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乾坤肅靜。
雒縣的南門外是大片的草叢和樹林。
但聽一片沙沙沙沙之聲,宛若夜風吹拂雜草樹林,從雒縣南邊蔓延而來,等到得距離城門百餘米時。
噓嗚嗚……
蟲鳴般的聲音,沙沙沙沙聲緩緩停止。
“大哥,城頭上……”
馬相右手微微一擺, 打斷了身邊人的話,聚精會神的朝城頭上看去。
只見寬達數百米的城頭上,只點着寥寥二三十隻火把,雖能借助火光勉強看到城頭上的守衛,但卻並無走動,只是抱着長槍杵在城頭垛口上一動不動,顯是睡着了。
時間剛好!
馬相的臉上浮現起些許冷冷的笑容。
土匪?流寇?
當然不是, 他馬相豈是那些普通流寇所比?便是如今在中原大地鬧得如火如荼的太平道黃巾軍,在馬相的眼中也不過爾爾。
他馬相會起兵謀反, 皆因馬家與漢室之仇不共戴天!
他的先祖是當年巫蠱之禍時,平定戾太子劉據的馬何羅,被漢武帝親封爲候,官任侍中僕射,相當於漢武帝身邊的警衛長。
可惜後來漢武帝爲太子劉據平反,馬何羅不得不鋌而走險、行刺漢武帝,結果當然是失敗,馬氏滿門抄斬,懸屍於野,僅剩了一庶子流落民間。
如此在民間輾轉兩三百年,靠着先祖留下的一套霸王心法與一手天罡斷門刀,馬氏這一支在江湖上也頗有些名號。
馬氏子孫時常都懷有推翻漢朝、替先祖報仇之心,奈何自東漢統一以來,天下一向穩定,不得其便,直到如今黃巾賊寇四起,馬相又聚山爲王、頗有聲勢,這才趁勢而起, 揭竿起義!
兵法?他也讀過幾本,能迅速拿下綿竹,靠的可不僅僅只是一夥流民的悍勇而已,便如今夜這雒縣一樣。
雒縣的縣城雖然不大,但卻是此時益州的交通要道,同時還是益州的刺史治所,益州大部分的正式公文及任命,都是從雒縣發出去的。
扼守住此要道,只需幾張以假亂真的公文,便可騙開益州大多數城池,則益州可取,進而更可謀圖天下!
於是他先是封鎖綿竹的所有官道小道,令蒼蠅都飛不出去一隻,隔絕了一切消息傳遞。
再就是拿下綿竹後,只稍事歇息,立刻點齊精銳,放着在綿竹已經聚集起來的三萬大軍不動, 只帶這兩千精銳連夜趕來雒縣。
兵貴神速的道理他懂, 估算的行軍時間也是剛剛好, 凌晨寅時抵達,正是這守城士兵最鬆懈的時候。
綿竹本在雒縣的北邊,故意繞這一個大圈,選擇南門進攻,則是因爲南門距離雒縣的軍營最遠。
這能最大限度的延緩雒縣軍備的反應時間,怕是等那些當兵的聚集起來時,他都已經躺在在刺史治所裡舒舒服服的喝茶了。
此時馬相舉起的手微微往前一放。
身周剛停下來的沙沙沙沙聲立刻再起,數千人閉着嘴同時壓上。
噠噠噠噠……
只聽一片清脆的鉤鐮聲響,十幾個手中拿着鉤鎖、身上纏着繩索的士兵,將手中的鉤鐮扔到了城頭那些垛口上,雙手使勁兒一拽,頓時固定。
馬相因騎着馬,並未靠近,與十幾騎騎兵隔着城頭數十米外觀察,一直在留心着城頭的動靜。
但見鉤鐮已經套上,十幾人已經開始往上攀爬,可城頭上那些睡得迷迷糊糊的守軍居然渾然未覺。
眼看一衆士兵已經直接翻進了城牆,那城頭上居然仍舊毫無察覺,隨即便聽到幾聲悶哼,顯然是那些睡着的守城官兵已經被潛入城頭的勇士給幹掉。
馬相都忍不住鬆了口氣,嘴角泛起了笑意。
如此鬆弛的軍備啊,毫無警惕之心,這簡直比拿下綿竹還要更加容易,完全就是老天送到嘴邊的富貴。
現在,就等潛進城的那些人打開城門了。
噓嗚嗚嗚……
他吹響了蟲鳴暗號,兩千精銳此時已經迅速的朝他匯聚過來,等待在那城門大門之外。
把耳朵貼到城門上,能聽到裡面有十幾人在迅速跑動,伴隨着又是幾具屍體倒地的聲音,然後便是拉動鎖鏈、門閂。
巨大的閂門橫木被人擡了起來,沉重的城門緩緩開啓。
馬相不再隱匿,拔刀在手,在黑夜中猛然一聲暴喝:“點火!”
