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慕哲平這番話，林四是無法理解這一切的。
他沒想到，原來她竟然有這麼多煩憂。根本，就不只是白天她所說的那兩個故事那麼簡單。
他定定望着已經睡得無比香甜的伊人，心內涌起了無比強烈的想要抱緊她的念頭。
他微微閉上雙目，緩緩嘆了口氣。
當他轉過頭再看慕哲平時，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從前那輕快的笑容。
“你可真是讓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啊……”他感到很不可思議。
縱然慕哲平以往已經數次表現出了他的心思有多麼細膩，對人心的揣摩有多麼熟練，這一次他依舊讓林四大開眼界了一次。
無論自己，聶河，月洛寧，藍嵐，尹漓還是唐小芷……
每個人接觸過的人，他似乎都很能準確把握住對方的心思，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
“怎麼？不可遏制的對我升起了一股崇拜之情嗎？”慕哲平故意翹起了嘴角。
林四的臉上涌起了一抹羨慕：“是挺厲害的，如果我也能像你這樣……”
他的話還未說完，卻又馬上改了口：“還是算了，你這樣，似乎活得太累了。什麼都看得那麼透徹，還能體會到什麼樂趣嗎？”
慕哲平悠悠嘆了口氣，他苦笑了一聲：“你對我的瞭解，看來也不是一般的深啊。”
林四卻沒有開玩笑，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或許是吧，我一直覺得，你根本就沒有融入這個世界，沒有融入蒼羅大陸。”
“哦？你看出了什麼？”
“除了性命和寥寥幾份友情，你似乎對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國家的興亡，在你眼中只是歷史。世間的悲歡離合，在你眼中只是故事。戰爭中的傷病與死亡，在你眼中只是什麼自然循環……
沒有多少事情能讓你動容，沒有幾個人能讓你抱有期待或失望，沒有什麼事能讓你忘情投入。這世上，不應該有這麼超然的人。”
慕哲平並非沒有努力做過什麼，但在林四看來，他所努力的事情，幾乎全是因爲自己抑或周圍其他人的影響。
似乎並沒有哪一件，是因爲他自己真的想要做。
“所以呢？”
“你說過，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我始終覺得，你在用局外人的眼光觀察這個世界。你從沒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你始終覺得自己是外人……對嗎？”
林四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彷彿要就此看透他的內心。
慕哲平毫不退避的與他對視着，彼時，他彷彿願意放開心胸讓他看穿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灑然一笑：“呵，你說得沒錯。這世上每個人生下來之後，無論貧富貴賤，無論強大弱小，他這輩子所做過的一切，都可以稱之爲生活。而我，卻彷彿只是在體驗……”
“體驗什麼？”
“體驗……一段經歷吧？”
林四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我們生來就是這裡的人，死了也是這裡的人，我們將這個世界當成自己的家。而你，卻只是將這裡當成人生的一段旅途？將自己當成了一個客人？”
慕哲平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一縷迷茫之色。
“好像，是這樣。我內心一直抱着某天還會回去的念頭。到了那天，或許在蒼羅大陸的經歷就會變成一段回憶。無論爲之奮鬥過，爲之感動過的一切，到時候都會失去意義……”
他的聲音如同夢囈，而他的眼內的神色也漸漸變得越來越迷茫。
林四終於知道，原來看似看破了一切，看似永遠不會有煩憂的慕哲平，內心竟然也深藏着這樣的一片夢魘。
“你想要……離開這裡嗎？”他不知費盡了多大的力氣，才艱難問道。
他的聲音中帶着期盼，他無比想要聽到他否定的回答。
“我不知道……”慕哲平茫然搖了搖頭。
他忽然笑了笑：“不過，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回去。或許，根本就回不去，否則琴英又怎麼可能死在這裡？”
林四彷彿忽然振奮起來，他連忙強笑道：“是啊，你能來到這裡，已經近乎神蹟了。還能碰巧回去的話，那豈非更加不可思議？要知道這種事，可不是什麼人爲的力量能夠做到的。”
慕哲平笑着點了點頭，承認了他的看法：“你說得沒錯，我也覺得不可能還會有什麼回去的辦法了。畢竟來到這裡就不是我主動想要的，原因我至今都不明白。”
林四突然站起身來，他重重按住慕哲平的肩頭，眼中帶着無比的熱切：“所以你要放棄這種多餘的念頭，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這個世界的人！”
他這句話，顯得有些自私，完全沒有在乎慕哲平是否真的想回去。
但他卻忍不住要這麼說，也迫不及待想要說出來，因爲他不想他離開。
慕哲平微笑道：“我會努力的。”
“你要像我們一樣，迫切想要得到什麼，想要在某件事情上取得成功。甚至，是喜歡上某個女孩，爲之癲狂爲之流淚爲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林四不遺餘力的繼續勸說着他。
慕哲平愣了愣，旋即啞然失笑道：“你對我的要求未免太高了，這不可能。”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能！”
“想要我變成那樣，惟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失去這身實力，變成一個普通人。那樣就連生存，就連衣食住行都會逼迫着我不得不去努力。而不是具備超常實力，想要什麼都能輕鬆取得的修行者。”
“是嗎……”林四重重坐下，臉上有着一抹遺憾。
他當然不希望慕哲平失去實力，對於任何一個修行者來說，變成普通人都算是最殘酷的懲罰吧？
而慕哲平卻還是搖了搖頭：“即便那樣，或許依舊辦不到。因爲我和你們在一切時，已經有了足夠多姿多彩的經歷，已經站上過許多高峰。即便我失去實力，到時候內心恐怕依舊是在俯瞰着這個世界。”
林四沉默了，他明白慕哲平說得沒錯。
事實上，他現在這種狀態沒什麼不好，可林四卻本能地想要改變他。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忽然問道：“容叔還好嗎？”
這次來甘城的人之中，並沒有容雨的身影，這其中意味着什麼，他似乎已經若有所覺。
他本該是第一個出現在這裡，然後緊緊抱住自己大笑不止的人。
月洛寧大婚當夜的一些事件，被月山下達了封口令，但又怎麼可能完全封得住？
畢竟，那晚在場的人實在太多了。而當初慕哲平從王宮回到學園之城後，也不會故意對他隱瞞這一切。
容雨最恨的人是月山，他曾經甚至想要殺死月洛寧，而現在自己成了月山的兒子。
容雨最引以爲豪的人是連琴，他無數次將這個天資絕倫義薄雲天的三弟掛在嘴邊。他之所以如此喜愛林四，其中一個重要原因無疑便是林四這個連琴傳人的身份。
而現在，他心目中光明磊落的三弟，對月山的妻兒做出了那些事情，他會是什麼感受？
失望？亦或是拍手稱快？
林四不知道，但他並不想失去容雨這個‘二叔’。
“還好……”
“是嗎……”
燭影搖曳，映照着兩人忽明忽暗的臉龐，房內一時間陷入了長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