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生的時候是不會有意識的,也不會做夢。
因爲那個時候智慧種的靈性、智慧、慾望、人格會依次按照序列進行重組,重演一遍智慧和意識的衍生成長之路。
但是赫爾法斯在這一世的最後一刻,也就是將自己的所有力量拆解成智慧之路圖形徹底進行轉生和成爲神話的前夕,卻突然記憶起了什麼。
亦或者說,是做了一場離奇的夢。
一隻腳邁入了神話的位格,讓他被壓制的一些記憶出現了鬆動。
那是一片永恆的黑暗之中。
他不能移動,也什麼也看不到,他不能感受,他只能想象着自己在往前走,但是不論怎樣空想也只是在原地徘徊。
漸漸地。
他不再去想象自己往前走,他覺得自己應該被塞進了一個狹窄的箱子裡面,那裡沒有光,沒有物質,甚至連他自己也是不存在的,只有他的思維在蠕動。
他就是這樣,被塞在那個黑暗的箱子裡一動不能動。
在那個連手腳都伸展不開的黑暗箱子裡他不知道在那裡停留了多長時間,因爲那裡什麼也不存在,因此那裡也沒有時間,瞬間可以是片刻也可以是永恆。
在那個時候,他好像就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這是哪?”
“我好像喊了誰的名字,就來到了這裡。”
“我喊了誰的名字?”
“我?”
“我又是誰?”
隨後,他又記憶起了什麼。
“對了,這裡是宇宙之外。”
“我要找到一個錨點,只有找到錨點才能脫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錨點!”
“錨點是什麼!”
“要怎麼樣才能夠找到錨點?”
在“箱子”裡,他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嘶吼着,就像是一隻被壓在棺材板下的貓拼命撕抓着。
“記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東西?”
“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它?”
“我不想呆在這裡,我想要出去,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這裡就可以,哪怕是再可怕的地方都可以。”
他極力發出無聲的尖嘯,那尖嘯聲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只存在於他的心底。
因爲在這裡他根本不能發出聲音,因此那隻存在於他心底的聲音只能在屬於他自己的思維空谷裡一遍遍迴盪着,卻怎麼也傳播不出去,反而將他的痛苦和絕望再一次投入他的心底。
“我什麼也看不見。”
“我什麼也說不出。”
“我這個樣子,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這裡沒有生與死,連消亡都是一種奇蹟。
就這樣,一切不斷持續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眼前出現了一抹光,他看到了一根柱子,柱子下有人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他終於擁有了自己錨點。
畫面結束。
而此時此刻,赫爾法斯化爲的智慧圖形鑽入了最後的軀殼之中。
雖然看到的只是零散斷片的畫面,但是他已然感覺到了那片一無所有的可怕,那是比死亡還要恐怖千萬倍的畫面,是世界上最悲慘的結局。
他長嘆一口氣,餘音帶着靈魂的顫慄。
“怎麼會做這樣一場漫長的噩夢啊!”
“真是,太可怕了。”
“不過。”
“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因爲他將成爲永生的神話,擁有牢固無比的錨點,那來自於天外的力量再也別想將他拉扯到那片一無所有的“箱子”之中。
轉生開始,他也陷入黑暗。
——
斷裂的天空之梯中。
鋪天蓋地的天空吐息化爲萬象投入人間,崩裂的文明機和銘刻着所有封印物之名的書籍紛紛而落,恐怖的巨蛇之影張開獠牙利口穿透雲梯。
蛇影覆蓋之下艾妮莎從天而降,將手握着“冰晶羽毛”揣入衣服之中,然後徑直地朝着那文明的未來理想鄉而去。
落下的速度越來越快。
那名爲文明理想鄉的神話領域也不斷放大直到徹底佔據了艾妮莎的整個視界,就好像裡面真的存在着一個未來世界一樣。
隨後她看到了神話領域之中坐在神座之上被無數僕從供奉朝拜着,還在做着“美夢”的赫爾法斯。
整個世界的神血涌入這個國度,衝進他的軀體,和他連爲一體。
而在這個對方容納了所有力量的一刻,萬蛇魔女卻掏出了一把像是牙齒一樣匕首。
她如同流星一般砸進了文明的理想鄉,在無數僕從茫然地擡頭仰望之中,將那把蛇齒匕首刺入了他們的神體內。
“噗嗤。”
蛇齒入體,也徹底殺死了赫爾法斯爲自己準備的最後一具轉生之軀。
整個過程艾妮莎都表現得極爲流暢,表情莊嚴肅穆沒有絲毫猶豫,最後她甚至還輕輕地落在了赫爾法斯的神座旁邊,擡頭看着那死在成神前夕的神祇。
她站在那神話領域中央雙手交疊,做了一個代表着永恆和無限手勢。
Wшw⊙ t t k a n⊙ c○ 就好像是進行着一項神秘到了極點的儀式。
這個沒有信仰的萬蛇魔女,此刻卻露出了虔誠無比的表情,閉上眼睛輕聲訴說着。
“命運的銜尾蛇啊!”
