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就是三年。
不知是抓小鳥驚動了對方,還是別的地方露出了破綻,三年來蕭六娘安分守己,無論靈鶴派出多少小弟,都沒有再抓到她的把柄。
歷君娥和靈鶴心裡慪得不行,卻毫無辦法。不論怎樣,蕭六娘總歸姓蕭,是翛然真人親兄弟的血脈,拿不出切實的證據,誰也不好怎麼樣她。
既然彼此都心照不宣了,歷君娥也不再緊繃着精神演戲。她索性搬離了原本的院落,住進了師父臨湖小築的廂房中,一日三餐基本都是自己解決。不是她膽子小,實在是蕭六娘看着越來越邪門兒了,那眼神都讓人覺得冷颼颼的,哪裡敢吃她做的飯?師父不知何時出關,萬一被下了毒,可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
翛然真人不喜打擾,在臨湖小築佈下了更加精深的陣盤,除了有隨意出入權限的靈鶴和歷君娥,連只蒼蠅都不可能飛進去,更別提蕭六娘一個大活人了。在歷君娥看來,師父的臨湖小築是除了異世界外最安全的地方,除了這兒,她還真不敢輕易入定。畢竟,她如今的修爲,一旦入定,幾乎對外界毫無感知,隨便一個人就能輕鬆置她於死地。
三年來,歷君娥靠着自己一步步摸索,已經修到練氣三階。在與世隔絕的覓雲峰,她沒接觸過其他仙師,不知道自己的進度是快是慢,不過她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不管跟別人相比速度如何,她自己倒是覺得十分踏實。沒有師父手把手指導,又缺乏基本的修煉常識,就算有基本的修煉功法,歷君娥這一路走來,也着實辛苦,甚至走了不少彎路。
最初,她像最乖巧的學生一樣,牢記師父那寥寥月餘教授的知識,每日冥想、入定,除了吃飯和休息外,全部時間都用來認真修煉。只是,順利由練氣一階進入二階後,她漸漸覺得力不從心起來。到後來甚至因爲每日枯坐卻沒有絲毫進展而對修煉產生了厭惡心理,還萌生出了趁師父閉關偷偷跑掉的念頭-_-|||幸好有異世界的幾位姐姐耐心開導,甚至爲了紓解她的心理壓力,還組織了一場植樹活動。
正是那場植樹活動,讓歷君娥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是木系單靈根,還有什麼比多跟植物打交道更有效的修煉方法呢?
於是,歷君娥開創了自己獨有的修煉之道——培育植物。最初是普通植物,像是菜蔬、瓜果、樹木,後來是常見的靈植……而如今,她已經開始在師父書房裡蒐羅百草圖鑑,開始嘗試靈藥種植了!
“辛苦珠珠啦,來,吃果子。”沒辦法獨自下山,也沒能力駕馭靈鶴,歷君娥這三年來都沒有回家,全靠一隻叫珠珠的蒼鷹送信送東西跟家人聯繫。這不,經她細心培育的櫻桃樹結果了,櫻桃一熟,她就摘了一籮筐,拜託珠珠送到仙城的家裡,給家人們嚐嚐鮮。
珠珠開心得直撲棱翅膀。經歷君娥這個木系仙師細心培育的櫻桃樹可不一般,雖說是普通品種,可被她用靈氣一遍遍梳理,整棵樹看上去靈氣逼人,結出的果子自然不是一般果樹能同日而語的,珠珠是一隻即將邁入靈禽門檻兒的蒼鷹,這樣蘊含着些許靈氣,卻不至於霸道到讓普通之軀難以承受的果子,對它而言是最好的補品。如若不然,桀驁不馴的它怎麼可能一遍遍爲人類跑腿?
在珠珠開開心心吃櫻桃的時候,歷君娥翻看家人給她捎回來的東西。籮筐裡有阿家給她做的新衣裳,有阿翁給她買的日用品,還有阿孃給她做的裡衣和家人寫的信。
“你咋了?”吃飽了的靈鶴見蠢丫頭看過信後,整個人神思不屬,看上去滿懷心事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歷君娥湊到它身邊,見它沒有啄自己撫着它漂亮羽毛的手,心裡頓時好受了些。這三年來,靈鶴與她朝夕相伴,雖然總是數落、鄙視她,可她知道,它是關心自己的。它帶自己出去採靈植,陪自己去深山找靈藥,每每在深山中遇到兇悍的靈獸,都是它擋在自己的前面。它是自己的夥伴、朋友和親人。“我阿孃,給我生了弟弟妹妹。”
其實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可真正面對這事兒時,歷君娥發現,她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阿孃找到了陪她度過後半生的另一半,還爲歷家添了一對龍鳳胎,她本應高興的——爲阿孃高興,爲歷家高興,也爲她剛出世的弟弟妹妹高興。可她發現,看到阿孃激動到語無倫次的報喜信,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失落和惆悵,還有自己即將被替代和排除在家庭之外的惶恐無措。“我是不是很壞?”
