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7）非夢非幻
人的思想其實是非常玄妙的東西，看起來縝密嚴謹，實際上卻漏洞百出，看起來固若金湯，實際上卻弱不禁風。
我二十年前差點死在水裡，看到的這個女人成了我的噩夢，這麼多年我都不敢去游泳，甚至不敢靠近水邊，我本來以爲自己暈水，是生理上的原因，到現在才發現是心裡上的原因。
風月在遠處站着，我擺了擺手，她走了過來，對我說，怎麼了？
我嚥了咽口水，然後說，我們要救她。
風月說，好，可是我們現在怎麼救？大家好久都沒吃東西了，山又跑不出去，還有一大片烏雲在天邊。我們隨時隨地都可能死在山裡，最後還連累了她。還不如放她回去，對吧。
新娘子猛然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後說，別讓我回去，別讓我回去。
我拍了拍她的手說，放心，我不會讓你回去的。
風月說，我去前面看看，你們兩個在這裡躲一會兒，我看看有沒有出路。
我點了點頭，目送風月離開，這時候新娘子突然低聲對我說，你要小心那個姑娘。
我一愣，然後說，怎麼了？爲什麼這麼說？
新娘子說，她不是好人。
我又是一愣，然後說，你這麼認爲？
新娘子說，是，她不是好人，你要小心她。她可能會殺了你。
我不知道這個剛剛接觸的新娘子爲什麼會如此說，我此時此刻的思維有些混亂，大腦無法進行深度的思考，我愣了半天，點了點頭說，好，我會小心的。
新娘子抽泣了幾聲說，你能救我出去麼？
我說，你怎麼回到這裡來的？
新娘子說，其實我是被我的兩個哥哥賣來的。
我又是一愣說，就是救你的兩個哥哥？
新娘子嗯了一聲說，他們兩個也不知道是這樣，家裡面窮，他們兩個爲了結婚給對方聘禮，只能換婚。你知道什麼是換婚麼？
我搖了搖頭，新娘子說，就是把我嫁出去，然後對方要給我們家聘禮，他們再拿這個聘禮去結婚，懂了麼？
我點了點頭，新娘子說，可是一般我結婚的聘禮也就夠一個哥哥結婚的，但是這個村子裡面的人出的聘禮特別高，足夠他們兩個都結婚的，但新郎官我根本沒有見過，他們也沒有見過。他們想着這是有錢人家，把我騙過來，我們從湖南過來，算起來有千里之外了，到這裡之後才發現，根本沒有新郎官。我們待了幾天，慢慢也弄明白了，我就是個祭品，把我獻祭在這座古廟中，他們就能夠五穀豐登，四季安康了。可是我不想死，我就逃出去了，兩次都被抓回來了。今天是正日子，我要是再被他們抓回去，恐怕就要死了。
我說，你見過這個儀式？他們真的會殺人麼？
新娘子說，我不知道，不過我這些天聽說過很多傳說，都說新娘子在古廟待上七天之後會失蹤，再也沒有人會見到過。都說成仙了，可誰信啊，他們一定會殺了我的。求你救救我。
我嗯了一聲，然後說，他們村子裡的那首兒歌你會麼？
新娘子說，那一首？
我說，紅紅衣，花花轎那個。
新娘子說，我聽說了，但是不全。
我說，如果你在這裡也聽說了，那麼這裡也就是古廟村了，對吧。
新娘子說，是吧。
我看了看遠處，風月還沒有回來，我感覺石頭那面有了動靜，伸脖子一看，果然看到有一個人跑了過來，我急忙低頭，把手放在新娘子的嘴上，兩個人一動不動地躲在石頭後面。然後我聽到了嘩嘩的水聲，原來是那個人在撒尿。
撒尿之後，那個人又跑走了，我鬆了口氣，看到遠處風月小跑過來，我說，找到出路了麼？
風月說，你快點來，我看到金三胖他們了，他們兩個打起來了。
我一愣，拉起新娘子，她站了起來，我們三個小跑了出去，七拐八拐走了很遠，在我奇怪風月剛剛怎麼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的時候，我看到金三胖與張大壯兩個人，他們兩個人正在扭打。
金三胖站了上風，他騎在張大壯的身上，不停地用手中的石頭砸向張大壯的頭，張大壯顯然已經沒有還手的餘地，他的腿在抽搐，伴隨着金三胖每一次砸下去，他的腿都抽搐一下。
我急忙跑過去推開金三胖，金三胖手中拿着那塊石頭，一身的血，他靠在樹上，看到是我，一把抱住一旁的一堆石頭，對我說，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我哪裡還有時間去管他？
跑到張大壯的身邊，看着他一頭的血，頭已經癟下去，我用手放在他的鼻子處，已經冰涼。
金三胖看着我，死盯着我，然後手中的石頭揮舞着，對我說，你別過來。
我站在那裡說，你殺人了，你知不知道？
