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阿媽進房間午睡。
以前她不睡這個時間段的覺,自從程心上次提醒她做身體檢查之後,檢查沒去做,但閒下來就會躺躺睡睡,不再生捏白造些活出來消磨自己。
阿嫲出外打麻將,客廳只剩三姐妹。
小妹豎起兩條腿屈坐在角落,眼光光望着電視機,沒有神采。
“程意你做什麼?電視不好看嗎?轉個臺?”
程心走到電視機前伸出手指,作勢要換臺。
週末這個點數,除了這個節目勉強適合孩子的胃口,其它臺其餘節目更加大人無聊。
若是平時,小妹會第一個跳起來反對轉檯。現在她木偶般毫無反應,最多眨個眼。
程心確定小妹真的有問題,心裡轟轟隆隆的不安不寧。
她竭力壓下種種胡思亂想,一切從最淺顯的着手。
“喂,你去照下鏡子吧,苦瓜臉,等陣阿爸回來會看你不順眼的。”
程心走近小妹,拿食指關節敲了敲她額頭,笑哄:“快過年了,笑一下,笑。”
小妹不僅沒笑,還“哎”一聲喊痛。
她擡手撫揉程心敲過的地方,悶哼數聲,落了兩滴淚。
程心和一直在旁邊看着的大妹驚愕了。
大妹是公認的眼淺易哭,而這一年來她堅強了不少。
小妹牛皮肉韌,俗稱臉皮厚,一般不到傷心處不彈淚,比如之前阿爸洗白了她最喜歡的卡通歌帶,她也才那麼哭了三分鐘。
剛剛手指輕輕一敲,她就來淚了,分明是淚腺憋滿了,情緒藏不住了。
“程意……”大妹上前,坐到小妹身邊無措地望着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做什麼。
程心坐到她另一邊,沉着氣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小妹用手背抹淚,鼻頭黑紅黑紅的,嘴巴緊緊抿着,沒回答。
程心着急了,氣笑:“你講出來我們纔可以幫到你。你自己一個人憋着傷心,有屁用?”
大妹幫勸的語氣溫和緩慢了半截:“你講啦,最多,我們不告訴阿爸阿媽。”
聞言,程心提議三姐妹上二樓。
上二樓進了房間,鎖好門,小妹又靜靜流了一陣淚。
程心遞上紙巾,沒有說話。直至小妹抹乾眼淚,不再哭了,程心才繼續問:“班上的同學欺負你?”
小妹望着窗外,搖搖頭。
程心站在她前側,觀察着她表情,“那,有壞人?”
“壞人”兩個字的咬音沉轉了些,這是有特殊意指的壞人,大妹小妹明白得很。
程心繃緊神經,死死盯着小妹的反應。
假如她點頭……
未想及下半段內容,就見小妹搖了搖頭。
程心原本瞪直的眼神鬆了鬆,心頭大石也碎了一半。
但她仍不敢肯定:“真的沒有壞人?”
“沒有。”
大姐經常強調這個“壞人”的危害有多大,所以小妹對此也相當敏感與警惕,她肯定地說沒有。
程心整個人鬆了,揉一揉僵了半天的肩膀,不解問:“那你到底爲什麼事哭?”
小妹張張嘴,欲言又止。
“快講!”
小妹抽了口氣,眼眶又發紅了,嗚咽着說:“我被老師罵……”
程心愣了愣,提提褲腳坐了下來,“怎麼罵法?講詳細些。”
小妹擦擦眼角,說上星期二的語文課,後面二十分鐘老師讓大家自己看書複習,準備考試。
她本來好好看書的,誰知男同桌悄悄拿筆在她的紅色新外套上亂畫。
小妹很生氣,可礙於上課便沒敢出聲,只將男生的筆擋回去。
誰知男生不依不饒,繼續拿筆在她衣服上亂畫,小妹制止不成就打算向老師求助。
她舉起手。
無奈坐在教臺旁邊的老師始終低頭翻書,沒有發現。
男生見狀,更放肆了,直接在小妹的新外套上畫了只龜。
小妹怒了,將男生用力一推,男生坐不住,半個人往外倒了倒。
就這時候老師注意到動靜了,擡起頭慢悠悠看過去,恰恰見小妹動手。
老師站起來厲聲點名:“程意!給我出來!”
老師將小妹命令到教臺前,當着全班人的面質問:“你剛纔做什麼!全班同學在安安靜靜看書,你居然動手推打同桌?!”
小妹直說:“我沒有,是他先整我的!”
老師:“你沒有?我明明見你動手推他!”
“是他先整我,在我衣服上亂畫,我才……”
“總之你就是動手推他了!”
老師接着:“哪有女孩子像你這樣的,粗魯野蠻!動手動腳!還推男同學?你阿爸阿媽這樣教你的嗎?個個同學仔都認真複習準備考試,你呢,以爲期中考試有些小成績就得瑟了是不是?”
