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有聚妖幡嗎?不會是假的吧?”有妖發出質疑。
我沒有回答,而是很有派頭的一揮手,等全場靜默,即胸有成竹地捏法訣祭出聚妖幡。
其實我很緊張,比所有的妖都緊張,因爲我提前並沒有試驗過,只是把法訣和口令背了個滾瓜爛熟。現在神氣兮兮的祭出法寶,生怕咒法不靈,到時候丟臉是小,耽誤了大事可怎麼辦?
好在,女媧娘娘所傳、我媽所遺的寶物不會騙我,當我的咒語念盡,天邊四際忽然出現不知多少朵腥紅色的血雲,滴血般的,隨着地卷的妖風,迅速向山谷中匯聚,很快就籠罩在衆妖的頭頂,似乎在妖居地上空凝成了萬頃血池,翻騰不已。
就連那天,都似壓低了,就連那地,也似被圍住了,在這威勢之下,天地難逃!
而在山谷正中,一面小幡隨風變大,由幾寸大小,眨眼間變得數十丈有餘,底部深深植入大地,頂部好像直插入血雲之中,寶幡周圍腥氣逼人,迫得人連氣也喘不過來,烈風吹拂,獵獵作響,幡上無數咒文,紅光迸現,莫敢直視。
若說困魂鼎古意盎然,神光隱晦,若說鎮魔笛奪人心志,卻還算清雅,聚妖幡與這二者相比,簡直就是大凶之物,戾氣昂揚,怪不得能令萬妖臣服,就算身在萬里以外,也不敢違逆召喚,立即前來效命。
此時別說衆妖,就連我,這寶貝的新主,也被它的氣勢所壓,心中惴惴不安,嚇得砰砰亂跳,感覺神魂都被驚得不知所蹤!
“真的是聚妖幡!真的是!”肥田小貝喊了起來,帶着三分興奮,七分恐懼,向我,不,是向寶幡跪倒、匍匐。
妖怪們本就感覺敏銳,雖都沒見過聚妖幡,但生而爲妖,自然能對這控妖的至寶產生天然的感應,那內心的恐懼和本能的服從意志幾乎是與生俱來,是深刻在骨子裡的,無法反抗。
轟隆隆,那不是天際的雷聲,而是羣妖下跪,膝蓋撞在石頭地面的聲音,近乎還帶來了大地的震顫。
“參見妖祖!”又是肥田小貝率先喊了出來。
“得聚妖幡者得妖族”……這句話我到現在才深刻的明白,那不是人的意志,不是妖的意志,甚至也不是神的意志,是這天地間生生相剋的至理,誰也無法違反的。
不管能御動寶幡的是什麼人,都會擁有號令萬妖的能力。怪不得曾經桀驁不訓的羣妖們像最軟弱的人類一樣被前妖祖擺佈,因爲他謊稱有聚妖幡,而且不知做了什麼法,矇蔽了這麼多妖民,使他們信以爲真。假如他是天庭的傀儡,天庭肯定還幫了不少忙,不然憑他自己絕對不會矇混過關。
而真正的聚妖幡,我相信給羣妖的震撼感覺絕對非同一般,他們很能體會那摧毀性的力量!
“參見妖祖!”衆妖齊聲吶喊。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才站穩。看着周圍黑壓壓跪滿一地的羣妖,我明白,新妖祖誕生了。
那就是我,一隻半妖,曾經死過一次,從沒被認同過的半妖!終於,活了兩世,我到底可以讓我媽爲我驕傲了。我想她把這些寶物遺留給我,並設了禁制,要我在快達到修爲頂峰時才能驅動此寶,是期望我做到這一點吧。
畢竟,她爲了我的父親,爲了能生下我,曾經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一切。如今,我有機會完成她的遺願:讓狐狸精也能成爲主流!
