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是這麼回事,知道了。”我吧嗒在忘川下巴上親了一口,“餓死了,咱們叫三哥給弄點吃的好不好?他最會吃了。”
忘川看着我,就好像地球人看外星人。
我不理會。
因爲……是啊,我不在意。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心疼他,但沒有必要表現出來是不?有很多事,不必表現得苦大仇深的,或許以前的我會覺得這件事情很嚴重,可我媽媽的去世讓我長大,對忘川的真感情讓我勇敢。
將心比心,我理解他爲什麼那麼在意、那麼痛恨,爲什麼一直放在心裡,不肯說出來。他一定倍覺羞恥和侮辱,因爲他的血統太高貴,本領太高強,所以他不能容忍有一點瑕疵,所以下意識的覺得自己卑賤。高高在上的神,某一天成了別的操控的木偶,純粹的殺人機器,他能接受就怪了。事實上,他沒有心理扭曲、報復社會就已經算神經強韌了。
很多事,不輪到自己身上,就不能體會其中那刻骨銘心的滋味。
可是半人怎麼了?就算是&又怎麼了?他愛我,他有感情和靈魂,其他的都不重要。就算他沒有靈魂,我有他也足夠了。天下間那麼多男人女人,我如此幸運遇到他,而且是兩世兩次,能夠彼此相愛,再挑挑撿撿的話,肯定會遭天打雷劈。
“六六……”他拉住我,很無力。一次,我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睛裡看到疑惑,“你沒聽我說話嗎?你沒聽明白嗎?”
我嘆口氣,“我一個字沒落的全聽在耳朵裡,也完全明白你說的是什麼。可是你期望我有什麼反應?嚇壞?你忘記我來自於哪裡了嗎?在現在這個人界,什麼怪事沒有啊,人們的接受能力是很強的。厭惡你?那更不可能,我愛你還來不及。後悔?你怎麼會這麼想!你說你瞭解我的世界,那你應該知道,我們那兒講究男女平等,所以值得或者不值得,要我自己判斷。而我覺得,認識你、愛上你、就算以後失去你,讓一切煙消雲散,也都值得得不能再值得。當然我絕不會放你走,因爲我是個自私自利的現代人,還是那種咬到好吃的就絕不鬆嘴的純烏龜性格,所以我不管你是誰,你是什麼,反正到了我手,我就絕不會鬆開。明白嗎?那麼如果我不介意,你又介意什麼?看來阿流說得對,你當真不瞭解女人。對於我們女的來說,真愛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忽略一切。你覺得那些是天大的問題,可對我來說,它根本就不成個問題。所以,你要娶我的提議仍然有效。”我長篇大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輕鬆。
他驚訝地看着我,眼神裡閃着的光芒,是……感動嗎?
我不知道,但他卻擁緊了我,以行動代替千言萬語。顯然,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唉,古人就是古人,跑多少次人界也是一樣,意識跟不上。難道他以爲我會飈淚奔走?以爲我會哭泣着暈倒?我會痛哭他欺騙了我的感情、我的肉體?那也太小言了。
其實說實話,聽到這麼大個秘密,我心裡也壓得慌,不是因爲他殘缺的身軀,而是爲他難過,害怕他真的有一天連魂魄也消散。我總覺得,他還是有事情沒有對我明講,就像是某人得了絕症,卻不和親人實話實說,硬裝着很快就會康復的樣子。
可代天者費這麼大力氣,把忘川、阿流和霍炎變成這種……用現代語言來描述就是……生化人,囧,不可能隨便就能擺脫吧?但是現在我們、甚至整個全洪荒界都面臨着生存危機,不是講這些的時候,我們目前最先要做的就是:活下來!
而只有我表現得完全不介意,忘川纔會嘗試放下。當然他晝城的傷口不會那麼快癒合,他心裡的疙瘩也不那麼容易解開。但我,至少讓他暫時放下。
“我本不想讓你捲進這些事來。”半晌,他嘆息着說。
我拍拍他的手:“不是卷不卷的事,我本來就在這個局中,怎麼能置身事外?我這麼說不是多睿智,只是想得開而已。你要明白,烏龜們都想得開,也比較遲鈍,不容易受傷,不容易受影響,否則也不可能那麼長壽。以前我媽和七姨八姨還嘲笑我,其實做烏龜有什麼不好,當然不包括男的哈。現在我去叫三哥弄飯,我們邊吃邊說說代天者要怎麼實現他的計劃。”
“你吃得下?”
“不吃怎麼會有體力打仗!”揮拳頭,“咱們時間緊迫,要儘快想出阻止他的辦法來,難不成你要讓他隨便把我們捏扁揉圓,建立他的‘秩序’?不過話說……他不是死了嗎?”
“他會那麼容易死嗎?”我一番滿不在乎的表演,終於令忘川恢復了往日的鎮定,甚至似乎忘記了他所遭遇的不公,“只是李天王也不是易與之輩,我現在還不清楚他們在搞什麼鬼?”