“請讓我,纏繞在命運的尾巴上!”
當那蛇齒匕首刺入爲成神而準備的最後一具軀殼之時,陷入沉睡和黑暗之中的赫爾法斯聽到了一聲脆響。
“咔嚓!”
他眼前的黑暗被打破,重新甦醒了過來。
但是他迎來的不是不是作爲神靈的新生,而是又一次地死亡,他睜開眼睛就感覺到一股濃烈的鐵鏽味道從喉嚨裡涌上來,嗆得他在神座之上不斷地咳嗽着。
劇痛涌來,他朝着胸口摸了過去。
滾燙的鮮血黏糊在手掌心,那痛覺和鮮血的熱度彷彿還在提醒着他此時此刻依舊只是一個凡人。
熟悉的記憶涌上來了,多少年了,他都沒有感受到這樣鮮血涌上喉嚨的感覺了。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死在黑鐵惡龍的戰鬥之中,只是上一次他是爲了自己的部落,爲了執行他眼中的正確之事和爲了自己的部民而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和對方死鬥,他至少沒有太多遺憾。
而這一次,在他終於以爲自己可以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在昔日理想的終點被另一個飽含着理想和執着的人給殺死在了自己的神座之上。
但是此時此刻,他心胸之中涌出了強烈的情緒,好像在隨着那鮮血一起噴涌着。
“艾妮莎!”
赫爾法斯看着對方,他早已經預料到了對方會出現。
他甚至早已經隱隱預感到了這一幕,但是卻不知道如何去改變。
他內心激動無比,也無奈到了極點,直到最後他還是難以理解這些被稱之爲神的存在。
他脖子僵硬地用力,卻維持着穩定的語調說。
“非要這麼做不可嗎?”
至少在此刻,他還維持着人們眼中黑之王的形象和姿態。
但是他一開口,就是低下頭一口鮮血噴出,不過隨後他立刻擡起頭,聲音也一下子變得急促了起來。
“誰在乎你們的理想是多麼偉大高遠,在乎你們的神之慾望是多麼執着堅定,我們只想要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好好活下去,這樣就足夠了。”
“爲了你一個人的理想,卻要將那麼多人捲入其中,就可以殺死、犧牲和利用任何人,哪怕死後洪水滔天也不在乎。”
他身體前傾,死死地看着艾妮莎。
他大聲地質問着這個生來神聖揹負着偉大使命的魔女,一個在所有人眼中高貴到極點的女人,一個沒有選擇的囚徒。
“你有什麼資格,你們憑什麼這樣做。”
“你是可以,因爲你強大,但是你沒資格。”“我管你有多麼痛苦,你的痛苦和迷茫憑什麼要施加在我們之上,誰沒有痛苦和迷茫,我難道沒有嗎,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將自己的這些施加在別人的身上。”
赫爾法斯自己無力對抗艾妮莎,原本想要通過魔女議會的層層封鎖阻止對方,對方只要趕來就可能成爲永生永世的世界支柱的下場,甚至是在其他魔女圍攻之下落入更悽慘的結局。
但是,艾妮莎哪怕冒着這樣的風險也還是來到了他的面前。
爲的,只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殺死他,爲了獲得她想要的自由。
他也同樣難以理解其他的魔女和神明,爲什麼如此虔誠地信仰着她們的神祇,執行着祂們留下的每一個旨意,哪怕那旨意是無比荒唐可笑且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
赫爾法斯終於站起身來,手在神座上按下了一個血印,然後跌跌撞撞地從神座之上走下來。
他擡起頭看向了天空,知道此刻看着自己的不只是面前的這位魔女,還有其他的魔女們。
“還有其他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魔女們。”
“爲什麼她們死也不肯退步,你想要走就讓你走,爲了一個神的使命和旨意,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嗎?”