早已匯聚到前方城頭下的兩千士兵同時用打火石點亮了手中早已準備好的火把。
但見原本漆黑的城頭下霎時間一片光明,而城門此時也已經被大打開來。
“走!”
馬相的雙腿在馬肚上一夾,帶着身側的十幾個騎兵朝前衝去,數十米的距離,還不等那城門完全開啓已然奔過。
此時的馬相拔刀在手,一馬當先,舉刀衝進城中的同時,口中大喊道:“殺了郗儉、搶佔治所!滿城士紳,任爾等劫掠一日!殺呀!”
這幫精銳可不是普通的流民,大多數核心是馬相當初聚山爲王時的土匪,又匯聚了一些綠林中人,相比普通平民,這幫人都是身強力壯。
非但戰力要遠遠勝出,且殺戮暴虐之心早已成性,聽說破城後可任他們劫掠一日,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兩眼通紅。
“殺呀!”
“殺殺殺!”
剛纔還安安靜靜的兩千餘人此時猛然爆發出了震天般的喊聲,紛紛拔刀,朝着空無一人的縣城大門內衝殺進去。
太順利了,順利到簡直讓馬相都有些不敢相信。
城中的各重要地點分部,如雒縣軍營、刺史治所、縣衙、權貴府邸等等,馬相早都已經是瞭然於心。
此處進入的南門往前是一條寬闊直道,是爲通南大道,兩側有不少民房商鋪,此時都是黑燈瞎火,這很正常,半夜三更的,不是大戶人家誰點燈啊?
而只要穿過這條南直道,便是刺史治所和縣衙的位置,先控制住此間,便可拿到刺史的軍印,那雒縣軍營也就等於不戰而勝了。
幾乎不費一兵一組,這可比此前預計的要和雒縣守軍一戰更好上太多。
馬相的心中火熱,領頭快馬疾奔,可突然,鼻子裡嗅到了一絲怪異的味道。
他使勁兒嗅了嗅,感覺有些像是硫磺與硝石?
此時心中猛然警覺,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一根兒粗粗的絆馬索已然在他前方數米處突然拉了起來。
馬相心中大驚,抓住馬繮的右手猛然一提。
那是一匹汗血寶馬,是他去年劫了涼州刺史送給郗儉的寶物,人馬相合一年,與他早已心意相通。
在這千鈞一髮之即,汗血寶馬竟高高跳起,直躍起了兩米多高、七八米遠。
噠噠!
馬蹄着地,跳過了那絆馬索,可跟在他身側的十幾騎可就沒這運氣了。
嘶律律律……
一片驚恐的馬嘶聲,被那絆馬索一攔,霎時間人仰馬翻,十幾騎噼裡啪啦的同時跌了一地。
成片的喊殺聲在此時猛然一頓,顯然是被這突然的變故給驚嚇到,只見幾道人影從剛纔絆馬索攔起的地方一晃。
雒縣竟然有埋伏?竟然知道我等今夜攻城?竟然故意放我等入城?等等,先前開城門的那些人……
一連串的問號在馬相的腦子裡亮起,可卻壓根兒就來不及想通其中任何一個。
馬相勃然大怒,勒住馬繮,提刀大喝道:“什麼人!”
下一秒,只見左側的屋頂上,一道黑影微微一晃,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道:“逆賊馬相,林平之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馬相心中微微一驚。
林平之?什麼人?