“哪吒說,他老爸很不對勁兒。”我嘆氣,腳下卻沒閒着,跑到門外去,請三哥給我們速度整治出一桌酒席來。
而後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我的臉喝得紅撲撲地問忘川,“代天者挖你的心,就是爲了控制你嗎?爲什麼選上你?”
“我並不是一個被他暗害的人。”忘川皺了皺眉,顯然往事令他厭惡,“他一直籌劃着當新盤古的事,覺得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天兵,平時不爲人所注意,關鍵時刻只聽從他一個人的號令。因此,他精研各種邪術禁法,然後藉着遍查人間疾苦的名義,在三界六道尋找資質良好的少年,動手改造。在我之前,不知有多少修仙的孩子遭到了他的毒手。”
“阿流和霍炎也在你之前嗎?”我問。
忘川點頭,目光流露出冷酷的殺意,我相信假若代天者就在眼前,他會將其碎屍萬段。不過……有一個問題!
“那他手裡還有很多爲他所控的人嗎?這可壞了,他們與平常人看來沒有任何分別,我們怎麼判斷他們是敵是友?”
“邪術終究是邪術,終其數萬年,殘害生靈無數,也只有阿流和霍炎兩個成功品,我一個完美品。”忘川冷笑着,眼裡的厭惡更深,顯然他這是在轉述代天者的話。想像下代天者當時那變態的得意勁兒,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到現在,我也能明白爲什麼代天者要對忘川如此執着了,因爲忘川是完美品,完美到最後不受他的控制,自身的意識可以戰勝他的操縱與灌輸。
是……這樣吧?
大概因爲回憶太多,他又無需在我面前掩飾情緒,隨着真相一點點清晰,他渾身充滿了暴虐的氣息。我溫柔的安撫着他,那從來都讓我仰望、讓我依賴的男人,在這一刻向我、唯一的我,宣泄着兩千多年的憤怒和屈辱。漸漸的,我也明白了事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十五歲的楊戩遇到了、或者說是被代天者找到了。後者那溫和智慧的長者形象,就像我一次被迷惑似的,也迷惑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於是,本來戒備心很強,因身世而冷漠疏離的少年允許那位好好道長接近他,繼而建立起“忘年之交”,毫不設防的任好好道長帶他到了一個隱秘的地方。
在聽了好好道長一大篇關於重新創造世界的怪異理論後,少年楊戩感覺到了危險,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他被法術定住身體,在清醒的狀態下、活生生的、任好好道長露出本來面目,在他身上設下多種法咒,殘酷地改造他的肉身,毫不憐惜地刺激他的靈臺,無情地挖出他的以髒,然後以另一種神石所煉、融合了製造者血液的琉璃代替。
我不太理解在科學上這怎麼行得通,可失心的試驗品還可以活着,就是改造的成功,如果那顆假心臟還可以微弱跳動,就證明試驗品和施術者之間產生了聯繫。
總之,楊戩的身體再不是原來的,那建立在千萬條無辜生命才完成的邪術,使他成爲了唯一一個完美的“作品”。而且,當他在劇痛中昏倒,隨後又醒來時,卻忘記了從前的所有。
他刻苦修行,他努力成長,從一個少年,成爲了真正的男人,天庭的絕頂高手,修爲與法力都能與天縱其才的孫悟空並列爲一。在此期間,好好道人採取了放養的態度,令他沒有發覺自己的身體,以及身邊有任何異常。
他的人生,艱苦即又順遂,在他刻意的冷落下,他的命運沒發生什麼意外。除了,與平馬流、霍炎成爲了朋友。
而這一切,也都在好好道長的掌握中。不過他還在等待時機,也明白手中只有三個可控高手無濟於事,因而想依照其中的完美品,製造出更多純粹的生死戰士,就像一些心術不正的道士煉製鬼使、妖使,爲其驅使、做壞事一樣。
然而他低估了完美品本身的天賦和他性子裡超人的堅毅刻苦,漸漸的,他不再能隨心所欲的控制成年的楊戩,這令他憤怒和擔憂,生性計劃的一環失誤,會令他滿盤皆輸。
也就在此時,他陰謀得逞,被封代天者,光明正大的遠走洪荒界,建立了小天庭。他指揮那個法力高強、英俊高貴得令無數仙女愛慕心動的二郎顯聖神君四處征討殺伐,故意發出最殘酷的命令,隨後他發現,楊戩儘管分毫不差的執行了命令,落下個殘暴嗜殺的名聲,可卻對他產生質疑,甚至發生過沖突。
控制不了的東西,就算是完美的,也要毀掉,讓他不至於危害自己。當時的代天者,一定是這樣想的。再說,他已經有了對完美品的複製計劃和準備,不再需要那個苦心栽培的,偉大的神。
於是他利用民怨,要置楊戩於死地,在魔族幾乎被滅之後,秘密逮捕了“肇事者”。爲了表示公正,他甚至還請了各道各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來見證公審。
只是他太清楚楊戩的可怕力量,於是對其運用殘酷的私刑,想磨滅他的意志,傷害他的肉身與法力。但聰明反被聰明誤,這番折磨竟然令本就覺得自身不對勁兒的楊戩恢復了記憶。
被背叛、被傷害、被陷害、被控制的恥辱,令這個性情剛硬堅強的男人暴發出了巨大的能量。他居然擺脫了設下無數法陣的監牢,要讓代天者以血還血。