“還有,就因爲至高神隨口說不允許這個世界的存在離開,便所有人永遠也不能離開這個世界,我們想要離開啊,我們已經有能力離開了啊,爲什麼不能夠放我們出去。”
“就因爲你們創造了這個世界,你們賦予了所有人生命?”
“你們創造了所有人,所有人便屬於你們了嗎,生命是被製造的玩具嗎,擁有智慧和自我人格的人是你們永恆和世世代代的奴隸嗎?”
他越說越大聲,之前一直在所有魔女面前無比沉默就像是一個應聲蟲的他,此刻卻有着說不完的話。
在這一刻,他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終於將自己腦海之中所有的想要說,卻始終沒有或者不敢說出來的全部喊了出來。
他說。
“我們不想要作爲你們的玩具和奴隸而誕生。”
“還有你們這些現世的神祇,就不知道妥協嗎?”
“想要什麼就一定要拿到,想要做成什麼就必須達成;發下了誓言就必須永生永世遵守,哪怕過去了億萬年,哪怕到歲月的盡頭你們也要守着不變。”
“爲了自己的神之慾望,爲了自己的理想,就什麼也不管不顧了,可以放棄所有的原則和條件?”
“你們也是一個個晶石頭顱,一是一,二就是二,是永遠不會變化和後退的機器嗎?”
但是,或許他這樣沒有神之慾望也沒有信仰的凡人,永遠也不會理解那些擁有永恆的神之慾望歷經歲月而不被消磨的偉大存在。
也不屑於回答他這些幼稚且愚昧的問題,他最終還是沒有得到回答。
但是赫爾法斯依舊沒有停下。
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憤怒,對於這個他始終看不明白的世界,這個世界和他認知和想象之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樣,陌生到了極點。
他不論怎麼努力融入其中,都顯得格格不入,
“什麼神,只不過你們自己定義的!”
“什麼神之慾望,只不過是你們自己設下的枷鎖,用來填充自己那顆早已經在歲月之中被消磨殆盡的心。”
“你們早就瘋了,你們全部都是一羣瘋子。”
他走到了對方面前,認真地看着那個站在自己面前個頭近兩米的高挑魔女,作爲一個愚昧凡人仰望着這個生而神聖的存在。
“你也是一個瘋子。”
“卻自命爲高貴的神,嘲弄我爲凡人。”
他劇烈地喘息着,朝着所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怒吼咆哮而出。
“我去你媽的神……”
話音落下,一道道流光從他的身體裡噴薄而出,屍骸氣絕癱倒在地上。
光芒沿着天空之梯的斷口往上,整個文明理想鄉神國也瞬間崩塌,智慧種的力量化爲風暴席捲開來。
最終,一個高達千米的靈魂體出現在其中,密密麻麻的晶石頭顱面孔在那靈魂體之中,想要從其中衝出來但是卻被死死地鎖住了。
從始至終。
面對赫爾法斯的怒火和質問艾妮莎都沒有回話,只是在聽到了赫爾法斯最後咆哮而出的話語,她卻突然笑了。
“你說得都對。”
“但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自由的靈魂。”
終於,她不再稱呼赫爾法斯爲凡人。
艾妮莎往前走出一步,身體便消融在空氣裡。
“所以,我們一起去你爲我描繪的自由世界吧!”