“六祖宗,快把寶幡收起來吧!”三哥爬着到我身後,拉了拉我的衣服,“這寶貝讓所有的妖怪都怕得要命,再不收起,真嚇死幾個成了。”我成了新妖祖,他不能再在公共場合叫我六六,叫妖祖又顯得生分,乾脆叫起我六祖宗來。
我這才緩過神,因爲接近目標的過程太艱難,而成功卻又來得太突然,我短暫性喪失了思維能力。
眼看着妖怪們哆哆嗦嗦,真是嚇得不淺,立即施法收幡。
但是念完咒語,結完手印後,我居然感到力氣不續,還好從左胸傳來的熱力輸送到了我的四肢百骸,令我重拾力量,有點狼狽的收起了聚妖幡。也不用我再多做什麼,那寶貝自動彈回到我的荷包中。
離我最近的肥田小貝看到這一切,更認定聚妖幡確實認爲我主,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感動的,總之是熱淚盈眶。她膝行幾步,到我面前,誠懇地道:“新妖,請護佑妖族!”
“請護佑妖族!”衆妖又一起喊。
我突然有些錯覺,感覺像那種場景:
場景一:同學們好。老師好!
場景二:同志們好。首長好!
太感人了,太激動了我!
“下面該怎麼辦?”我低下頭,衝着我的心臟說,看起來像上位者在低頭沉思,很有領導範兒,其實我正六神無主。
“解散,回去冷靜冷靜,想好要怎麼做。然後,明天早上把各分支族長叫來,再商議以後的事。”忘川的聲音平靜,我好歹鎮定了些。
這一晚上,所有的妖都無法入眠,我也根本睡不着,不知是激動還是後怕,總之在做到了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後,心頭忽然有些空虛,不知道以後的路在哪裡。
好在,我胸前的黑龍變回了原形,懷抱着我,一起躺在牀上,令我安心不少。
我問了他很多問題,可他卻並不回答,感覺他是想讓我自己解決事情。培養我的獨立性似的,到後來我終於放棄要依賴他的想法,認真考慮了我要怎麼做。
唉,過了沒幾天,我就開始後悔奪得了妖祖之位。雖然感覺很拉風,辦事也很順利了,但相對的責任也大了,因爲新繼位,有很多紛亂待解決的事,這令我不停地詛咒老螳螂,怪他在其位不謀其政,臉下個爛攤子給我。
“敢情他當領導只是享受特權,並不是爲妖民服務的。”我仰天長嘯,悲憤莫名,爲了族上瑣事,我好多天沒和忘川雙修了,他總是隱着形,坐在我身邊打坐,意志堅定,片面的俗物俗事完全打擾不到他。但有時,我會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感到害怕,好像陪着我的只是他的影子,就像一千年前。
“別忘記上報天庭你當了新妖祖的事,看他們怎麼說。”忘川只提醒過我這一句,然後千叮萬囑地要我小心些。
不過我提着心等了十幾天,天庭也沒有旨意下來,這讓我感覺名不正言不順的,心中更是忐忑,不過妖怪們不這麼想,天庭的旨意和聚妖幡比起來。他們更相信後者,所以我的集團坐得到穩當。大概還因爲我推行的是比較民主的管理方法,短短的時間內似乎還受到了愛戴。
私下裡,我問哪吒,他那殺了代天者的老爹最近有什麼動靜,我知道我問他這些有些過分。畢竟那是他的父親,但他卻的回答了我,說天庭平靜得可怕,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半點變化也沒有,甚至,所有的機制動作都是完美的,好像認真計算過似的精準。只不過,李天王現在集軍政大權於一身,每天忙於政務,幾乎不理會他了。以前李天王三天兩頭都要嘮叨他,讓他努力修行,再上層樓,現在,他只感覺到疏遠。
而就是這種局面讓我不安,直到又過了十幾天後,我等到了可怕的消息。
雖然是壞消息,但卻幾乎讓我鬆了口氣,因爲看不見的敵人才可怕,有了動靜我才能做出相對的反應。
“在洪荒界中央的平原地帶,就是各族散居的地方,人族的鄰近地界……”成天東跑西顛的三哥大口大口的灌下一整壺水後,才氣喘吁吁地說“出現了一個大洞,方圓差不多約有丈餘,深卻不見底,黑乎乎的通向哪裡,不管用什麼法寶下去探,都一去不回。不管法力多麼高深的人下去探也一樣一去不回。”
啊?我嚇了一大跳,難道是地質災害?如果是地震的話,洪荒界應該不會損失很嚴重,大家都會法術,普通的房倒屋塌是傷不了人的,反正……總不能是出現外星人吧?
