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百姓覺得天河兵天下無敵,盲目自大,這一點林四可以嘗試着去理解。畢竟許多百姓一輩子也出不了本國一次,他們的所見所聞,也只是周圍的人云亦云。
錯誤的消息被傳得多了,有時候也會被人當成真的。
可是,天河國王和他的大臣們,不應該也看不清形勢不是麼?
如果天河君臣也那麼自大,那天河也不會平靜度過兩百年了,他們早該去攻打周邊各國了。
可事實上,歷代天河君臣其實一直很小心也謹慎的防備着周邊各國,根本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
這足以證明,他們其實是很清醒的。
“天河百姓之所以變得那般盲目自大,未嘗不是歷代天河君臣刻意引導的。”唐小芷彷彿早已看穿了背後迷霧一般笑了笑。
這些年在北境封地‘歷練’時,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封地的幕後主人。而之後月洛寧到來之後,她接觸的也依然還是封地最重大的事務。
有些事情,林四很少去想,但不代表她不會去考慮。
對於距離封地極近的天河,她其實早就有過多次研究,因爲那屬於北境封地的對外關係了。
林四忽然生出一股怪異感受,唐小芷好像變得越來越厲害了啊,有時候自己竟然會覺得她有些高深莫測了,這可真是夠莫名其妙的。
“他們爲什麼要那麼做?”他愣了半晌,竟然沒能想明白。
“很簡單啊,就是爲了讓天河人更齊心。”
“吹噓本國,矇蔽民衆,就能讓他們更齊心了?”
“當然。”
“爲什麼?”
“民衆覺得本國什麼都是最好的,他們根本就不會羨慕其他國家。那時候,他們只會以本國爲榮,而不會以當天河人爲恥,不會整天想着如果我是兩大帝國的人就好了,如果我是烏夏赤樓人就好了……”
她這解釋,險些讓林四語塞。
然而仔細想過之後,他發現唐小芷說的還真很可能就是對的。
如果百姓對本國充滿着自豪感,那他們幾乎不太可能背叛。而天河又和碧瀾神炎烏夏等國不同,他們是小國,他們的百姓同時還具備着憂患意識。
攻打這樣一個國家,可以預見,到時候遇到的一定會是最爲激烈的抵抗。全民皆兵,處處襲擾,滿山死士這種事情,到時候很可能會發生。
那和攻打乾藍時的零星抵抗,大部分民衆麻木觀望是不同的。和青川投降後,百姓只悲不反也是不同的。
“可是,這算誰自欺欺人吧?這種欺騙手段,也值得稱道?”他搖了搖頭,只感到一陣無言。
“當然不值得稱道,這就是愚民,但你不得不承認,它的效果很好。恐怕,很多國君都希望那樣。”
“我姐姐,將來會那麼做嗎?”林四忽然問了句一旦傳出,就很可能會引起波瀾的話。
“她心內想不想,我也不清楚。但她就算想,也辦不到了。”
“爲何?”
“愚民需要的是封鎖,而月國正在向外擴張,無論乾藍紫星乃至南齊,其實都比月國繁盛不是麼?隨着月國疆土的擴大,越來越多的新東西在衝擊着原本的月國。月國百姓只會意識到自己的落後,她擔心的恐怕只是月國民衆無法適應這種變化。”
林四似懂非懂的點着頭,有些問題,他確實想不到月洛寧和唐小芷那麼遠,更沒那麼深入,更何況他對這類問題根本就沒興趣。
反正她們兩個都看出了這些問題,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操心,自己需要在意的,只是能不能打勝仗。
“可是天河將來很可能會被攻打,天河君臣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百姓看不出什麼來,但他們應該能明白,他們不可能贏得了月國。”
“或許,他們也有什麼倚仗吧?比如尹漓妹妹和心宮。”
林四搖了搖頭:“尹漓這次應該不會出現了,作爲一名門派弟子,她早就已經越界了。我猜心宮宮主和長老恐怕都對她那麼維護天河的舉動頗有微詞,她終歸算是心宮人,不可能會將心宮綁在天河這個小國之上,讓那些心宮門人弟子爲天河陪葬。就算她想,心宮那些長老也不會答應。”
“那恐怕就只有你最初說的那個原因了。”
“什麼原因?”
