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陸思瑜,畢西西在冬天的街頭走了很久,清冷的空氣裡,糖炒栗子的香味兒讓人歡喜的想哭,畢西西想起高中的校園‘門’口,每到冬天裡也有個大爺賣炒得甜香的栗子,晚自習後,她和程麓抱着一包糖炒栗子坐在‘操’場上,程麓負責一顆一顆的拔栗子皮,她負責一邊吃一邊胡說八道。
畢西西想着,忍不住鼻頭髮酸。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半天說不出話。
電話那頭,程麓的聲音裡是難以置信的緊張和努力壓抑的興奮:“西西,西西,是你嗎?”
畢西西點着頭,她說:“我想見你。”
程麓喜極而泣:“好,西西,我搭明天一早的飛機去北京”。
“恩,你在小區對面的麥當勞裡等我”畢西西輕聲的補充,心裡釋然而踏實。
把音樂調到最低,關上燈,躺在‘牀’上,畢西西想,今晚不用再吃安定了,可以安穩踏實的睡一覺,明早起來,要穿那件米白‘色’大衣,塗櫻桃紅的‘脣’膏,圍那條粉灰‘色’的羊‘毛’圍巾。
畢西西想起那年冬天,晚自習後,她和程麓去學校外面的夜市上吃餛飩,很冷的夜晚,大雪初停,畢西西坐在大排檔的小板凳上跺着腳呵着氣,嘴裡不停的嚷嚷着:“真冷啊真冷啊”。
程麓從書包裡拿出那條包的仔細的粉灰‘色’圍巾時,臉頰微紅。
畢西西高興的搶了過去,二話不說圍在自己脖子上,又多餘的求證:“是送我的嗎?”
程麓靦腆的笑着點頭。
把臉埋進圍巾裡,畢西西幸福的感嘆“恩,羊‘毛’的,真暖和,顏‘色’我也喜歡”予以表揚後,又拽着圍巾仔細的看看針腳,然後撇撇嘴說:“哥們,你在哪買的,上當受騙了,瞧這針腳,太粗糙了,質量太次”。
程麓的臉更紅了,他再小聲不過的說:“是我織的”。
“啊!”畢西西詫異的瞪着眼,大嗓‘門’成功的吸引了周圍所有的人的注意力“你織圍巾,真的假的”。
程麓的臉徹底紅成了番茄。
那時他們都住校,畢西西和安采薇爲了準備學校的元旦晚會演出,晚上要跟着舞蹈隊去少年宮排練,那個冬天似乎很冷,畢西西每次排練回來,都凍得臉上紅通通的,衝到教室看見程麓就小聲的嘟囔:“寒風凍死我也,週末就買圍巾去,一定買那種厚厚的羊‘毛’的”。
程麓去了商場,卻發現漂亮暖和的純羊‘毛’圍巾都要好幾百塊,他口袋裡的錢遠遠不夠買一條,於是一咬牙去挑了最暖和的羊‘毛’‘毛’線偷偷‘摸’‘摸’的買回來,藏在被子下面,在熄燈後等宿舍裡其他人都睡着了,悄悄的躲到走廊裡去織那條圍巾,他熬了三個晚上才織好那條粉灰‘色’的羊‘毛’圍巾。
關了燈的屋子裡,音樂安靜,畢西西想着少年時的程麓蹲在樓道里昏暗的燈光下,笨拙的織圍巾的樣子,眼淚緩緩的淌出來,嘴角卻噙着微笑,她想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他和她經歷了那麼多,還有什麼比兩個人能在一起更重要呢。她小聲而堅定的告訴自己:睡吧,西西,明天又是美好幸福的一天。
她想着,心滿意足的睡着了。
被溫紋吵起來的時候,畢西西正做夢和程麓去領結婚證,他們高興的把喜糖遞給民政局的工作人員。
“西西,快點起來穿衣服,蘇‘奶’‘奶’不行了”畢西西懵懵懂懂的坐起來,看見窗外漆黑一片,溫紋站在‘牀’邊上臉‘色’沉重的催促“別磨蹭,依蘭一個人在醫院,我已經讓蘇以喬和老祝先過去了,你倒是快點啊”。
畢西西爬起來,手忙腳‘亂’的套上衣服跟着溫紋出了‘門’。
“依蘭也真是可憐,就等着這個冬天能跟‘奶’‘奶’一起住在新買的樓房裡了,前兩天我去醫院,正好趕上天氣好,‘奶’‘奶’唸叨着要去新房看看,拗不過她我和依蘭就帶着她去了一次,她喜歡的不得了,還說‘春’天就在‘花’園裡種幾棵月季,再種些青菜,誰知,唉!這會兒想起來,‘奶’‘奶’可能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所以才非要去看,這下依蘭真就孤零零一個人了”溫紋的話音裡帶着低低的哭腔,畢西西的腦袋裡‘亂’成了一鍋粥。
進了病房,祝擎揚和蘇以喬半蹲在‘牀’邊,依蘭趴在‘奶’‘奶’身邊,一聲一聲哽咽的喚着:“‘奶’‘奶’,‘奶’‘奶’”,蘇‘奶’‘奶’顫巍巍的伸出手吃力的‘摸’着依蘭的臉頰。
看見畢西西和溫紋進來,祝擎揚輕輕的搖了搖頭,眼眶微紅。畢西西走過去蹲下身子,輕輕的叫了一聲“‘奶’‘奶’”,蘇‘奶’‘奶’緩緩的擡起眼皮,看見畢西西和溫紋,想擡起手,溫紋見狀連忙拉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說“‘奶’‘奶’,您放心,我們會照顧依蘭的”。