“我去看看。”我當機立斷。
“六祖宗,你給我小心些。各大神族中掌點權的,法力高的都跑去看了,別中了他們的算計。”三哥很不放心地拉住我,“還有,那個洞在不斷擴大,丈餘大小是前幾天的事,現在至少有兩丈了。”
“出了這麼奇怪的可,怎麼咱們妖族纔得到消息?”我皺緊眉,考慮要把草木妖的情報傳遞工作好好整頓和細化下。如果真有什麼變故,情報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啊。
“那個地方雖然是洪荒界的中心,平時卻沒什麼人經過和注意,最先還是人族發現的,但你也知道,魔族、妖族和散居的各小種族都看不起人類,不過是怕那些被歸到人族中的散仙們厲害,又怕天庭怪罪下來,纔沒有去消滅他們。現在有了狀況,人族除了上報天庭,怎麼會跟其他族通氣兒?”
哦,太小氣了啊。平時受欺侮時,就應該兇猛反擊,發現然而也應該大方通報。這樣含含糊糊的,不是更讓人瞧不起嗎?也不是做大事者應有的行爲啊。看來人族的領導者可不乍滴、內陷、周圍一片驚呼聲。
我腹誹着,招來族內各分支硬給我配備的八名護衛。這才浩浩蕩蕩趕去現場,最近忘川已經不再化形在我身上,我怕四處亂跑時讓人發現他的形蹤,繼而報告天庭,所以經常單獨行動。
到了現場,我驚訝得說不出話。和周圍聚焦的幾百號人一樣,只盯着它,連嘴也合不上了。
自然之力,天地之力是那樣巨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啊!
那個洞裡黑漆漆的,果然是深不見底的感覺。如果這是地球,我覺得它可能已經從中國穿到美國去了。奇怪的是,站在比較深的洞穴邊緣時,一般應該會感覺到強烈的氣流,也會感到眩暈纔對,可我站在洞邊兩步之外,除了覺得大地就要裂開,什麼正常現象也沒發現。
不過有一種恐懼,深刻又莫名其妙的恐懼橫亙在我胸口。好像是站在死亡地獄的門口,從心裡就抖了起來。我想,其他人應該有同樣的感覺,從他們的臉上看得出來。
“妖祖,請您後退。”虎妖蒼隅如今成了護衛。很盡責的上來拉我,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虎臉上,滿是害怕的神情。
我依言後退,可還沒等站穩,就聽見地底深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咆哮,接着像有重型火車經過似的,腳底的地面一陣劇烈震顫,接着迅速,所有人的最初反應都是飛起來,而不是跑,畢竟對於有法術的人來說,這是最佳逃避法。可不管是駕雲、幻成鳥形或者御寶,都不能離地,他們的雙腳像被死死釘在地面上似的。
除了,我。
混亂中,尖叫聲中,我看到那個大銅邊緣向外急擴,不少剛纔站得較近的人掉了下去。我快速畫出一根長繩,想甩過去救人。然而更奇異的事情又發生了,繩子只要到達洞口以下就會短上一截,洞口之上的部分卻沒被損壞,就像那黑洞掉了繩頭似的。
結果我只來得及把一個身子還處於地平線之上的人捲起來,甩到一邊去。
其餘的,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巨洞吞噬。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間,至少三五十人掉了進去,慘叫聲悠遠綿長,很久後才消失。
“天哪,這個洞得有多深?”我的另一個護衛,狗妖南山狗趴心有餘悸地道。
“無底洞。”我順口說,手腳冰涼,心臟似乎這時候纔開始供血。
