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再一次認真的檢查着自己的衣甲兵器,把青釭劍細細插好,使他可以隨時抽出卻不影響自己在馬上舞槍射箭的動作,又檢查了馬後的八壺羽箭,給自己那張勁弓重新上好弦,虛射了一下,勁力很好。
趙雲從來不會讓親兵幫自己做這些事,這是他的習慣,在戰場上,每一個細小的失誤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嚴重後果。他數十年征戰,卻連傷都沒有受過,那就不是運氣這麼簡單了。以青釭劍爲例,雖然此劍十年不磨也不會有損它的鋒利,但趙雲每次出征,還是會細細的進行打磨,使其永遠保持吹毛削鐵的鋒銳。
而他的每一個戰士,也都在做着相同的行動。北路軍敗了。趙雲並不吃驚。在主公身邊時間久了,子龍對隊伍裡每一個人的性格都十分清楚,對戰局也有着自己的分析。魏延這些年來得到主公的信任和重用,隱隱有獨擋一面的氣勢,但與此同時他也似乎總有些恃功自傲。在蜀中與黃忠爭功,二人分攻二寨,他卻想一個人獨吞,結果失敗,反被黃忠所救。北進雍涼,一軍長途直進二千餘里,本是絕大勝仗,卻一昧求勝,被孟建用計擊敗於安定。此次又是渡河直擊,利益當前,他總是過分的相信自己的力量而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危險。季漢諸將,馬超和三將軍都是以勇聞名,他們兩個論升策、論治軍、論總握全局都不算出衆,但他們卻是戰場上的驕子,他們有着出衆的嗅覺和強悍的武力,他們可以在面對敵軍時。憑着直覺知道何時當攻,何時不當攻,可以輕易把握住敵人稍縱即逝的那一點點薄弱環節,撲上去,撕開它,擴大它,擊潰它,使敵人的整體實力地優勢蕩然無存。很多人都奇怪,在戰場之上。個人的能力應該是並不足道的,在理論上,良好的謀略和強大兵力纔是一切,爲個麼一些有勇無謀的將領卻能屢屢勝利。其實這並不奇怪。否則的話,就無從解釋高祖五十六萬大軍,名將名相無數。卻被項籍以三萬人馬殺的慘敗的歷史。而故去的關將軍與黃將軍,在性格上其實很相近,只是關將軍更飄逸超絕些,黃將軍更性情強悍些。二人這一生前過兩陣對敵,也有過惺惺相惜,最後卻依然是互相看不起。說起來,關將軍兵敗自盡,只怕很大程度上還是無法以敗軍之身面黃忠這些對昔日他曾嘲諷地人。黃漢升一生不得志,身負絕世之才卻受治於碌碌之人。得遇主公後才得風得雨,敗盡天下英雄。死後還得到護衛主公的哀榮,死後也該是開心的吧。相比之下,此二人之死,卻還是黃漢升佔些優勢。因爲他是開心死於戰,而不是死於敗。季漢諸將中,論起功勞,似乎卻是自己最少的,因爲自己一直指揮地是主公的中軍。承擔着保護主公的重任,對自己來說,沒有功勞,那纔是最大地功勞。
比較起來,魏延是諸將中最小的一個,但他的功勞並不小,可以說,他是季漢今後的保障之一。這些年來,季漢老臣們凋零的很快,這讓趙雲心中總有些莫名的傷感。魏延雖然此次損失不小,但還是一心爲的季漢,雖然中了敵軍的埋伏,但作爲一員大將來說,他並沒有錯得很厲害,希望丞相不要殺他。而且,丞相也並不是沒有寬恕將領的前例,雲長放是曹操,那樣的大過,不也是放過他了麼?趙雲想着,手撫鬚髯,不由也自嘆息,魏延地身份,哪裡能與雲長相比,說不得,拉着衆將一起求情,想辦法救他小命一救罷了。
前軍點起煙火來,喊殺聲響起。不一時,便有探馬來報:“大將軍,我軍前鋒成功完成調動敵軍任務。”
趙雲點頭,前面魏軍約有五千,趙雲並不想強行突破。此時見敵軍已被調動,他將銀槍一舉,衝了上去。他極少大喊大叫,除非必要,他總是默不作聲的以自己的行動來號令全軍。但他的行動卻總是能帶動所有地兵將,包圍着他,環繞着他,願意與他同死共生。關羽的軍士最高傲,張飛的軍士最瘋狂,馬超的軍士突破能力最強,趙雲卻永遠最團結。跟着他們地主將,他們可以放棄死,也不畏懼生。
兩千軍馬,輕易的撕破了敵軍的軍陣,把魏軍打的狼狽而逃。趙雲引軍向東,沿河來到華州之北。華州城四門緊閉,點起狼煙,趙雲並不理會,只是分別派出探哨,沿河打擊魏延殘部的消息。
時隔不久,消息傳來,馮習與魏延已至。趙雲點頭:“讓他們不必停下,直接西去。”
馮習一路行來,千辛萬苦,連遭惡戰,在中途又失了何九曲,雖未受傷,卻也是心力交疲,他站在船頭,喊道:“趙將軍!”
