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1)半夜女鬼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溼漉漉的,是什麼?
我費力地睜開了眼,聽着外面的狂風呼嘯而過,陣陣的哀號,恍惚間竟然不知今宵在何處,好不容易從牀上爬了起來,看到地上收拾妥當的皮箱想了半天,我到底在哪裡?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水聲依舊,我看了看窗外,外面狂風大作,似乎一場暴雨將至,走過去推了推窗,冰冷的窗框讓我的手縮了一下,出奇的涼,即便是寒冬臘月窗也不會如此的涼。
滴答,滴答。
水聲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
我循着聲音找了過去,衛生間沒有,廚房沒有,有水的地方都沒有。
可是這個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我能感覺到那股溼氣就在我的四周。
滴答,滴答。
我還是找不準這個聲音,每當我循着聲音去找的時候,聲音便消失了,然後會在另一個地方響起。
滴答,滴答。
我打開了所有燈,看遍了所有地方,水滴聲依舊,就在我的四周。
我站在地中央,閉上了眼,聽着聲音在身邊來來回回地變換着,我猛然之間感到,這個聲音是活的,它正在我的房間裡遊蕩。
可是我偏偏看不到她。
我又看了一圈,聳了聳肩,我這個人想象力豐富,自己嚇唬自己的日子很多,寫書寫到深處的時候,幻覺幻聽都出來了,稀奇古怪的東西見過不少,可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見怪不怪我已經習慣了,說不上又是自己的幻覺,我鬆了口氣,也不管這個聲音是在自己的前前後後還是左左右右,反正人都起來了。
去撒尿。
在衛生間解決了生理問題,人也輕鬆了,水滴聲也似乎不見了,在水龍頭下洗了一把臉,站在鏡子上看了看自己。
依然是那麼的帥。
我自己跟自己開了一個玩笑,猛然覺得自己跟平時不一樣了。
頭髮怎麼突然這麼長?
我這個人太宅,難得出去理髮,頭髮長點早就習慣了,可作爲一個男人頭髮過肩這有點誇張了吧。
我用手擦了擦鏡子,自己的身後的確有一些長髮,可這並不是長在我的腦袋上的,很明顯這些頭髮與我是分開的。
只不過緊貼着我。
我又聽到了水滴聲。
滴答,滴答。
就在我的身後。
我的身體一抖,緩緩地側過了身子,動作很輕,很慢,我看到鏡子裡慢慢出現了一個女人,火紅色的連衣裙,滿頭的長髮,她緊貼在我的後背,頭髮溼漉漉的,如同剛剛從水裡鑽出來一樣。
原來我一直揹着她!
在這個角度我看不到她的臉,正好被溼漉的長髮蓋住,我也不想看她的臉,我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我不清楚自己揹着的是一個什麼東西。
她似乎察覺了什麼,頭慢慢地轉了過來,那麼的僵硬,如同一個木偶一樣。
頭髮蓋住了她的臉,讓我只能看到了她的眼,僅僅是一隻,那隻眼也是通紅的,翻着血光。
她也在鏡子裡看到了我的臉,似乎是一種錯覺,我感到她笑了。
然後她用手猛然掀起了自己的長髮,把她的臉露了出來,我看到了那隻眼,卻再也沒在臉上看到任何的東西。
這張臉除了一隻眼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卻聽到了一聲淒厲的聲音,似乎是她發出來的,聲音尖銳得如同刻刀磨過玻璃,她淒厲地吼叫着,不要去古村!
我猛然打了一個哆嗦,一下子在牀上坐了起來。
原來這是一個夢。
一個炸雷響起,我看了看窗外,已經下起了暴雨,我的窗被風吹開,雨水倒灌進來,屋裡面充滿了潮氣。
我急忙下地關緊了窗,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所有的燈,走進衛生間的時候看了看,沒有異樣。
可剛剛心悸的感覺還在身體裡,我連廁所都沒敢上,關上了衛生間的門,然後又把椅子推倒了門口,橫在那裡。
只不過就是一個心裡安慰。
我鬆了口氣,坐回到牀上,拿起手機看了看錶,剛剛一點多。
這個夢太嚇人了,也不敢再睡了,反正明天,不,今天要坐幾個小時的火車,車上再睡吧。
我不敢關燈,捧着手機看起了小說,打算熬到天亮。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還是陌生的號碼,我以爲是騷擾電話,看着它響起來打算置之不理,卻沒想到它那麼的倔強,響了一聲又一聲。
我的手開始顫抖了,我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深夜打電話的朋友,半夜的電話對於我來講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
我接了起來,聽到裡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尖銳得如同刻刀滑過玻璃,她吼叫道,不要去古村。
然後手機就掛掉了,等我撥回去的時候,依然是空號。
電閃雷鳴!
