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確實不錯,天空蔚藍,陽光明媚,秋天的風也是那樣舒適宜人。我抱着氧氣包,由媽媽推着我向花園行去,路旁的樹伸出的枝丫遮擋了灑下的陽光,我擡頭透過葉的間隙望向天空,卻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腦子裡空空的,可是,我有一種感覺,我必須去想起些什麼。
有什麼特別特別重要的事,需要我想起來。
“小念,我們到啦!”媽媽笑着呼喚回我遊離的思緒,我的眼前即是那從窗口看見的花園,換了個視角,花園似乎變得更大了。有很多像我一樣穿着病號服的人,由家人陪着,或者有護士攙扶着,在花園裡閒逛、曬着太陽。
有小孩子手裡拿着剛摘好的花,歡快地跑着去送給年老體弱的長輩,他們的笑聲很歡快,又是那樣的活潑靈動且真實。
媽媽推着我進了花園,慢悠悠地行進在花園的小路上,剛纔那個小孩又跑了過來,擦着輪椅的邊擠了過去,跑向了開滿鮮花的花壇。
自剛纔從窗口看到這個花壇起,我就很想知道花壇裡到底開放着什麼樣的鮮花,我看不太清,覺得似乎有一層薄薄的霧氣覆蓋在這個花壇的上方,讓這一簇簇鮮豔的顏色有幾分模糊與不真實。
那邊……會有很香的花香嗎?我又好奇起來,試着吸了兩口氣,卻只是吸入了氧氣包裡的氧氣,沒有任何的氣味。我很想知道那邊的花香究竟是什麼樣的,擡起了手,將鼻管扯了下來。
空氣裡有一股秋天的氣味,微微發涼,但仍舊帶着一絲餘溫。樹葉掉落與草木凋零化作一陣枯朽的氣味,隨着風被刮向整個世界。
可是,我還是沒有聞到花香。我有些疑惑,問自己,我想象中的花香,我想聞到的花香,是什麼樣的。
我擅自拔下氧氣鼻管的動作嚇到了媽媽,她連忙把輪椅停下,手忙腳亂地去拿我手中的鼻管,慌慌張張說道:“小念!你怎麼把這個摘了!快戴回去!”
“我……”我拒絕了,將她的手推開,又怕媽媽擔心,擺起一個微笑希望能夠安慰她,“我沒事了,媽媽,我不難受。我想聞聞花香。”
但媽媽的眼睛裡依舊充滿了擔憂,看這安慰無效,我只能默默嘆了一口氣,可又不想再讓這麻煩的鼻管阻擋我去探尋花的香氣。
輪椅又動了起來,是媽媽向我妥協了,她儘量讓語氣更平靜,但還是藏不住其中的憂愁:“如果小念覺得還行的話,我們就別戴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也是好的。”
花壇離我越來越近,我期許着想看清那些花是什麼,那層模模糊糊的東西似乎不見了,而一大片清晰的花團,展現在我面前。
花壇邊,方纔的孩子還在選着自己想要的花,因爲手不夠長夠不到自己的目標,正準備爬進花壇裡。
媽媽將我的輪椅推到了花壇邊,鎖住了剎車,彎下腰靠近我小聲問道:“小念,這些花好看嗎?”
我點了點頭,眼前的花燦爛盛開,我迷迷糊糊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又彷彿是不久之前,我就見過這樣的鮮花。
我擡起了手,指向一個方向,依照着那模模糊糊似乎存在又似乎只是夢幻般場景的記憶,對媽媽說道:“媽媽,能幫我採幾朵黃色的太陽花嗎?”
媽媽一愣,牽強地咳了兩聲想要掩飾着什麼,又強打起精神,爲我糾正道:“小年,這個可不是太陽花,這是菊花,是秋天專有的花哦!在這個季節,太陽花已經很少了,不過要是小念想要太陽花的話,媽媽可以幫你去花店買。”
“不,我不要了。”我放下了手,對着那團錦簇眨了眨眼睛,花朵的模樣又變得奇奇怪怪模模糊糊,哪怕已經離得這麼近了,我還是看不清真實的花的模樣。
媽媽開了開口,又笑了笑,把原本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裡,轉移話題,也轉移我的注意力:“小念,前面還有花叢,我們去那裡看看吧?”
