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了!電影的題目就叫《善良的救贖》!”高樹站起來整個光頭都紅了,像是剛煮熟的大蝦,原地跳了幾下,直接衝了出去。
留下張一帆和女服務員大眼瞪小眼。
半天,張一帆才說:“不是我。”
女服務員說:“就是你!”
張一帆說:“真不是我。是剛纔跑出去那個光頭。”
女服務員回想了一下那個光頭,又看看張一帆的臉,說:“就是你!長這麼帥還耍流氓!有沒有女朋友?幾歲了?什麼職業?住哪?幾個兄弟姐妹?手機號多少?”
……
張一帆不知道自己怎麼從藍石咖啡館裡出來的,但是他知道,下次再也不會帶高樹來這裡了。
他打了高樹手機,高樹沒接,過了半個小時,回了個消息,說靈感如尿崩,正在全力寫劇本,謝謝你,這幾天就能寫好,到時候再聊。
也好,也好,總算有個劇本了。
今天殯儀館的人很忙,忙到看不見人,都在整理自己負責的區域。
領導根據上級的檢查指導意見,領悟並延伸了幾點意見,用幾句話概括就是:垃圾筒裡不能有垃圾,書桌上不能有書,值班牀上不能有被子,辦公室不能有活人,太平間不能有死人。
陸文對前四點持保留態度,但堅決反對第五點。
太平間裡沒死人還叫太平間嗎?
領導說:“是停屍牀上的遺體,屍櫃、水晶棺裡的反正看不到,不用去動。”
“放哪?”
“以前的老太平間啊。現在一直荒着,設備也齊全,放幾天沒關係的。”
陸文還是不大願意,搬屍體沒想象中那麼簡單,而且新老太平間隔了一幢樓,沒有直達通道,自己一個人是肯定不行了。
領導說搬屍體的事他會安排,叫陸文不用擔心,現在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陸文問什麼任務。
領導說焚化間要交給你清掃。
陸文說焚化間不是老李負責嗎?
領導說老李年紀大了,腰不好,就那幾滴尿能尿上一天,派他掃不知掃到猴年馬月去。還是你辛苦一下吧。以前你不是在焚化間實習過嗎?業務最熟悉。就你了。
陸文無所謂,反正都是幹活。
陸文正要出去,領導叫住他,“啊,剛想到,還有第六點。”
陸文半轉身,手搭在門把上。
“焚化間不能有灰。”
半小時後,陸文在焚化間鏟灰。灰當然不可能鏟乾淨,只要鏟到領導看不見的地方就好。
焚化間是殯儀館最偏僻的地方,偏僻到只有一個不分男女的廁所,反正一般只有老李一個人上。
整個車間只有鏟子喳喳的響聲,還有陸文兜裡的硬幣互相摩擦的叮叮聲。
陸文挺喜歡這種節奏,埋頭幹下去,好像能鏟到世界毀滅,也不會有人過來。
鏟到了7號爐,這是接近廢棄的老爐,燒煤的,除了實習時,見老李用過一回,之後再沒見老李開過。
爐子的推車上空着,斜着一把鋼籤。
邊上擺着一面鏡子,大鏡子。
殯儀館裡很少有鏡子,除了圓圓的化妝間有一兩面外,其他地方都沒有。
大晚上巡夜撞上鏡子,沒病也要嚇出病來。
這鏡子誰擺這的?
陸文停下來,看了會兒,突然想上廁所了,他放下鏟子,一隻手插兜裡,數着兜裡的硬幣,一邊往外走。
廁所就在焚化間外面幾十米遠,走過一個花壇就是。
門敞着,裡面除了一條筆直的小便池外,就兩個隔間。
陸文進了外面那個隔間,把門帶上,解開褲子蹲下來。
蹲到一半突然停住,又站起來,把硬幣掏出來,捏手裡再蹲下去。
否則這一蹲,硬幣都要掉坑裡,能撈都下不了手。
陸文一邊搓着硬幣,一邊想,硬幣是有了,可要到哪去扔呢?
殯儀館是不可能了。就是看上送葬隊伍中的姑娘,當衆撒幣,怕是被打成傻子都有可能。
去外面大街上?十字路口撒?
會不會以防礙交通罪逮起來。
看到漂亮姑娘就扔?
念頭一個接一個冒,也一個接一個被陸文否定。
陸文這才發現撒幣法還有很多細節問題沒想通,要不要再找章老師問一下。
今天章老師也來殯儀館了,沒找他,直接去圓圓的化妝間,一直沒出來過。
陸文捏着硬幣,屁股都涼了,想得入神。
這時外面響起腳步聲,嗒、嗒、嗒——
走得很慢,猶豫,好像地上佈滿地雷,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再慎重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一雙腳踩着拖鞋出現在門縫裡。
隔間的門縫有半個手掌的高度,陸文看到那腳踝又青又紫,沒穿襪子,就赤着腳夾着雙人字拖。
應該不是老李,可又是誰呢?
大冬天的,穿人字拖也就算了,還光着腳,真不怕冷啊。
那雙腳往陸文這裡來,陸文剛想叫裡面有人,話到嘴邊,沒了氣,全身都冰了一下,像被冷水從頭澆下。
那腳上青一片紫一片,肉色全無,好像血管裡的血都凝住了似的,不過吸住陸文眼球的是另一件東西,一個標籤。
那標籤套在左腳大拇指上,陸文只看到背面“達金殯儀館”五個字。
這是屍體的標籤。
可惡!陸文攥緊了手對着空氣揮了一下,我就說嘛!
太平間裡不能有死人!這個規定太荒唐了!
看!把死人都氣活了,到處溜達。這可怎麼收拾?
當浪浪,陸文用力過猛,手裡的硬幣掉下來,好幾個滾出去,撞到那雙腳,在地上震了半天,嗡嗡地響,過了好久才安靜下來。
那雙腳衝着陸文的方向站住不動。
空氣厚重的像是用解剖刀才能切開。
陸文的心吊在嗓子眼,差點把自己咽死,一直到那幾枚硬幣定下來才鬆了口氣。
自己的惡夢沒有成真,還好硬幣沒掉坑裡,外面地上雖然髒,也比掉坑裡好,撿回來沖沖就好。
這些硬幣可是即將見證他愛情的信物,是聯繫他和未來女友的橋樑,是兩人指間相對時那絲悸動的儲藏盒,非常珍貴,一個都不能少。
陸文撅起屁股,把手從門縫下伸出去,去夠硬幣。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過黑暗,穿過門縫,侵入到外面的光明,指尖觸到最近的一枚硬幣,他已感覺到硬幣上猶存的溫熱,卻拿不回來,這已經是他手臂的極限,屁股也不能再高了。
然後他看到自己的手上生出一團的陰影,慢慢變大,接着一隻手出現在視野裡,指尖按在硬幣的另一邊。
慢慢的,慢慢的,把硬幣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