦改革還是今天成立監察部，他都是在爲我撐腰，爲我出頭。他從未想過要取我代之，他不光是最支持我的人，也是最忠於我，永不會有異心的人。”
“罪臣知道。”
“對於這樣一個根本不會對我有絲毫威脅，只會有幫助的人，你竟然說他是我的敵人？”
“是……他是您最大的敵人。”
“原因，如果你無法說服我，我會立即將你送回到華素素的面前。”
提到華素素這個名字，周子川臉上立即涌起了無限的驚恐，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本能反應，以至於他的身子都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那種非人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過了。
“是……”他的聲音都變得哆嗦了起來：“林四有着比陛下更名正言順的身份，有着陛下無法比擬的威望和戰功。只要他還存在一天，陛下都沒辦法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哪怕陛下做得再好……陛下真想要集權，林四便不能不除。”
“是麼？不能不除？”月洛寧冷冷一笑。
“是的，惟有除掉林四，羣臣纔不會抱着他將來會奪回位置的打算。雖然林四幫了陛下許多，對陛下也最忠心，但很可惜，他還有個****的身份。這個身份的存在，就是陛下集權道路上的最大阻礙。”
“你該知道，月國幾乎是他一手打下來的，月國不能沒有他。”
“罪臣也聽說了唐小芷懷孕之事，想必這同樣是陛下想看到的。她腹中的孩子，可爲陛下解除無後的憂慮。林四這個唯一****死去之後，那個嬰兒會成爲新的****。而一個嬰兒，當然無法對陛下造成任何威脅。當他能夠成爲威脅時，陛下早已大權在握。除此之外……”
“還有除此之外？”月洛寧饒有興致道。
“是的，除此之外還有羅侯將軍。陛下招攬了羅侯將軍，林四除掉之後，羅侯可以完美替代他的位置，繼續爲陛下征戰四方！”
“林四存在，月國會更強。”
“不，以罪臣對他的瞭解，他和陛下的分歧恐怕極多，他和陛下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此人不光會用一些所謂的道義束縛他自己，還會束縛身邊的人……陛下想要收服羣臣，原本應該會有更多手段的不是嗎？就因爲他在，因爲他無法接受，因爲他眼裡揉不得沙子，那些手段都不能用，所以陛下才處處受制……他將來，遲早還會阻礙陛下的雄圖偉業！”
“林四不在，十方樓和劍宗不會繼續幫助月國。”
“十方樓可能不會，但劍宗卻會留下。我聽華素素那個女人說了，那劍宗是爲了抵抗玄羅大陸而存在的。月國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劍宗不可能會放棄掉，那等於是放棄了一股抵抗玄羅大陸的強大力量。”
“你似乎又一次篤定了自己的判斷，認定了我已經將林四當成敵人？”
“是的，林四對您的任何幫助，都不及他死掉更有價值。因爲月國……現在已經不需要他了。他一死，陛下想要集權，變成真正大權獨攬的月王，並不需要費多大的力氣。”
“所以你覺得，我之所以會留下你，就是爲了殺林四？”
“是……”
“你很聰明，但你有個致命缺陷。”
“還請陛下指教！”周子川誠懇道。
“你對自己的推斷太過自信了，我同意建立監察部，是因爲監察部真的能夠遏制貪腐情況的惡化蔓延，這對月國而言，是一件天大好事，我沒道理放棄。我之所以答應讓他去做，並非是想利用他，而是因爲這件事，只有他能做。其他任何人做這件事，都會遭到羣臣的報復，都做不下去。”
周子川思索片刻後，不由得點了點頭：“陛下所言甚是……”
是啊，對於月洛寧而言，月國能否更強大應該纔是第一位的吧？
“另外，你還忘了一件事。”
“何事？”
“你忘了林四是我的親弟弟，我永不會把劍對準他，我只希望他能過得好，從沒有將他當成敵人。如果你以後再對我提這件事，我會讓你後悔沒有珍惜好好活着的機會。”
說完這句話，月洛寧毫不停留的轉過身，離開了這地牢。
……
發生在地牢之中的後半段談話，就連應飛也不知道。
在月洛寧離去之後，周子川的處境有了極大改觀。
至少現在，他不會受到折磨了，每天也能吃飽了。這對他而言，或許已經算是彌足珍貴了。
只不過，他並沒有因爲這番談話，就立即被月洛寧放出來。或許是爲了懲罰他最後的失言，月洛寧依舊將他關在了那暗無天日的地牢之內，而且之後再也沒有去見過他。
林四自然不知道周子川還活着，更不知道月洛寧已經和他有過一番深談。
現在的他，已經徹底陷入到了忙碌之中。
那個監察部成立了，品級不高，但行的職責卻足以令許多月國官員毛骨悚然。
林四確實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他覺得應該做，然後就做了。
監察部成立的第三天，朝堂上羣臣正在議事的關頭，他卻突然闖了進來，當場拋出了兩本卷宗。卷宗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着那兩位四品大員的貪腐罪證，包括他們貪墨的具體金銀器物數量，甚至連時間地點都記錄了下來。
而除此之外，還有行賄人的供詞，下屬官員小吏的供詞，兩名官員及他們身後家族的所有資財來源以及流動情況……
這完完全全就是鐵證如山，兩名官員雖然是矢口否認，其餘朝臣雖然是大力聲援，但他們又哪裡解釋得清那些多出來的金銀來源？
面對林四，大臣們根本沒有多少反抗機會。
最終尚書令米陽成不得不開始爲他們求情，他很清楚，這兩人其實根本都還不是最嚴重的：“江大人和常大人也是一時糊塗，還望殿下能從輕發落，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一時糊塗，從輕發落？他們貪了足足兩萬多金幣，米大人你可知一名邊關士卒三年的軍餉纔有多少？可知尋常百姓一年辛苦勞作纔有多少金幣？”
“這……”米陽成着實不知該怎麼接他這句話。
兩萬金幣，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其實已經不算什麼了。他們之中，貪了二十萬的都有，與之相比，三萬真的只是小打小鬧。
但這種話，他又哪裡能當面說出來？林四他究竟懂不懂官場規矩啊？
“罪證確鑿，按月律貪三千金便是死罪！來人，將這兩人的官帽摘去押入大牢，明日午時，當街問斬！”
正常情況下要斬一個四品大員，沒有至少半年時間，恐怕都辦不下來。哪怕罪證確鑿，也要經過許多輪的會審。而那麼長的時間內，案件隨時還有可能出現變故或反轉。
但在林四眼中，拖到明天都算是仁至義盡了，他纔不管什麼大家約定的規矩。以他的脾氣，有了證據就該當場殺死了。
“不，您不能這樣……”
“殿下三思啊！”
“太草率了，至少該經過多輪會審啊……”
殿內立時響起了羣臣的悲呼和反對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