再看那個大洞,又擴大了不少,目測的話,大約已經三丈多寬了。
“多謝妖祖救命之恩。”身邊一個人說。
我回頭,發現這還真是個人,不是妖魔鬼怪精靈什麼的其他物種,道士打扮,但半點也沒有道骨仙風的作派,而是面容愁苦,身材黑瘦,也沒拿武器,倒像是人界中每天爲餬口奔忙的小生意人。
瞬間,我就對他倍感親切。因爲他是純粹的人類,在洪荒界很少遇到。而且他的樣子像極了我曾經每天接觸的小民,努力、平凡、小小的不如意,但善良無害。
“舉手之勞。”我客氣着,而後嘆息,“可惜事發突然,救不得其他人。”
那人還沒說話,不知是誰暴吼一聲,“爲什麼我們都飛不起來,只有你可以!”語帶責問。
我循聲望去,見說話的人長了對牛角,不過是向內翻着,形狀古怪,不是妖,也不知是哪個小種族的人。此時他憤憤地盯着我,好像我沒死掉是我的錯。
“閉嘴!什麼東西,也配和我們妖祖說話嗎?”南山狗趴一聲斷喝,看樣子那人如果再多嘴,他就會撲過去一口咬斷那人的喉嚨。
我擺擺手,示意狗趴不要衝動。其實我也奇怪,就算我修爲激進,但這些來坑洞探查的人全是高手,怎麼可能只我一個人能擺脫無形之力的控制,飛上半空呢?難道這個洞周圍的氣場類似於倒懸之山、幻海之水,或者是天涯海角,能令有道行的人全部喪失所倚仗的力量?
不,不對。當時在天涯海角,我的法力也消失了,憑藉的是純粹的肉身之力和神筆上所含的部分天地靈氣。而肉身之力不包括飛行吧?剛纔我可是懸在洞上的半空,面對着那似乎無窮無盡,又似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這是怎麼回事?
“大道三千。”我正沉思,那道人接過話來道,“我這位朋友,或許妖祖殿下所修行的與我們不同,所以才能抵抗未知之力。人家在危急中不試圖救人,這份善念難能可貴,沒來由的就不該責問吧?”
“對啊,你的修行不夠,我們妖祖怎麼能和你一樣?死遠點,別來礙爺爺我的眼。”狗趴終究忍耐不住,罵道。
那倒長牛角的沒再多嘴,只哼了一聲,急匆匆的走了。看起來不像是要找人來發難我,倒像是逃命去的。他這一走,衆人也都迅速散去,個個神情驚惶不安,其實我也是一樣。
對未知的事物,特別是剛纔還有幾十條生命瞬間消散,有誰還能無動於衷?
“妖祖殿下,請借一步說話。”那道人從生死線上才走了一回,神情卻坦然,在我還驚疑不定的時候,對我提出邀請。“
我的八個護衛立即上前,把我團團圍住,對那道人很敵視。我輕聲命令他們閃開,並不覺得這道人要算計我,雖然我沒有什麼依據,但女人總有天生的直覺,成妖后這種感覺更強烈,此刻我覺得這個人並無惡意。
“貧道青鬥。”那人袍袖一甩,算是見禮,“這個大洞我總感覺像個大耳朵,能聽到我們說話似的,所以妖祖殿下請這邊。”他說得詼諧,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跟他到遠離大洞的地方,發現當洞沒有變化時,法力並不受限制,青鬥又能飛行了。不過青鬥?這名字好熟悉,好像聽誰說過。對了,是阿流說的,因爲這位青鬥道長是反抗天庭二大叛黨的領袖!
天哪,他怎麼敢隨便現身?地上開了這麼大個怪洞,天庭肯定派人調查的,恍惚中我記得剛纔那羣人中確實有那幾個星宿,還有一個掉下洞去了。如果被天庭的人發現,他就不怕被活捉嗎?這人的本事我看比忘川差得遠,倒與我在伯仲之間,若遇到大量天兵,絕沒有逃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