金三胖說，誰讓他想要獨吞金子了？
我愣了愣，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金子，只有他自己抱着一堆石頭。
我說，金子？
金三胖抱緊了那堆石頭，然後說，這都是我的，這都是我的。
我說，你懷裡都是金子？
金三胖點了點頭，然後我再看，發現他懷中的石頭居然閃着點點金光。
一瞬間我冷汗從身體裡擠了出來，我覺得自己混亂的意識開始有了些許的恢復，但問題出在哪裡我還是有點想不清楚，似乎有什麼東西隔絕了我的本識。
我看着金三胖懷中的石頭已經開始冒出金光，我說，你爲了這些東西就殺了他？啊？不管你懷裡是什麼東西，這可是一條人命啊，你爲了這麼點東西就殺了他？你還有沒有人性？
金三胖說，他要獨吞，我不殺了他，他就要殺了我。你知道麼？他不死就是我死，是我死。
我說，誰說的？誰說他要殺你？
金三胖說，我就是知道，他也知道，他就是要殺了我。
我看着金三胖還想再問，風月猛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對我說，快點跑，村民追上來了。
我回頭一看，果然五六個腦袋出現在遠處，我一把拉起新娘子，開始往前跑，金三胖坐在那裡說，怎麼了？怎麼了？
我邊跑邊喊，那些村民追過來了，看到你偷他們的金子，肯定打死你。
金三胖媽呀一聲，抱起金子就開始跑，手中的金子不停地往下掉，他不停地回頭望，最後還是命重要，只能左右手各拿一個，沒命地跟着我。
我手中拉着新娘子，跑了幾百米覺得不行，最後乾脆背上了她，而金三胖雙手握着兩塊金子在我的身後一面跑一面叫嚷着，我們兩個誰都跑不快，可那些個村民也跑不快，只是一直在後面追着我們。
拼了命的追着我們。
怎麼辦？往哪裡跑？
我還能跑到哪裡去？
我眼前已經起了水霧，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跑到哪裡，我只能不停地向前，打算永不停止。
可是最終我還是站住了，因爲我跑進了一條死路中，我的面前是那洶涌的白河。
金三胖抱着金子，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我看到他在河水中消失。
而我站在了那裡。
我從小就怕水，而我怕水的根源就在我的後背上。
我非常懼怕眼前這一條河，我站在那裡根本不敢往前踏一步。
可是我無法放棄，我揹負的不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而是我的宿命。自從我再一次見到她起，我就知道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結局，自從兒時她想要帶我走卻被我逃脫之後，她一直都在等着我，等着我在這條河下面與她長眠。
這是我的命，我無法逃脫。
我在顫抖，我看着這條河在顫抖，那條河翻着浪花，似乎要把我吞沒殆盡，連一根骨頭也不打算剩下。
我咬着牙，轉過了身，村民們已經圍了過來，手中都是鋼叉。
他們指着我，我能夠感覺到身後的新娘在顫抖，她非常的恐懼。
我沒有退路，卻有一條死路。
我咬着牙，一步步往後退去。
我懼怕這條河，所以我唯一的選擇就是不去看它。
我咬着牙，對肩上的新娘子說，我知道這是夢，這是幻覺，可是我醒不過來。我也知道村民是假的，你也是假的，甚至河水也是假的，可是我卻感覺我會死在這裡。我真的很害怕，我很害怕你，從小到大我揹負了你這麼多年，這一次如果要死，我就陪你死在這裡。
我感到冰冷的河水已經爬上了我的膝蓋，好像是一隻只死人手在緊握着我的靈魂。
我不知道這條河水中有什麼，也不知道有多少隻手想要把我拉扯進去。
我只能一步步後退。
最終我跌落在河水中，冰冷的河水灌入了我的七竅。
我的意識清醒了，前所未有的清醒，而意識清醒的第一個想法蹦了出來。
“這條河是他媽的真的？”
“這條河是他媽的真的。”
“這條河是他媽的真的！”
我想要逃生，可是我怕水，我真的很怕水。
在這河水中，我被恐懼緊握，我甚至連掙扎都不敢。
被溺死在這條河中，是我的宿命，在我四五歲的時候起已經註定。
此時此刻，我來踐行我的命。
時間戛然而止，一切歸於虛無。
我將長眠於此，永不復生。
(老丁寫的不是網文，是詩，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