老師的聲音尖銳且響亮,班上所有同學聽得一清二楚。站在教臺前背對同學的小妹直覺自己後背釘了幾十雙眼睛,每一雙都足以令她淌出一斤汗。
她微微發抖,臉蛋脹得黑紅黑紅。
她焦急,心裡不停叫自己快去解釋快去解釋!
說出來的話卻聲如蚊吶,氣勢萎靡:“我沒有……”
“還敢駁嘴?!”老師伸長手,扯了扯小妹的新外套衣領,怒目憤言:“看看你,還穿紅色外套,穿這麼漂亮的衣服!心地實則惡毒奸狡!你不配穿這麼漂亮的衣服,改穿爛衣服去吧!”
老師拉扯衣領的動作很大,直接將小妹往前拽了一步。
小妹忍不住,當場哭了,嗚嗚哽咽。
老師並無因此心軟,“哭什麼哭!做過惡毒的事就要承擔後果!推撞同桌,影響課堂紀律,我做老師這麼多年,沒見過你這樣的女生!真是給女生丟架!”
小妹什麼話都說不出了,只管嗚嗚的哭,呆呆站在教臺前抽搐得厲害。
老師命令小妹轉過身,面對全班同學,罰站。
她對全班講:“你們看看,這麼一個女生,穿得漂亮有什麼用?一樣是個壞學生!不要被外表矇蔽了,人的內心纔是最重要的!”
罰站的短短十分鐘,對小妹來說猶如五百年光景,所站的地方,好比十八層地獄。穿在身上阿媽買的新外套,越紅,她的臉就越燙,身體就越燒。
縱然事情已經過去一個星期,小妹重提時仍然無比委屈,說着說着眼淚不止,語無倫次:“我心地不惡毒,我穿新外套好靚,爲什麼不配穿?我以後不穿了。”
程心默了默,問:“確定是同桌先整你,然後你舉手,老師看不到,你才推他的嗎?”
小妹吸吸鼻子,一聲“嗯”千迴百轉。
程心:“那個老師叫什麼名字?”
小妹:“歐陽老師。”
“歐陽……歐陽英?上次‘王母娘娘’的信,叫你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歐陽英?”
小妹點點頭。
程心乍地跳了起來。
叼!
又是那隻死人恐怖雞!
以前羞辱她不夠,現在來羞辱她妹?!
程心雙手叉腰轉來轉去,忿忿不平。
爾後她做了個決定,“走!程意,我帶你去學校討公道!”
“啊?”
程心邊說邊換衣服,“你既然無錯,她冤枉你又講那麼難聽的話,這不能算數!”
換好衣服,程心拉着小妹走。
大妹匆匆跟在後面,“我也去!”
“好,你一起來。”
三姐妹風塵僕僕去到前鋒小學,早上辦完散學典禮正式放假,眼下整座學校清靜孤單,人影寥寥。
教師辦公室的老師所剩無幾,各忙各的沒人留意程家三姐妹,留意到了也認爲不過孩子而已,沒什麼好攔的。
於是三人暢通無阻直踩校長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門關着,程心敲了敲門。
大妹小聲問:“校長不在怎麼辦?”
小妹有點慌了:“要找校長嗎?”
會不會太大陣仗?
程心正要開口,門裡面就傳來應聲:“進來啊。”
是校長的聲音。
程心迅速整理儀容,又幫大妹小妹理了理頭髮,再推門進去。
辦公室內,校長站在辦公桌後整理文件。要放假了,他也要收拾辦公室呢。
見進來的竟然是三個孩子,校長一臉問號,“你們??”
“潘校長你好。”程心規規矩矩問好,暗裡拔了拔大妹小妹的肩膀,倆人立即:“潘校長好。”
潘校長笑得滿臉花紋,“有什麼事?不是放假了嗎?”
怎麼還有學生逗留在學校?
程心上前一步,心平氣和笑道:“潘校長,我是94屆的畢業生,叫程心,當年考上錦中。這是我大妹,叫程願,三年4班,期末考全級第三。這是我小妹,程意,二年2班,期中考全班第五,期末考差了些,跌至全班二十五名。”
她左右擡手介紹兩個妹妹。
潘校長起初糊里糊塗,聽着聽着才聽出些頭緒。
對啊,94屆有兩個畢業生考上錦中,可惜其中一位暑假溺水沒了,另一位程心,他記得這名字。
她不單止考上錦中,當年暑假學校組織去深圳一日遊,她沒有去,而且失蹤了。
好在後來在省城火車站尋獲。
潘校長定了定神,上下打量程心,又望望另外兩個小女孩。
大妹他挺眼熟,凡是每年上臺領獎的學生他都有印象,小妹就欠一點份量。
潘校長側側頭,搞不清楚這三姐妹的來意。
程心保持笑容,歉疚道:“作爲往屆畢業生,我應該帶上禮物回母校問候感激各位老師,而不是這樣兩手空空出現,我知道這樣好失禮。但是,”
她腔調一轉:“我真的太生氣了,沒來得及多想就衝了過來。潘校長,我需要你來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