我沒有回答她,我沉浸在那一份詭異的疑惑之中,目光無法離開那一團模糊的燦爛,只是再眨了幾次眼睛之後,那團模糊變得真實,不再是我所見的太陽花的模樣,的確是媽媽說的菊花。
細長的花瓣層層疊疊,盛開出屬於秋的美,只是,花朵散發的香氣,我依舊聞不到。
媽媽好像在跟我講話,可我沒有精力去聽,我一直在想,我明明看到了太陽花,也想起了太陽花的名字,爲什麼一眨眼,那些花朵就變成了菊花。
比起太陽花的模糊,菊花更加真實。
媽媽在呼喚我的名字,可我不想回應她,我總覺着這個世界在恍惚間變得虛假。可是這個世界,明明是的確存在着的,眼前所見的一切,盛開鮮花的花壇,小孩奔跑與我擦肩而過的笑聲,花園中每個人各異的模樣,都是真實存在的。
我撫摸上自己的臉頰,是溫暖的,是真實的,是存在的。
可我又覺得,我不該存在於此。
“……小念!小念!”
媽媽急切的呼喚終於衝破了一層阻礙傳入了我的耳中,她的急切把我嚇了一跳,我擡眼對上了她慌張的目光,見我終於回了神,她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蹲在了輪椅邊,拿過我手中握着的鼻管,幫我戴回去:“小念,你是不是累了?我們回房間吧,等你下午有了精神再出來?”
我點了點頭,我也沒有再待在外面的想法了。
可是回到病房之後,我並沒能就此好好休息。剛把我送回房間,媽媽就急匆匆出去了,甚至沒有讓我回到牀上。
我很想睡一會兒,就自己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慢慢爬回了牀上,思考了一下,還是摘掉了鼻管,把氧氣包放在了牀腳,仰天躺了下去。
純白的天花板上沒有一絲污漬,我向着天花板伸出了手,想要去觸摸那純白。指尖莫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是觸及到了溫熱的臉頰,還有如髮絲般的手感。
那是……誰?
“別走。”
我輕聲喊出了這樣一句話,喊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收回了手,結束了這莫名其妙的動作,擦掉了眼角莫名流下來的眼淚。蹭在指尖的淚水,在我擡手時,莫名轉變成了一抹殷紅落在我的視界中,我一驚,再看指尖,並無一絲多餘的顏色。
有人推開了房間門,是媽媽回來了,她看到我自己爬回了牀上,愣了一下,將我拉了起來:“小念,晚點睡呀!乖,媽媽帶你去做做檢查,好嗎?”
我不想動彈,也沒有拒絕的想法,就隨她怎麼動我,把我拉起來抱回了輪椅上,只是媽媽再想讓我戴上氧氣鼻管的時候,我拒絕了。
見我呼吸通暢,媽媽沒強求我戴回去,但還是帶上了氧氣包。她推着我離開了病房,路過護士臺時,從那個護士姐姐的手裡接過了一沓檢查單。
我疑惑着那是誰,疑惑着我爲什麼會有那樣詭異莫名的感受,疑惑着我爲什麼會看到不該存在的事物,而外界的一切真實,我無暇關注。
檢查做了很多,媽媽推着我在醫院各處跑,樓梯上上下下了好幾回,檢查牀和輪椅也上下了好幾次。我隨醫生護士怎麼處置我,我一直在思考,卻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些什麼。
如此多的檢查讓我漸漸疲憊,在某一項檢查時睡了過去,再睜眼醒來時,已經回到了病房的牀上。
爸爸也回來了,他們兩個對着一堆檢查報告仔仔細細看着,小聲交流着,還沒注意到我醒了。
“這太不正常了,小念本來就不太好,又是突發狀況回了醫院,這些檢查怎麼什麼也查不出來?結果寫得小念好像完全沒有生病一樣,可今天小念一直在發呆。”媽媽很不滿,一直反反覆覆看着報告上的結果,不太信任上面書寫的內容。
爸爸安慰着她:“也許真的是小念自己恢復得不錯呢?她在發呆,是因爲她又失去了記憶,在對這個世界感到困惑吧?”
看着這陌生的兩個人,我的內心升起一股強烈的違和感,每每如此,我都覺得,我不應該在這裡。
可我爲什麼在這裡?我真的是失憶了嗎?我真的是生了一場大病嗎?
我摘掉了呼吸機的鼻管,我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這個東西,我覺得我應該儘快離開這裡,去某個地方,去做些什麼。
“小念!你醒了!”媽媽眼尖發現了我的甦醒,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就湊了過來,見我又拔了氧氣管,皺着眉嘆了一口氣,“你怎麼又拔掉了管子?醫生說你的狀態最好吸氧,保證不會突發……”
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臉色也變了變,像是擔憂着我聽到了自己身體的重疾而產生恐懼。爸爸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讓她坐在了椅子上,對我笑道:“小念不想用呼吸機的話,我們停一會兒吧!醫生說小念的情況還不錯,小念在慢慢好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