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他是長頭髮,還是短頭髮?”天瞳問道,完全忽略了爸爸說的那一番話。
爸爸一愣,剛要再度婉拒天瞳的好意,又想到了什麼,搖頭笑了笑,示意我與天瞳繼續交流。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只依稀有個模糊人影的印象,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好像……是長頭髮……”
“是披散的,還是梳成辮子的?”天瞳繼續問,他的語氣,像極了審訊時的警察叔叔,一定要知道一個答案。
我撓了撓頭,實在記不清了:“我記不清了……只是瞥到了一眼……”
天瞳審問時冷靜的臉上揚起了一抹笑,聲音也恢復了從前的溫柔和親和:“記不清了也沒關係……我知道你現在沒事就行了。”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把爸爸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小瞳,你慢點。”
“我先回去了,按照約定,明天你要來我的房間找我玩哦!”天瞳的這句話顯得幾分活潑調皮,我被他逗笑,用力點頭,“嗯”了一聲。
“那我送……”爸爸剛開口說要送天瞳回病房,媽媽恰巧拿着新開的檢查單回來了,見到天瞳時她也驚訝,招呼道:“小瞳來啦?小念剛纔被自己嚇到了,我帶她去做檢查看看。”
“阿念沒事的,阿姨放心吧!我要回去了。”天瞳禮貌地說着,媽媽很自然地接下了話:“我送你回去吧!正好小念要出門做檢查了!小念下牀了,我們送小瞳回房間!”
我趕緊聽話下牀,發覺爸爸暗示我來扶天瞳,臉上一燙,還是伸手過去,挽起了天瞳的手臂:“天……天瞳,我扶你。”
天瞳很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攙扶,在我的指引下向前走去,落腳沒有絲毫猶豫,走得穩穩當當。
他是很信任我嗎?我不禁有些竊喜。
爸爸媽媽跟在我們身後,守護着我們的前行。
出了房門,面對着長長的走廊,我意識到我還不知道天瞳住在哪個病房,連忙問道:“那個……天瞳,你住在哪裡?”
“9號,我記得,方向是出門向右拐。”天瞳回答道。
按照天瞳的提示,加上每個病房門口都會貼有牀號的標籤,我扶着天瞳一路向前,一直走到即將到達走廊盡頭,看到了貼着“9號”的標籤紙。
“到了。”我提醒着天瞳,媽媽快步上前推開了門。走進天瞳的房間後,我才知道原來天瞳跟我一樣也是住的單人病房,可是,他的房間裡空蕩蕩的,除了那根導盲棍孤零零地靠在牀頭牆邊,沒有什麼多餘的物品擺飾,也沒有任何人守候在這裡。
天瞳說過,他的哥哥除了願意爲他花錢,並不會照顧他。
我扶着天瞳坐到了牀邊,環顧一圈空蕩蕩的房間,鼻子一酸,覺得天瞳真的太可憐了。他的眼睛看不見,還生着其他的重病,卻沒有一個人照顧他,我想天瞳一定是太孤獨了,纔會到處亂走,纔會因爲看不見經常走錯房間撞到人。
不過,天瞳也算是幸運的吧,即使身體這麼差,需要長時間住院,天瞳的那位哥哥也願意收養他,爲他花錢幫助他重獲健康。這樣一想,天瞳的哥哥還是一個蠻不錯的人。
“你去做檢查吧,我不會再亂跑了,你走之後,我就休息。”天瞳笑着說,顯得分外乖巧,雖然看不見他的大部分容貌,但是嘴角的弧度很真實,很溫柔。
與天瞳告別後,我跟着爸爸媽媽離開,前往檢查室。走在路上的時候,媽媽頗爲感慨地嘆了一口氣,語氣中有着憐憫與悲傷:“小瞳真的太不容易了,都沒有人照顧他,要是他晚上要起來,那可真是太不方便了。”
爸爸摸了摸我的腦袋,對我叮囑道:“相比之下,小念可就幸福太多了,以後可要好好對待小瞳。老婆,我想,要是我們有時間的話,也多關心關心小瞳吧!”
