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了轉眼珠,才找到了焦距:“小娥?”
婦人脣抖得厲害:“老爺,您醒了?”
瘋舉人姓孟,平時都叫他孟老爺。
孟老爺眼神越發清明起來,動了動頭,問:“我這是在哪兒?”
婦人捂着嘴,一下子痛哭起來。
“小娥,你這是怎麼了?”孟老爺掙扎着起身。
老僕忙上前按住他:“老爺,您好好躺着,您現在在醫館呢。”
“我怎麼會在醫館呢?”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沉默起來。
老僕看向婦人,婦人不知所措,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程微。
這個時候,程微在他們心裡已和半仙無異。
“張榜那日,你榜上有名,高興瘋了,所以來了我們醫館。”程微語氣平靜地道。
“我考中了?”孟老爺神情茫然起來。
婦人見狀嚇得花容失色:“老爺,您,您怎麼啦?您可別嚇我啊!”
孟老爺回神,眉梢眼角盡是喜悅:“小娥你哭什麼,我考中了不是天大的好事麼,以後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婦人一臉緊張看向程微,眼神中滿是祈求。
程微知道,婦人這是求她不要把真相說出來,怕孟老爺受不住刺激又瘋了。
不過她心中有數,並沒理會婦人的祈求,淡淡道:“孟老爺,您瘋癲了這些日子還不知道,本次春闈的成績作廢,定於這個月二十二日重新考試。”
孟老爺愣住:“作廢?爲什麼?”
程微看向婦人:“這個大娘應該也清楚,不如親自講給你們老爺聽吧。”
“我——”
孟老爺一臉嚴肅:“小娥,你快講給我聽。”
婦人臉色越發蒼白:“我。我怕——”
程微一言不發,孟老爺忽然明白了過來:“你怕我再瘋了?”
婦人不敢點頭,神色惶恐望着孟老爺。
孟老爺笑了笑:“我都好了,你快講給我聽吧,不然我一着急,該頭疼了。”
婦人這才壯着膽子把人盡皆知的春闈舞弊案說了一遍。
孟老爺一直沉默聽着,等婦人講完。依然不言不語。
婦人嚇壞了:“老爺——”
孟老爺這纔回神。安慰笑道:“小娥,你別擔心,我瘋過一次。可不想再瘋了。馬上要到考試的日子了,咱們這就回去準備考試。不管成不成,就考這一次了。”
婦人不敢相信地眨眨眼,捂着嘴啜泣起來。
“老年。扶我起來吧。”
孟老爺由老僕扶着下了牀榻,對着程微忽然深深一揖:“姑娘的恩德。我們記在心裡了。”
程微側開身子:“孟老爺不必如此,我是醫者,治病救人是本分,等孟老爺考完試。記得來把診金交了就行。”
孟老爺一怔,連連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姑娘仁善。”
婦人過來,跪下給程微磕了幾個響頭。站起來扶着孟老爺往外走。
程微忽然想起一事,喊道:“等一等。”
她快步走到孟老爺身旁,道:“孟老爺,不知你發病時是否有知覺,我想把這種病症詳細記載起來,將來好作參考。”
孟老爺自然滿口答應下來,細細述說了自己發瘋時的感覺,這才千恩萬謝離去。
程微手中握筆,飛速記着孟老爺說的話,寫完後想了想,又加上自己的心得,這才合上了小冊子。
“薛大哥,你直直盯着我做什麼?”
薛融不掩敬佩之情,由衷道:“三姑娘,你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神醫。難怪前人說‘不爲良相,便爲良醫’,剛剛你雖救了孟老爺一人,其實是救了他一家人。”
程微白他一眼:“少見多怪,比我強的醫者多得很。”
她口中雖這麼說,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
薛融這呆書生,偶爾還是挺會說話的嘛。
“三姑娘!”薛融忽然站起來,一臉嚴肅。
程微莫名其妙:“怎麼啦?”
“要是我三年後依然考不中,就拜你爲師學醫好不好?”
程微目瞪口呆,扔下一句話轉身走了:“等你把欠我的銀子還清再說吧。”
近日來,程微呆在濟生堂的時間明顯多了起來,哪怕下午在德昭長公主府學完騎馬射箭,寧願返回濟生堂,也不願回府。
可科考前一日,她還是忍不住早早回去了。
用過晚飯,飛絮居已經掌上燈,室內一片明亮。
程微在燈下咬斷了線頭,一遍一遍摩挲着雪白的羅襪。
畫眉笑盈盈道:“姑娘,這襪子是給二公子做的嗎?您這回的針腳比以前要細密多了。”
“我沒覺得。”
“真的呢。這麼細密的針腳,還被姑娘仔細包了邊,穿起來定然舒服透氣。二公子穿了您做的襪子,定會考個狀元回來。”
“是麼?”程微一直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把這雙襪子送過去。
她心知二哥現在厭煩了自己,怕把襪子送過去會遭二哥冷眼,可聽了畫眉的話,又心動了。
二哥那次還說喜歡穿她做的襪子呢,只要二哥穿得舒服,能考好,就算又惹他嫌了,也是值得的吧。
“那……就送過去吧。”
畫眉笑容清脆:“噯,婢子這就給您掌燈。”
她比歡顏心思敏銳,早察覺這段時日姑娘情緒不佳,若是能和二公子多說說話,說不定就好了。
“不用了。”程微把襪子遞給畫眉,“你給二公子送去就行了。”
“姑娘——”
程微匆匆找了藉口:“我過去就忍不住拉着二哥聊天,會影響他溫書,你把襪子送去就速速回來。”
畫眉不疑有他,接過襪子用帕子仔細包好,提着燈籠往長青苑而去。
長青苑竹影搖曳,燈火通明。
程澈把書卷放在案邊,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隨後自嘲一笑。
他心知這番坐臥不寧從何而來,忍不住狠狠唾棄自己。
用冷言冷語與微微拉開距離的是他,可到了這種時候,那隱含的期待又是爲了什麼?
程澈再清楚不過原因,正是這樣,更不敢打破那個距離。
他是兄長,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心已是罪孽深重,若還由着微微胡鬧,把她引入歧途,那就更罪無可恕了。
程澈正心思恍惚間,忽聽外面一個聲音傳來:“二哥,我可以進來嗎?”
他猛然起身。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