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說是不能忍,可實際上,她已經在鐲子裡忍了足足三日了。
不錯,她目前棲身的地方正是當時阿慧藏身的鐲子,自打那年在太子東宮撿到,就一直戴在手腕上未曾取下來過。
韓止小成年禮那日,她被韓止推倒,鐲子上沾了血,從此阿慧就搬進了她身體裡不知哪個角落。
三日前程微憤怒無比,可正是因爲被逼入絕境,反而格外冷靜,思量良久,用虛無的身體碰了碰鐲子,果然如願進來安身避險。
甚至,在進入鐲子的剎那間,程微心頭隱有一絲明悟,只要她願意出聲,是能夠與阿慧交流的,就如阿慧曾經對她那樣。
可是她不敢輕易嘗試,阿慧已經佔據了她的身體,又怎麼捨得還給她,與其打草驚蛇,不如靜觀其變,等待合適的機會。
而現在,程微很慶幸她當時所做的決定。
阿慧竟然與那位奇怪的白髮男子因爲符術而交流起來,二人探討的知識對目前的程微來說很高深,不過她只這麼聽着,就覺受益匪淺,於是仔細記下二人所言,留待日後慢慢理解。
“不曾想小友也是符門中人,你既執意要走,那用過早飯就離去吧。”
阿慧清脆的聲音響起:“多謝前輩了。幸虧遇到前輩,我才僥倖活下來,傷勢還能好的這麼快。”
程微暗暗咬牙。
阿慧分明是在模仿她的聲音,果然是要披着她的身體活下去了。
白髮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像小友這個年紀,符術上能有如此高的造詣,實屬罕見。不知小友師承何人?”
阿慧猶豫了一下,道:“我都是自學。”
白髮男子沉吟了片刻,再開口,就多了幾分慎重:“小友既然並無師門,不知可願拜我爲師?”
阿慧一怔,顯然沒料到白髮男子有收她爲徒的打算。
程微更是狠狠翻了個白眼,心中泛酸。
這三日。她冷眼看着白髮男子對阿慧從一開始的冷淡高遠到現在的欣賞有加,要是換了她,恐怕人家至今都懶得說話,見她能下牀走動。就早早把她打發了。
“前輩符法高明,願意收我爲徒是我的榮幸,只是此事還要與家人商量……”
程微躲在鐲子裡,只能聽不能看,就聽白髮男子道:“正好近來我在研究一種符術。脫不開身。這樣吧,少則三月,多則半載,我會傳消息與你,到時候你再告訴我答案。”
阿慧自是應下。
用過早飯,白髮男子對阿慧道:“跟我來吧。”
程微難忍好奇,悄悄從鐲子裡鑽出來,就見白髮男子在前帶路,阿慧亦步亦趨跟着。一道寬不過半丈的木橋懸于山澗,周身就是白雲嫋嫋。奇石嶙峋,好似行走在仙境。
到了橋盡頭,白髮男子停下來,伸手一指:“從那裡穿過去,就能尋到路了,我就不送你了。”
阿慧小臉煞白,顯然剛剛走那一段路讓她心有餘悸。
程微暗罵一聲活該,轉念一想要真是掉下去,摔得米分身碎骨的是她的身體,頓覺深深無奈。
“前輩。那裡不是瀑布嗎,如何穿過去?”
白髮男子微微一笑:“你跟我來。”
他到了瀑布近前,在那被水流沖刷得圓潤無比的幾處石面上輕點幾下,接着修長手指往飛瀑中間一拂。就見那飛瀑竟如珠簾一般從中而開,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間隙來。
“去吧,尋你的人該等急了。若不是和你談論符法興起,本不該留你到現在。”
阿慧被人輕輕一推,再睜眼,已經換了天地。
青山依舊。綠水潺潺,鳥鳴聲不絕於耳,放眼望去,地勢格外開闊,一條小溪在腳邊蜿蜒而過,不知通往何處。
“那人還真有幾分能耐,不過想當我師父就不必了。呵呵,幸好是個好糊弄的。”阿慧震驚過後,笑了笑。
少了白髮男子在側,程微壓力頓減,大大方方從鐲子裡鑽了出來。
三日前,她無路可退躲進鐲子裡,就是因爲白髮男子一出現,雖沒察覺她的存在,可她總有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本能覺得暴露在白髮男子視線裡很危險。
現在總算是暫時得到了自由。
不過阿慧的話還是讓程微有些不舒服。
白髮男子招錯了魂,成全了阿慧,她卻如此涼薄,看來想要平和討回自己的身體是不能了。
程微跟着阿慧沿着小溪往前走,走出約莫數里路,終於看到了人。
那是一個道士打扮的少年,背上還背了一捆柴,正蹲下來雙手掬起溪水往嘴裡灌。
阿慧心頭一喜,提着寬大的衣袍跑過去。
小道士聽到腳步聲擡頭,不由愣了。
阿慧笑意盈盈:“小道長,我不小心迷了路,請問這裡是何處?”
小道士站起來,警惕地往後退了數步,擡頭望天,正是朝陽初起的時候,這才放鬆下來,不好意思笑道:“抱歉,姑娘忽然冒出來,我還以爲是山裡的精怪。”
“小道長真是愛開玩笑,這青天白日的,精怪哪裡敢出來。”
小道士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正是呢。此處是玄清觀的地界,再往前走數裡,就能到玄清觀了。對了,不知姑娘要往哪裡去,若是不識路,可隨小道先去觀裡,待我稟過掌事,就可以送姑娘下山了。”
“原來小道長是玄清觀的人,難怪如此心善。我是懷仁伯府的三姑娘,因爲失足跌落了山崖,走了三日才走到這裡,就迷路了——”
“原來姑娘就是那位墜崖的姑娘!”小道士一下子激動起來。
阿慧笑容一斂,不解地道:“莫非小道長認識我?”
小道士神情激動:“不認識,但觀裡的師兄們恐怕沒有不知道姑娘的了。三日前顧先生帶着弟子來了玄清觀,說有位姑娘在這附近失蹤了,請我們真人幫忙尋找。這幾日觀裡的師兄師弟們都在找你呢。哎呀,我早該想到的!”
程微一聽,不由大喜。
顧先生的弟子一定是二哥了!
她興沖沖看向阿慧,卻發現阿慧抿着脣,那一瞬間眼神格外冷然。
對一心要冒充程微的阿慧來說,再沒有一個人比程澈更令她忌憚的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