我打了一個冷戰,剛剛還殘留的睡意一下子煙消雲散。
我還在夢中?
或者說根本就不是個夢,從來都不是個夢?
我看了看手機,時間在冷酷跳着,每一秒我都能聽到自己生命流逝的聲音。
我睜開了眼,天已經大亮,推開了窗,雨後的空氣分外的清新,我昨天似乎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到了自己揹着一個紅衣女人,夢到自己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
陽光掃去了一切的陰霾,我長出了一口氣,自顧自地笑了。
看來我是太緊張了,昨天被嚇到了,所以半夜做了這個鬼夢,還是兩個。
我把自己收拾妥當,拿起了準備好的行李摸了摸兜,發現手機沒有帶,等我拿起手機的時候,看到上面有一條短信。
“不要去古村。”
我打了一個冷戰,翻了翻手機的記錄,果然凌晨我接了一個電話。
那個電話是真的,那麼那個紅衣女人呢?
我又把短信的號碼回撥了回去,毫無意外地是空號。
我手中拎着行李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愣地站在地中間。
如果這是真的,不管去不去古村,我最多隻有二十九天的生命,每一秒都在減少,如果這是假的,那麼是誰再跟我開玩笑?
不管是真是假,我不能在這裡等死,我咬了咬牙,給自己下了半天決心。
去,幹什麼不去,去是死,不去也是死,去還有一線生機,不去的話……
你確定那個紅衣女鬼晚上不再找我?
雖然我沒有女朋友,但……這樣的女人我也無福消受。
反正我這個人的性格就是這樣,說不上膽子大,可也不算小,加上網絡上插科打諢慣了,也不分場合能弄出點冷幽默來,關鍵時刻自己給自己講個笑話,反倒是輕鬆了不少。
我算了算時間,時間很寬鬆,不過這個家裡有點不安生,我拿起旅行箱就跑了出去,去火車站專門找人多的地方坐,還別說,人多的地方就是讓人安心,稀裡糊塗坐到了上車的點,等到自己找到了座位,這纔算是把心放了下來。
這件事兒我不敢告訴我的父母,他們爲我操心了半輩子,不能拿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嚇唬他們。
而對於古村,我的印象真的是很模糊。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提過幾次古村,那個地方有一個古廟,以前叫古廟村,後來破四舊的時候,古和廟都算是舊東西,都給破除了,改名叫紅旗村。文革之後,紅旗村兩個字太帶有那個時候的色彩了,中國政治活動都是一波一波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紅旗村又改名了。
本來打算改回古廟村,但是廟變成教室了,也就算沒了,最後只留下了一個古字叫古村。
對於古村我就知道這麼多,其他就是模模糊糊的記憶,小時候村裡的人都喜歡講故事,今天碰到鬼明天碰到妖,說起來都神秘兮兮的,彷彿那個地方是什麼靈異之地。
我們家是什麼都沒碰到,十歲的時候父親回家把爺爺的屍骨收斂了一番帶了骨灰回來之後,古村這個稱呼就在我們家裡消失了。
如果沒有十歲這次回家遷墳,我肯定也不知道古村在哪裡,那一次回去讓我加深了印象,我隱隱約約記得古村是在清河鎮的下面,當時坐馬車要幾個小時,那時候覺得很遠,現在想一想如果是汽車的話也就一個小時的車程最多,其實離鎮上很近的。
不過古村能不能通汽車我就有點懷疑了,印象裡四周都是山,就沒有不是山的地方,小時候父親他們這些壯勞力農閒最大的工作就是修路,而且是挖山修路的那一種,真有一個山被挖開了,十歲我回去的時候路過那個山洞,父親很自豪地對我說,看,兒子,這就是你爹乾的好事兒。
無窮無盡山,這就是我對古村最深刻的印象,恐怕也是現在唯一的印象。
我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不知道爲什麼,自從昨天我內心裡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嚇死人的百天故事之後,我的腦海裡老能聽到時間流逝的滴答聲。
你聽。
滴答,滴答。