“不,你不壞,只是蠢。”靈鶴毫不顧忌地直言,“你是仙師,自從跟着真人離開,就註定跟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了。你會看着他們一天天變老,直至消失在天地間,而你,擁有遠比他們綿長的壽命,幸運的話,容貌甚至會定格在築基的那天,永遠年輕下去。你某次入定閉關可能幾年甚至幾十年過去了,對你而言是彈指之間,但那可能是普通人的小半生甚至是一輩子……”
歷君娥聽着靈鶴冰冷無情的話語,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攥住了一般,又悶又疼。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腦門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依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靈鶴靜靜地看着如同被人掐着脖子,似乎隨時都會窒息而死的歷君娥,無視她絕望恐懼的眼神,就那麼靜靜地看着。這個傻姑娘,真以爲種種菜養養花就能修成大道了!卡在練氣三階一年多,何嘗不是心境跟不上的緣故?
不破不立,這個壞人就讓它來當吧!
足足抽抽了一刻鐘,彷彿陷入某種臆想的歷君娥纔算清醒過來。
“我看到了。”她眼神發愣地喃喃道。她看到了阿孃一家其樂融融,滿頭白髮的阿翁阿家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曬太陽,笑着嗔罵滿院子撒歡的小重孫們。她愣愣地踏進院門,胖嘟嘟的男童警惕地仰頭望着她,質問她是誰。“我是大姑。”她扯出一絲僵硬的微笑。“騙人!我大姑就在屋中,你纔不是我大姑!”機靈的男童大叫起來。
阿翁顫巍巍站起身,拄着柺杖快步走來,警惕地望着她,眼中滿是陌生。
“阿翁,我是君兒啊!”她被阿翁眼中的陌生和警惕刺傷,忍不住失聲痛哭。
“仙師認錯人了吧?老朽不認識什麼君兒!”老人將重孫拉到身後,用看瘋子的眼神望着她。
男童的叫聲引出了屋中的衆人,除了頭髮花白的阿孃,其他都面生得很。歷君娥眼含悲傷地望着他們,一個個都如此陌生,沒有絲毫昔日熟悉的痕跡。真的是她認錯人了嗎?她暗暗問自己。爲什麼他們的眼神如此陌生?還是說,短短几年沒見,他們就忘記了自己!
她被巨大的悲傷淹沒,痛哭已無法緩解她心中的痛苦……不知何時,她的眼睛變得通紅,手中的劍已然出鞘。殺了他們吧!殺了他們,就不會痛苦了!殺了他們,就沒人會拋棄自己了!
只是,看着阿翁阿家雖年老體衰,卻牢牢擋在孩子們身前的佝僂身軀;看着阿孃不復年輕的面容上那雙不屈的眼神;以及那位朦朧中看不清面容,卻有着阿孃在信中提到的魁梧身軀的男人,毫不畏懼地提着長刀,將家人們護在身後……她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劍。
無論她在或是不在,家人過得幸福安樂,不是她一直所期望的嗎?
心結解開了,如同夢境一般無比清晰的場景瞬間破碎了,歷君娥恢復了神智,如同剛經歷過一番苦鬥,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要吃櫻桃嗎?”靈鶴若無其事地問。
“要!”歷君娥有氣無力地答。
於是,紅彤彤的櫻桃憑空飛起,精準地落入歷君娥張開的口中,一顆又一顆。
“謝謝你,胖胖。”
覺得自己高大威猛又健壯的靈鶴:……看在真人的情面上,暫且饒你一條狗命!
陽光暖暖的,鼻翼間滿是清冽的淡香,歷君娥懶得起身,就那麼睡着了。靈鶴見她好一會兒沒有反應,歪頭看了看,輕輕扇了一下翅膀,將她被冷汗浸溼的衣裳烘乾,趕走賊頭賊腦想要趁人不備多吃幾串櫻桃的蒼鷹,找了個陽光正好的地方,一隻腳站立,一隻腳收到翅膀下,將腦袋往羽毛裡一紮,很快就陷入了黑甜鄉。
而熟睡的歷君娥,直直照在她臉上的陽光,正好被靈鶴龐大的身軀擋了個正着。
不遠處的院落中,漸漸脫去少女特有的稚嫩,變得越發清麗出塵的蕭六娘,一動不動地坐在銅鏡前,輕撫着自己絕美的面容,眼中滿是陰霾。他說過,很快就會接她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卻沒有絲毫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