蘇‘奶’‘奶’緩緩的點頭,嘴裡喃喃的說“紋紋,西西,‘奶’‘奶’謝謝你們,‘奶’‘奶’不放心啊,依蘭她不肯告訴我是誰,但是‘奶’‘奶’知道,她懷孕了,‘奶’‘奶’一把年紀了,什麼看不出來,依蘭,你說是不是有三個月了”。
溫紋愣住了,畢西西的心裡隱隱的木然的疼。
蘇‘奶’‘奶’氣息急促,畢西西強自鎮定的撫上她的‘胸’口,一字一句的說“‘奶’‘奶’,我都知道,您放心,是我們公司的同事,特別優秀,他去上海出差了,依蘭想等着您好了,給您個驚喜呢,您快點好起來,搬到新房裡帶外孫子吧”。
“真的嗎?”蘇‘奶’‘奶’眼裡閃爍着喜‘色’。
畢西西心裡難過,咬着嘴‘脣’狠狠的點頭“真的,他叫程麓,是我們總經理,已經給他打電話了,他明天一早就回來看您”。
溫紋和祝擎揚詫異的擡頭,震驚的看着面‘色’平靜的畢西西。依蘭趴在‘牀’邊痛哭失聲。
蘇‘奶’‘奶’微微的笑着:“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蘇‘奶’‘奶’走的平靜安祥。
中午時刻,畢西西離開醫院的時候,外面下着大雪,她用圍巾把腦袋嚴嚴實實的包起來,只‘露’出兩隻大眼睛,遲疑了一下,走回去把右手腕上的素銀鐲子擄下來,放在依蘭手裡,然後給了她一個擁抱,在她耳邊小聲而堅定的說:“依蘭,程麓就‘交’給你了,好好待他!”
依蘭泣不成聲的搖頭。
畢西西轉身抱着溫紋:“紋紋,幸好還有你,我有點累,先回去了,你幫着依蘭好好打理‘奶’‘奶’的後事,讓她走的安心”。
溫紋‘欲’言又止,拽過祝擎揚說:“老祝,拜託你先把她送回去,讓她好好睡一覺”。
畢西西點頭。
按畢西西的要求,祝擎揚把車停在麥當勞‘門’口,扭頭看着呆坐在副駕上的畢西西,她正微微的揚着下巴看着車前方灰‘蒙’‘蒙’的天,眼睛像是冬夜的星空,清冷空‘洞’。很想攬過她瘦弱的肩膀,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猶疑了很久,擡起胳膊又放了下去。
畢西西忽然扭頭,衝着祝擎揚莞爾一笑,她說:“老祝,抱我一下好嗎?”
祝擎揚眼眶一熱,努力的笑笑,伸手攬過畢西西,把她擁進懷裡。
畢西西像只安靜的小貓,窩在祝擎揚懷裡,雙手環抱着他的腰,片刻後,她仰起臉,湊到祝擎揚‘脣’邊,‘吻’住他,祝擎揚心裡一顫,畢西西的‘脣’冰涼美好,牙齒微微的顫抖着,兩行清淚滑過臉頰。祝擎揚極盡溫柔的‘吻’她,輕輕的撫着她的背,心重重的疼。
麥當勞靠窗戶的位子上,程麓看着‘門’外那輛車裡,畢西西和祝擎揚,溫柔美好的擁抱,親‘吻’,看她巧笑倩兮的在別人懷裡。
程麓又一次被打入絕望的深淵,心裡的傷痛呼嘯而過。
西西,你這又是何必!
許久,畢西西離開祝擎揚的懷抱,她說:“你在前面超市把我放下來,我去買點東西”。
祝擎揚有些擔心,他說:“我陪你去吧”。
畢西西笑着說:“不用,你快回醫院幫溫紋吧,我不是‘挺’好的嘛!不用陪”。
送走了祝擎揚,畢西西轉身往麥當勞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畢西西和祝擎揚離開。程麓起身,帶着沉重的絕望,他站在點餐檯前,平靜憂傷:“請給我100個甜筒”。
櫃檯裡的服務生明顯的愣住了,她看着這個已經在靠窗的位子坐了半天的男人,英‘挺’帥氣,憂鬱濃重。
“先生,您要”?
“100個甜筒”。
服務生爲難的看向經理:“這位先生要100個甜筒”。
被稱爲經理的人走過來:“您好,先生,這樣吧,您先坐到您的位子上,我們服務員每過十分鐘,給您送過去四個,您也看到了,100個我們一時半會兒打不出來,您也沒辦法拿不是”。
程麓點頭,付了錢表情僵硬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雪下的很大,雲層壓得很低,天‘色’漸漸的暗了,坐在天橋一側的臺階上,隔着一條不算寬的馬路,斜對面,是那家麥當勞,畢西西目不轉睛的看着程麓的側影,隔着車水馬龍,隔着再也跨不過去的溝壑,隔着此後漫長的一生。
街上,行人如織,紛擾熙攘,但是,都與畢西西無關,她的世界冷寂一片。
麥當勞裡,程麓無比認真的吃着甜筒,一個接一個,他穿着年少時那樣淺灰‘色’的套頭‘毛’衣,牛仔‘褲’,頭髮微卷,隔着玻璃窗,像是一部哀傷的默片。
像一次和她一起吃甜筒的時候一樣,他把‘奶’油仔仔細細的吃完,然後把蛋殼放在餐盤裡,在衆人奇怪的目光裡,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他安靜的感覺那些甜膩的‘奶’油在舌尖散發着冰涼的氣息,隨之一路涼到胃裡去,漸漸地,身體裡的血液也在緩緩的變得冰涼,流速越來越慢,於是,心也不覺得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