媽媽連連點頭。
做完檢查回病房,媽媽看着檢查單上的結果疑惑,明明我都產生幻覺了,結果卻說並無大礙。爸爸安慰媽媽,指着活蹦亂跳一改前幾天虛弱不堪的我,開着玩笑說,我的外表看起來根本沒生過任何疾病。
也許在觀察幾天,我就可以回家睡我的柔軟小牀了——雖然因爲常住醫院,這邊的房間早已成爲了我的專屬病房,各種牀單被套擺設都是爸爸媽媽一早就佈置好的,都是我喜歡的。
早上起牀,媽媽拉開了窗簾要讓我曬曬太陽,這個時候才發現窗臺上插着的太陽花因爲昨晚她急着拉窗簾折了幾支。媽媽有些愧疚地將那幾只折斷了的太陽花挑了出來,決定有空去花園埋了它們。
不過,這幾朵太陽花雖然被折斷了花莖,就這麼放置了一晚上,也依舊鮮豔有活力,花瓣仍舊像連着根的時候那樣,水嫩鮮活。
連同那已經離根兩個晚上的太陽花,也與剛摘下來無異,新花舊花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同。
媽媽笑着說,也許這種話的生命力本就頑強,能夠在沒有根的情況下活很久很久,她也感慨着,天瞳送這種花給我,是真的用心了。
我藉着爸爸的手機查了太陽花的花語:沉默的愛、光明、熱烈、忠誠、積極向上。
爲了感謝天瞳的用心,媽媽切好了果盤,讓我帶上去找天瞳玩。
她陪着我一起去了天瞳的病房,出於禮貌,媽媽讓我先敲了三下門,正要推門而入的時候,房間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開門的是個沒有見過、但長相很親切的年輕男人,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一身的着裝打扮光鮮亮麗,一看就是一位有錢的成功人士。
我眨眨眼,打量了他一下,心想他絕對就是天瞳口中的哥哥了。
“你好,是蘇太太,和蘇念,對吧?”他朝我笑,明明是親切的笑容,我卻覺得有幾分怪異,但還是點了點頭,說明了我的來意:“你好,我來找天……”
“等會兒進來。”屋內天瞳的聲音打斷了我,而門口的男人也擺出恰到好處的笑容,說道:“天瞳正在換藥,你們先等會兒。”
他這語氣,爲什麼我總覺得怪怪的,他好像並不在意天瞳換藥這件事,又像是在掩飾着什麼能讓他很開心的事情。這份開心並不是遇上了什麼開心事,而是對天瞳的某種行爲抱着一絲看戲的態度。
屋內天瞳尤爲不爽地輕“哼”了一聲,又對我叮囑道:“阿念,你過會兒再進來,我怕嚇到你。”
“嗯,我在門口等你換完藥,再進來和你玩。”我回答着天瞳的請求,又瞥見面前這個男人在憋笑的模樣,頓時眼角一抽,搞不懂他在笑什麼。
等那個擺着撲克臉、嚴肅的像個女教官的護士離開,男人才邀請我和媽媽進屋。天瞳正坐在病牀上,臉上的繃帶是新換過的。
不知道天瞳能不能重見光明呢,一定可以的吧!天瞳是很堅強的人!
我捧着手中的小果盤,遞向了天瞳的哥哥:“那個……這是我送給天瞳和你的謝禮,謝謝天瞳願意和我做朋友,謝謝你每天幫天瞳帶來的太陽花。”
年輕男人伸手接過果盤,往沙發上一坐,美滋滋吃了起來。我眨眨眼,他意識到了什麼,笑着解釋道:“天瞳不能吃這些東西,既然是你送給我們兩個的禮物,就讓我一個人享受了吧!哈哈!”
他的笑是那樣的豪爽,並不在意天瞳會有什麼想法,而天瞳坐在牀上,面對着前方的白牆,顯得格外孤零零的。
我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回頭向媽媽求助,媽媽臉上的笑容也很尷尬,接受到我的目光之後,開始拉家常試圖挽回氣氛:“天瞳的哥哥,我聽天瞳說你姓蘇,真是很巧呢!你是做什麼的呀?一個人拉扯天瞳不容易吧?”
“蘇太太客氣了,叫我蘇豪就行。”蘇豪倒是不覺什麼異常,順理成章地開始了簡單平常的聊天,“我跑業務的,全國各地都去,都是爲了給瞳瞳掙藥費嘛!也就很少能陪在瞳瞳身邊了,好在瞳瞳是個很堅強的孩子,不用我操什麼心。”
他邊說着,一邊往天瞳那兒瞟,越說笑得越興奮詭異。而天瞳的嘴角也牽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以一份我看不懂的態度迴應着蘇豪。
他們兩個之間的氛圍,好奇怪啊……
“那你真的很辛苦啊!”媽媽示意我去天瞳身邊,她走向了蘇豪,和蘇豪並排坐下,與蘇豪繼續閒扯了起來。
我坐在牀邊,瞄到了天瞳嘴角一份看似不屑又看似忍笑的弧度,實在覺得怪異得很,不由說道:“你和你哥哥……都是這樣相處的嗎?”
“哈哈哈!”天瞳再也不忍了,笑出了聲,大概是顧及到了我的困惑,他頓住了笑聲,轉移了話題,“阿念,傍晚的時候,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出去散步,好嗎?我很想跟你一起並肩行走一次,但是我的皮膚不能被太陽照射太久,就只能挑傍晚太陽下山的時候了。如果你不能夠的話,也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