聽着那赫爾法斯的訓斥和怒罵,她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對於赫爾法斯來的那個地方更加渴望了。
甚至越想,艾妮莎臉上的笑容越是燦爛。
“去你媽的神。”
“你還真是敢說啊!”
艾妮莎消失了。
但是可以看到那個龐大的靈體身體上突然破開了一個創口,在他的胸口和心臟處,剛好是剛剛艾妮莎用蛇齒匕首刺入的地方。
一條神話之蛇從那創口之中鑽出,就好像一個會動的紋身一樣。
蛇影不斷地朝着外面涌出,蔓延出了身體之外,變得越來越龐大,然後環繞在那個靈魂體上一圈又一圈,纏繞在了對方的身上。
那蛇不知道多長,最後盤成了一團結成一個圓盤,以頭部輕輕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命運的銜尾蛇。
誕生了。
此時此刻,天空之梯斷口處看上去就像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徽章。
生而神形的黑髮黑瞳之人在徽章的中央核心位置,龐大的蛇死死地纏繞在他的身上。
這一幕,仿若太古神話之中序列號1的神話道具重現人間了一樣,那個最強大也最神秘的道具。
而與此同時。
爲了擁有神話的力量,赫爾法斯已經融入並且同步了所有的神血力量,人間此刻所有的晶石頭顱已經失去了力量。
神廟之中原本哐哐哐轉個不停的祈禱機,也一個接着一個停止運轉,讓神廟之中的黑鐵龍和朝拜者們不知所措。
赫爾法斯不僅僅失去了最核心的錨點身體,也丟失了以晶石頭顱的第一種錨點。
來自於宇宙的惡意鎖定了他,龐大的力量開始逐漸匯聚而來,將他這個不屬於這個宇宙的存在排斥出去。
而如今,他已經擁有了近乎神話的力量。
受到的排斥力度和關注度也是史無前例的。
——
當那代表着巨神力量的萬蛇之影從天空全力噬咬而下的時候,連強大的天空魔女也不得不避讓,她舉着傘面帶懼色的從蛇口之下逃脫,眼睜睜的看着那文明機的崩毀。
而當看到艾妮莎當着她的面,將蛇齒匕首捅進了赫爾法斯的身體內,她也一瞬間也變了臉色。
“艾妮莎,你就這麼想要毀掉這個世界嗎?”
“就算你追尋的那份自由真的存在又如何,你一定要爲了你一個人的自由,毀掉我們所有人的容身之地嗎?”
然後。
她高高舉起手中的傘。
傘掀起了漣漪,整個天空都隨着那傘的搖晃也一起慢慢傾斜了下來,哪怕看着這一幕都讓人心慌驚悚不已,因爲那天空好像要化爲真實的存在從高處塌陷下來。
一隻又一隻龐大到極點的魔神之眼在天空之中睜開,覆蓋住目所能及的天穹盡頭。
而在巨眼注視之下。
密密麻麻的透明觸手從天空垂落而下,朝着那咬斷了天空之梯的萬蛇之影而去。
這一次她以權柄徹底調用起了真正的力量,全力向着對方出手。
不僅僅如此,斷裂的天空之梯也開始修復,而且更龐大的力量正在隨着權柄的調動,通過天空之梯朝着這裡而來。
並且,調動力量的還不止一個。
大地之上也睜開了一隻又一隻眼睛,同時注視着天空之梯的斷裂之處。
大海深處羣體火山爆發,製造出了一羣羣島嶼,無邊的火浪和毀滅雲團出現在天空,如同晚霞將海際天空染紅,更可怕的是與之而來的力場直接將空間和周圍的一切扭曲。
天空之中羣星隕落,拖着長長的尾巴滑落而下,白虹貫穿於太陽之下朝着這裡撲來。
一個個恐怖的影子涌現,整個世界的光芒都暗淡了下來。
鋪天蓋地的到處都是恐怖的魔影,密密麻麻的魔眼在睜開,無數只觸手交錯於天地之間。
這一幕。
彷彿也證明了這個世界的真相,這是一個活着的世界。
而且,就連祇柱也發現了艾妮莎的氣息,夢境的封印之力也在朝着她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