就好像有一個倒計時雷管在我的大腦裡面瘋狂地旋轉着。
而我總是下意識地看着自己手機上的時間,真的很害怕它突然之間就斷掉,然後我……就沒有然後了。
我今天的目的地是清河鎮,我沒有勇氣直接去古村,我不知道那裡現在成什麼樣子了,我更不知道那裡有什麼東西在等着我。
我想在鎮上先離古村近一點,四處打聽一下古村有沒有什麼怪事兒,我是一個非著名作家,我最擅長的就是蒐集素材,然後在中間理出一個脈絡來。
我至少得知道我得罪了什麼東西,知道是什麼東西詛咒的我,然後不管好不好用,先百度一個十字架、聖水、桃木、佛珠之類的東西帶着,或者多看幾集《邪惡力量》,準備點鹽跟火來個深夜挖屍,路邊燒烤……
反正我的腦子裡很亂,九天神佛已經在我不經意間拜了一個遍,管不管用將來再說。
這趟火車是最慢的,現在中國很少有這麼慢的火車了,沒有辦法,清河鎮是一個極小的地方,也只有這種見站就停,遇車就讓的慢車才能到達那個小鎮。
我坐上了車,足足有半個小時車也沒有開,車上的空位很多,我遠遠地看到外面唧唧喳喳地跑過來一羣年輕人,這羣人跟我不一樣,他們充滿了青春活力,不像我這樣的死氣沉沉。
他們就好像是我的對立面一樣,對這趟旅途似乎充滿了期待,看着這羣年輕人坐在了我的四周,我倒也沒怎麼在意,從包裡拿出了加西亞的《百年孤獨》,準備藉此度過這漫長的旅途。
書剛剛拿出來,就聽到一個女孩子說,你也看加西亞啊。
我哦了一聲,擡頭看到對面座位後面一個女孩站着,白皙的脖頸伸長着,正扭身看着我,臉上充滿了青春與活力,黑髮垂肩,肌膚如雪,從車窗上射過來的光在她的身上打了一個明亮的光圈,就好像是穿了一件五彩的光衣,讓本來就精神恍惚的我一愣。
我哦了一聲,女孩似乎很有興趣,她舉了舉手中的書說,巧了,我也看百年孤獨。
這有什麼巧的?最近加西亞離世,好多不知道他是誰的人都捧着幾本書惡補,這架勢就跟莫言拿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後他的書成了全民讀物一樣。
這已經成了我旅途的習慣,看到女孩子也拿出這本書,我笑了笑說,這不是,流行麼。
其實《百年孤獨》我已經看了四遍,這是第五遍,只要出門在外,我肯定會讀一遍,把自己放在那個世界裡,每一次的感覺都不同。可我的性格不太擅長交際,不擅交際的人說白了就是不擅長吹噓。
女孩聳了聳肩說,一會兒交流一下。
這趟車很鬆,我對面的座位完全空着,四周都是跟女孩一波上來的年輕人,我哦了一聲,笑了笑,可能是太久一個人生活,我已經忘記跟女人交流應該怎樣了,我僵硬地把頭低了下去,打開了書,女孩子撲哧一下笑了,她說,你的書拿反了。
我哦了一聲,覺得臉上有點熱,把書翻了過來結果發現這纔是反的。
剛剛是那個女孩騙了我,我擡起頭來,發現女孩已經坐了下去。
或許是覺得我無趣所以開個玩笑吧,我把書隨意地翻到了一頁,把自己調試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一心一意地讀起來。
一本好書真的是一種享受,看着書裡的人的喜喜悲悲,我居然把自己那點破事兒給忘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檢票的過來了,喊了我幾聲我纔回過神來,急忙把票遞過去。
檢票的很不耐煩,接過票的時候問道,去哪裡?
我急忙說,清河鎮。
對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票,又看了看我,好像我剛剛有逃票的想法一樣,目光在我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把票遞了過來。
我接了過去,放在包裡,又把自己埋在了書裡。
恍惚間感到對面有人坐過來了,我擡起頭來掃了一眼,是剛剛那個白白淨淨的女孩,旁邊是她的一個朋友。
也是一個女孩子,頭髮絕大多數都是黑的,不過前面有三縷頭髮被染成了紅黃藍三種顏色,垂在了前面。
我可能是太過於傳統,對於這種五顏六色的頭髮先天就有一種排斥感,我扭頭看了看那個女孩,對她微笑了一下。
女孩伸出了手說,思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