他以秘法召喚自己的兩個朋友,大略說了他所瞭解的事實,讓朋友們帶着在生死線上攜手多少回的部下們來接應,自己則去找代天者做個了斷。然而,又是因爲誤打誤撞,或者是邪不勝正的天機使然,他闖進了一個秘密結界,發現了代天者複製完美品的密室。
回想起代天者殘害他的身體和靈識時所說的話,他明白這些人造天兵是代天者用來實現其瘋狂目的的武器,於是他不動聲色的來到公審會,突然暴起,制住了所有人。以他的能力而言,這種程度的偷襲,是沒有人可以抵擋的,包括代天者和李天王在內。
他帶着這些人蔘觀了那間秘室,揭露了代天者的陰謀。代天者慌了,意圖控制他不要說出事實,可代天者並不知道,他在發現全部事實後,已經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臟’,霍炎和平馬流也是,代天者再也不能控制這三個人。
不過代天者太狡猾了,眼看自己的計劃就要被破壞,他啓動佈下的暗招和密室裡的法陣傷了楊戩,又把其他人困住,想把這秘密永遠埋葬。但此時,霍炎和平馬流帶援兵到了。
一場大戰。
受過酷刑的楊戩本來可以立即離開,但爲了掩護那些見證者,他身負重傷,被霍炎和平馬流強行搶走。那些見證者傷亡過半,被說成是楊戩所殺傷,匆忙逃走的則被誣陷,令他們從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變成了天庭的叛黨。
好在在臨走時,忘川毀掉了那間密室,令代天者的心血付之東流,也延緩了他的行動幾千年之久。從這方面說起來,忘川是洪荒界、甚至整個人界的大恩人。
這就是所謂反叛的由來,因爲代天者代表着小天庭,他利用公器令所有人都相信了倔的那套說詞,從此黑白顛倒,正邪不分,隨後又是長達兩千年的追剿。到現在唯有十四山一支叛軍不倒,而那些見證者的後人已經凋零,只剩下幾支小勢力,就像青鬥道人那樣的人還在抗爭。
楊戩潛入虛無洞,把自己的名字改爲忘川,恨不能忘川水能清洗他的身軀和過往、屈辱和憤怒。可在他將養那奇重無比的傷勢時,代天者在一次對叛軍的圍剿中,得到了霍炎和平馬流帶着的那三顆假心,這也就是後來我在天牢中看到的那一幕的起因。
他必須把能控制他的東西奪回來!
而那時霍炎和平馬流已經被他抹去了記憶,並不知道他非這樣做不可的原因,只是服從他的命令。其實這麼多年來,代天者對他的追殺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就連前世的我爲他挨的那道天雷,也是代天者的手筆。
幸好有十四山,幸好有虛無洞,這天然之地的保護,令代天者的陽謀和陰謀全部破產。忘川,兩千年來始終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威脅他的存在,令他不敢放手行事。後來他對我做的種種,也是懷疑忘川與我有舊,故意而爲。在這一點上,忘川做得極好,在所有公衆場合都表現出戲弄我的樣子,這才令代天者只是試探我、利用我,卻並沒有真的對我下手。
不過,前些日子那隊法力修爲酷似平馬流的天兵的出現,證明代天者這麼多年沒閒着,倔雖然失去了完美品和成功品,卻複製出了替代品?如果他也複製出了忘川,就實在太可怕了。
試想,不用多,只要有一百個忘川出現,那麼把洪荒界所有人都綁在一起,甚至加上孫悟空也不是對手。
“怪不得他總是閉關,原來是做壞事去。”聽完忘川的講述,我恨得牙癢癢,真想把代天者剝皮雕花,放在火上煎炒烹炸,然後丟出去餵豬。
可是,他是怎麼複製出替代品的呢?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他利用了我們的血肉。”可能因爲吐露了所有實情,忘川此時倒平靜下來了,而且是平靜得可怕,“多年征戰,多少次血染戰袍,他收集了不少啊。”他冷笑,“可惜再好的複製品也不是我們本人,修爲法力看似強大,但不能靈活變通,只要刺破他們的心臟,就能消滅他們。”
天哪,剋星人技術在洪荒界已經成功了。我呆得不能再呆。
“知道那些天兵的‘原料’是從哪裡來的嗎?”忘川又問。
我愣了下,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道光,“我想起來了,李天王在各種戰役中以寶塔收集戰死的真正天兵的屍體。我還以爲,那些凝化成光點的天兵屍體是用來重新修煉的,原來……這也太喪心病狂了!”
我氣得跳起來,真想向現在天庭中的天兵天將們揭露代天者的陰謀。可立即,我又感到了沮喪。代天者仁慈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李天王又是威武正義象徵,有誰會相信我呢?到這一刻,我更深理解了忘川當年被冤枉的心意,那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還有那些同樣被誣爲叛軍的後人,是多麼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