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衆人討論得漸漸快要告一段落時，周子川纔再次出聲。
或許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漸漸不再反感這位僅有元境修爲的月國官員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覺得，聽聽他的意見也沒什麼。
這個人面對他們的態度很謙恭，但卻又沒有當應聲蟲，他的每句話似乎都能爲他們帶來新的東西。
一如現在……
“林四明天會進宮，這一點我倒是可以保證。”
“你拿什麼保證？”榮開冷冷道。
“榮前輩或許聽說過，我很早就和林四認識，我對他的瞭解可能比諸位前輩要深一點……”
只是這麼一句話，就已經讓許多人橫眉立目了，因爲這在他們聽來，這是在說自己不如他周子川。
絕大部分人都有表現欲，哪怕外在表現得很風輕雲淡，但終歸還是會有暴露內心虛榮的時候。
表現在外的話，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不願意承認別人比自己強。尤其，是之前沒被自己放在眼裡的人，他們會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對方重新踩回去。
哪怕，此時他們內心所計較的內容是這般可笑，不過是對林四的瞭解程度而已，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
“你和林四，當年不過是有點仇怨而已，你在得意什麼？”
“就是，難道你以爲林四眼中會有你這種小角色？”
“年輕人，別把自己看得太聰明，也別把別人都看得太笨。”
“你自以爲你看得很通透，然而你根本不知自己有多無知，自誇也要有個限度。”
周子川固然聰明，但終歸還是會有失誤的時候。他也沒想到自己這麼一句無關緊要，而且並不激烈的話，竟然引得這麼多人跳出來。
於是，他只能低眉順眼的笑了笑：“是是，諸位前輩教訓的是，子川太自大了……”
呵，這些人……如果不是有着林四這個共同敵人，如果不是擔心他們把事情搞砸，自己根本都懶得出現在這裡和他們說話。
周子川很討厭蠢人，極度的討厭。
他並不擔心有人比自己更聰明，然後壓制自己。他最厭惡的，就是和蠢人共事。
那樣他會很累，自己隨便掃一眼就能看懂，甚至眨眼間看穿內在本質動機用意，推出後續影響的事情，卻要費力去和別人講解。
自己覺得非常簡單一目瞭然的事情，從最開始到最後，用了最詳細的語言去解釋它的來龍去脈，可有些蠢貨依然還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而這樣也就罷了，偏偏他們還很‘懶惰’。他們習慣了不去思考，不去嘗試，而是等着別人幫他們思考……
上天何其不公，若是給自己突出的修行天賦，讓自己具備足夠的實力，那這些人只會被自己當成玩物耍弄。
不過，即便如此，有朝一日自己依然會爬到那個位置。月國，根本就不是終點。
他很乾脆的閉上了嘴，臉上沒有絲毫的不滿和不甘，因爲他並不擔心沒有說話的機會。
他知道，馬上就會有人請自己繼續說下去，因爲他們很需要林四的資料，因爲這些人之中，還有着不少聰明人。
果然，對他的‘訓斥’纔剛剛開始，就戛然而止了。
“都給老夫閉嘴，好好聽聽他要說什麼！你接着說，林四怎麼了？”一直沒有出聲的白雲道長老無慧一開口，這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在場一共就九名天境後期，而他們顯然就是這大殿兩千人之中的領頭者。
他們的意見，或許纔是真正的最終決定。
“據我一直以來的觀察，林四此人，有個缺陷。”面對衆人重新聚集過來的目光，周子川沒有絲毫作態的立即接口道。
“什麼缺陷？”柳銳笑着問道。
“林四的心很軟，尤其是對普通民衆。他不會將決戰的場地放在整個弦城，因爲那樣會誤傷民衆，會損毀民房。所以他最終，會將戰場放在王宮內……”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便再次被人打斷了。
“哈，真是笑話！林四心軟，這算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大陸三兇，哪個不是殺人盈野之輩？他會在乎別人的命，你這說法未免太可笑。”
“縱然他平日裡表現得很在乎那些普通百姓，真到了事關自身性命的時刻，依然還是會以自己的命爲先的，你的看法太淺薄無知了……”
“以林四的狡詐兇殘程度，我甚至懷疑他會否利用那些民衆做後盾，來和我們周旋。難道，這纔是他的底氣由來？”
這一次，衆人倒不是完全爲了踩這個年輕的月國官員來表現自己，而是真的覺得他這個觀點太可笑了。
但這一次的批判依然沒有持續太久，便再次被人打斷了。
“我覺得，他說得或許是對的。”來自無上雲顛的景白這句話，讓所有人爲之一愣。
他是天境後期高手，於是同樣的觀點，沒有人跳出來批判他，而是耐心等着他的解釋。
“當年聚靈陣事件，我曾經去過明城，和他打過交道。此事，在座的諸位應該都有所耳聞，因爲天隕冰石，那場風波最終平息……”