但聽這聲音中氣十足、靈元渾厚,雖不嘶喊,卻足以傳遍這整條南通大道,光是這內勁,便已不在自己之下,絕對是個高手。
可還不等馬相心中的念頭轉完,緊跟着……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但見這南通大道兩側的平房屋頂上,竟突然冒出了百餘人,然後便是百餘根火把迅速亮起,上百人齊聲喊道:“逆賊馬相!林平之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突然亮起的百餘根火把,突然嘶吼起來的上百道聲音。
坦白說,人數並不多,但那種震撼是非同一般的。
一衆賊寇原本是覺得雒縣已經拿下,此時大多數人腦子裡想的都是今晚要如何劫掠、如何去強B那些士紳的美妙女子,這攻城的拼死之志,早已在無聲無息間消散了大半,此時卻突然樂極生悲、中了埋伏。
這一瞬間的心理落差可不是等閒幾句話便可以說明白的,原本旺盛的士氣彷彿在霎時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轉,瞬間跌落谷底,哪還管房頂上到底有多少人?
他們此時腦子裡想的,只是自己已經中了官兵的埋伏。
“有官兵埋伏!”
“入他仙人闆闆,我們中計了!”
“這些狗官怎麼知道我們要夜襲雒縣?!”
賊寇霎時間一片驚恐慌亂,許多人都驚呼出聲。
馬相怒極,大吼道:“休亂!休亂!這房頂兩側不過百餘人,我們可有兩千!給我殺了這些官兵!”
不等馬相的吼聲在賊寇中傳開,林書航已然在房頂上哈哈大笑:
“哈哈哈!殺雞焉用牛刀,光這百餘人便可盡屠你,今日便送你一份兒大禮!”
林書航接過旁邊士卒遞來的弓箭,箭頭上綁着油布,早已點燃。
馬相見之,想起剛纔進城時嗅到的些許硫磺硝石氣味,臉色猛然急變,同時大喊道:“退!快快快,快退出城門去!”
“來都來了就別走了!爾等禍國殃民之輩,死不足惜!”
咻!
林書航一箭射出,對準的正是堆砌在兩側民房中的一垛柴火。
蓬!
那柴火本就易燃,上面再鋪滿了硫磺硝石之物,當真是觸之即燃,一蓬大火猛然爆燃起。
而與此同時,兩側的房頂上也是百餘支火箭亂箭射出,不瞄人,只瞄着堆放在兩側平房縫隙中的柴堆。
數百捆臨時調集的柴堆同時爆燃,整個南通大道霎時間火光沖天,不止是這些柴火堆,甚至連那兩側的平房中,竟也早已清空,裡面存放的也都是易燃之物。
充足的準備,讓這兩側幾乎在頃刻間就形成了絕對無法跨越的兩道火牆。
大火遮眼,溫度驟升,別說去衝火牆了,便是站在街道的最中心,都感覺瞬間就要被兩側的大火給烤熟。
馬相剛纔雖然提醒敵寡我衆,可此時心神已亂的賊寇哪裡還靜得下心來思考?此時紛紛掉頭,惶恐的朝着城門那邊退回。
可跑在最前面的賊寇纔剛衝到城門口,便見一陣亂槍捅來。
“益州都尉馬義在此!”
“殺!”
只見是一環眼虯鬚的都尉武官,領着約莫兩百人,全副武裝的堵在城門外,也不入門廝殺,只用圓盾、沙袋佈陣,竟依託那狹小城門形成了一個堅固的防守陣地。
這城門本就只能同時容七八人並排而過,可卻要面對成片的盾牌和數十根長槍,一時間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同時長槍武備,亂槍齊出,出來多少捅死多少,根本就沒法衝開。
賊寇驚恐,不敢再朝城門這邊衝來送死,轉而想先衝上城頭。
可先前空無一人的城頭上此時竟也有兩三百根火把亮起,同時一陣亂箭射下。
身後是大火,眼前又是要命的槍盾陣和箭雨,剛纔還氣勢洶洶的賊寇,此時已然是一片絕望驚恐,哭爹喊娘之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