“他們覺得你不會打天河,畢竟天河難打,而獲得的戰果和付出的代價根本不匹配。這一點,天河君臣也想到了,所以他們覺得天河不會被攻打。”
林四不禁苦笑起來:“唉,他們難道不明白,打不打,已經不是我說了算了。”
“是啊……”
這件事,林唐二人雖然看得透徹,但卻想不出什麼解決之道。
他們不太想打天河,但除非他們能逆轉月洛寧的心意,同時還讓朝臣與將士也不再仇恨天河國,否則這場戰爭遲早會發生。
他們當然逆轉不了那些人的心意,而這在他們心內也只是個遙遠的煩憂而已。
擺在他們面前的,終歸還是乾藍的內部事務。
其後的日子裡,乾藍的局勢在唐小芷和揚昱等人的梳理之下,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平靜。
許多安撫民心的舉措被一一推行了下去,諸如輕徭薄賦,撫卹戰爭中有親人死難和受損的民衆,開倉賑災,修路築堤,鼓勵農耕和商會發展等等。
林四相信,這裡的局勢會一天比一天更好。
畢竟,他沒打算奴役乾藍百姓,也沒打算將乾藍人變得比月國人低一等,更不會像草原人入侵時那般只顧燒殺擄掠。
而月洛寧同樣也是這種想法,在她的計劃之中,遲早整個月國版圖之內,不會存在乾藍人青川人和月國人之分。
雖然想要實現那一步,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然而僅僅在他和唐小芷這次談話發生不過一個月之後,乾藍就出事了。
乾藍王國西面,距離常陽城足有四萬餘里的西吳州發生了一件極爲惡劣的事件,而這件事在乾藍國內也造成極壞的影響。
西吳州境內一座名雙澤集的城鎮被高手襲擊,一夜之間,雙澤集兩千餘名百姓幾乎全部死於非命,血流遍地,財物被洗劫一空,慘狀令人不忍目睹。
最終倖存下來的乾藍百姓不過十幾人而已,而據倖存者所言,襲擊他們的是月**人。
當這樁慘案傳開之後,乾藍境內是一片譁然,甚至就連外界的神炎赤樓紫星流奴重羅等國,以及天外天三派也都發出了強烈譴責。
月國人的暴行令人髮指,滅了乾藍國不說,現在竟然開始殺戮無辜乾藍百姓了。這種事情,足以讓無數乾藍人心寒和憤怒。
這樣看來,月國人和草原人又有什麼不同呢?都是屠殺和搶掠不是嗎?
之前月國官員們所做的安撫舉動,好不容易營造的平靜局面,此時幾乎是頃刻間化爲了烏有。
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而乾藍境內是有傳送陣的,消息傳播的速度更是快速無比。一時間,乾藍境內是一片反月之聲,就連國都常陽城也不例外。
亡國本就已經讓許多乾藍人內心牴觸月國,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完全就是將已經快要熄滅了的火堆灰燼給重新撩了起來。
許多人擔心將來類似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再加上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瀾,於是越來越多的乾藍人走上了街頭,開始反抗月國人的統治。
各地城主府被百姓衝擊,別說是月國官員,就連乾藍官員都受到了圍攻。
常陽城因爲守衛森嚴,城內百姓倒是不敢做出太過激的舉動,然而這幾天來,宮門之前同樣已經有了不少靜坐抗議的乾藍人,而且人數越來越多。
這股浪潮,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一時間也是讓揚昱和唐小芷等人焦頭爛額。
這件事當然不是他們做的,然而他們的解釋,根本就沒有人相信。
說實話,乾藍西面確實算是過去兩三個月內,反抗月國統治最爲激烈的地區。那個雙澤集,自然也在其中。
原因很簡單,那裡算是乾藍邊境了,距離流奴國和重羅國不遠。月國大軍真要是前來清剿,他們隨時能躲到那兩國去。
在許多人看來,這明顯就是月**人在用殘酷手段鎮壓乾藍人的反抗。
只是月國人的做法未免太慘無人道,直接屠戮一個集鎮兩千餘人,無論男女老幼,竟然一個都不放過,也不管有沒有無辜。
類似的事情,即便是戰爭時期,都很少會有人去做,畢竟有時候影響也很重要。神炎攻打龍燕時,雖然有過搶掠和奴役,可也沒有將佔領區的龍燕百姓全部殺光。
而最讓揚昱等人百口莫辯的是,距離雙澤集五百餘里處,便有一支月國駐軍。
那是葉弘麾下的西北軍以及部分北方軍,他們之所以在那裡駐軍,除了防備流奴重羅等國趁虛而入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恰恰就是穩定局勢,防止乾藍人叛亂。
到了這一步,真相幾乎已經呼之欲出。
當年乾藍攻打過月國西北,幫助白元浩殺死了葉弘的父兄,殺散了西北軍。月國人之中,最仇恨乾藍的,恰恰就是葉弘和他的西北軍。
所以,他們現在是在報復乾藍人。
這‘箇中內情’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直接想明白的,但只要有少部分人想到,就會很快傳出去,最後變成所謂的真相。
最後就連某些身在常陽城的月國官員都在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葉弘私自所爲?
甚至有些月國官員心內在暗暗埋怨葉弘,就算你想要報仇,也不至於拿乾藍百姓撒氣啊。就算真要那麼做,也把事情做得乾淨點啊,現在我們怎麼給你擦屁股,根本就擦不乾淨不是麼?
難道要捉拿葉弘和西北軍將領,然後殺了他們以謝天下嗎?
而也就在這天夜間,月國徵西將軍葉弘通過傳送陣悄然進入了常陽城,並且出現在了林四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