他這句話，勾起了許多人的回憶。
沒錯，那一次前往明城的天境高手並不比這次少多少。不過那時候的許多人，這次都因爲各式各樣的原因而未能到來。
白雲道的無箴已經死在了垣崖山，神炎帝國的申鴻死在了明城，烏夏赤樓高真東煌這四國的幾位天境後期長老死在了舟西城外。
素韻和鍾離信等人沒有參與這次的行動，於是真正見證過那一幕的，還真就只剩景白了。
“當時每個人都在爲上陵三鬼聯手擊殺十絕劍神而震撼，爲聚靈陣無法再現而遺憾，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細節。”
“什麼細節？”無極殿的步飛揚沉聲問道。
在那場風波之中，唯一遭受了慘痛損失的，自然就是無極殿。對於這件事，他們至今耿耿於懷。
“無論那一戰還是那場有關聚靈陣事件的解決，都是在明城之外進行的。當時這個地點，是林四自己選定的，而我依稀記得，在我們出城之前，城門附近的百姓便已被他盡數清空。”
“他可以選在城中，明城的城中廣場並不小，足以容納萬人。然而他並沒有，當時他們挑戰十絕劍神，用的是聖山之戰被偷襲的理由。現在想來，很可能是和之前那天明城三場災禍有關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似乎在努力消化這個不可思議的觀點。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告訴他們大陸三兇之首的林四是個‘濫好人’，他們一定會嗤笑不已。
但現在聽景白這麼一說，這竟然好像是真的了。
在座的這些修行者能修煉到破境天境，又有幾人沒經歷過激烈戰鬥的？而他們戰鬥時，似乎從未考慮過什麼場地問題。
沒錯，天境高手的破壞力是極其驚人的。
兩名天境高手對決，如果不顧周圍的一切，而又長時間戰鬥分不出勝負，那拆毀一片街區之類的事情，對他們而言是非常正常的。
實力到了他們這個地步，無論房屋山地平原荒漠，其實對他們戰鬥力的影響都不大。他們可以選擇人煙稀少的地方，但他們沒有。
他們完全就是想在哪裡戰鬥，就在哪裡戰鬥。有時候甚至會刻意選在人煙密集之地，或爲了場面更加震撼，有更多人見證自己的英姿，或爲了利用人羣來給自己提供便利……
因爲，無論他們做什麼都不會得到懲罰。
事後誰敢去責怪他們這些天境高手？許多普通民衆甚至只能將這當成‘天災’，畢竟相對於整個蒼羅大陸那麼多人，那麼多城而言，天境高手的數量是那麼的少，他們的戰鬥是那麼的罕見。
有的人在沉思，有的人在不屑，而還有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們大可以主動將戰場放在王宮之外啊，利用那些民衆拖累他！”
“不錯，我們是否可以考慮以弦城和月國民衆的命來逼迫他就範，讓他乖乖交出天印？”
“確實，這種人的弱點實在太明顯，並不難對付。”
一時間，殿內再度掀起了熱烈的討論。
不過，這個提議終歸還是沒能得到贊同。
“林四如果有那麼好對付，那他早已死過無數次了。你們這些人，真以爲他會那麼蠢？”
“到時候他大可以離開弦城，你們會坐視天印離開而不追？”
“我倒是覺得，真要是那麼做了，以他的兇性，只怕會立即掉頭去殺光你們的親友。”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沒錯，這裡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孤家寡人，他們也是有家人和親朋好友的。除非有絕對把握能殺死敵人，否則一般沒有幾個人敢提前把事情做絕。
有些事你能做，你的敵人自然也能做。而到了今時今日，誰還敢說自己一定能殺死林四的？
更何況，有些事情悄悄做還可以，以弦城全城百姓爲質，那必然會傳得天下皆知。
到時候，他們這些人會被整個蒼羅大陸無數人唾罵，就連他們本國百姓都不會例外。畢竟，修行者肆意對普通人出手，向來就是很容易招來反感的。
固然有些人不在乎這個，但在場許多人，終歸還是有不少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們不能不考慮那惡劣的影響。
這場關於次日行動的討論，一直持續到深夜才結束。
而殿內這兩千餘人並沒有離去，他們今夜會直接在這大殿內過夜，免得生出變數。
當討論漸漸結束之後，星耀冒險團的柳銳不動聲色的來到了俞秀山的身邊。
“很蹊蹺啊……”他選擇了直接傳音。
“是的，很蹊蹺。”俞秀山的眉頭深鎖，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雖然兩人分別來自碧瀾和神炎這兩個互爲敵對的國度，但他們的私交卻還不錯，並沒有被那國仇所影響。
他們所指的蹊蹺並非林四，而是這殿內的某些人。
原本應該成爲領頭人，也必然會奪過指揮位置的白雲道和無上雲顛那幾大天境後期，今夜幾乎沒發表過什麼意見，大部分時間都處在了沉默之中。
這不得不讓兩人遐想連篇，見慣了風浪的他們敏銳的從中覺出了一絲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