趙雲一笑,將手一揮,讓他們西去。這手一揮,馮習便感到全身心都一下子鬆馳了,熨貼了,雖然還處於萬馬軍中,卻是什麼也不用擔心了。
漢軍才退,前方煙塵四起,北岸、南岸、華州三方向同時出現敵軍,黑壓壓看不到邊的人馬,齊步而來的氣勢,讓大地也開始抖動。
有漢軍士兵倉皇的四顧,但他望到趙雲,心中便安穩了,踏實了,覺得敵軍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趙雲騎在馬上,喝道:“打出我的旗號。”由於此次出兵,趙雲的要求是快速潛行,不亮身份,不打旗號,掌旗官一路行來,渾沒有平時的威風感覺,早有些不奈。一聽趙令下,尊身得令,一揮手,四名護纛兵士將碗口粗的大纛擡過來。掌旗官從貼身胸甲中取出大旗,輕輕一抖,撲拉拉展開,升上了五丈高纛頂。火紅的一個趙字,龍飛鳳舞一般,繡在雪白的蜀錦上。竟有一種凌空飛出,擇人而噬的感覺
纛旗下,趙雲獨自一騎挺立陣前,不動聲色。
東面的魏軍停下了。
北面地魏軍停下了。
南面的魏軍停下了。
秋風獵獵,渭水滔滔,三軍失色,萬馬齊喑。
趙雲大旗突然出現,令魏軍不由駐足。趙雲渾似沒有看到眼前的魏軍一樣,信馬在大纛下來回的遊蕩着。手中拎有意無意的指向距他最近的魏軍東路軍主將。
那人,正是曹肇。
“前面那人,可就是當年深受武帝喜愛,曾下令必欲得之而後快的常山趙子龍?”曹肇問身邊的副將。
“正是。”
“好威風的一員大將。可嘆我生也晚。竟未遇將軍於盛年之時,可嘆,可嘆。”曹肇目光裡竟帶着讚歎和癡迷。把目光只在趙雲地身上來回的看着。
“獅子老了,會被野狼欺負。”副將道,“將軍,我願往取趙雲首級。”
曹肇搖頭道:“此人非同小可,不得出戰。”
說話間,南路營中一騎飛出,卻是曹真手下大將,左部先鋒朱贊,高聲喝道:“趙雲老賊,爾以孤軍深入。不懼死乎?”
趙雲大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還敢前來,不懼死乎?”
朱贊大怒,拍馬舞槍直取趙雲。曹肇定睛看時。只覺趙雲那那刺出的並不快,也並不是威猛實足,但兩槍相交只一顫間,突然靈蛇般有了生命,一顫之下。已刺入朱贊咽喉。朱贊不相信地睜大雙眼,喉嚨裡格格響着,不甘心的鬆了下臂膀,呼得落下馬來。曹肇也不由吃驚的睜大了眼睛,由於是曹操待如親子地千里駒曹休的兒子,他在南方,曾師從張遼、樂進諸人,後至洛陽,也見識過許禇諸將,這些人或威猛,或強悍,或快捷,或狠戾,卻從未見識過趙雲這樣的槍法,隱殺氣於一片柔美之中,沒有一絲多餘的力量外泄,只在柔美里突現鋒芒,立取敵將性命——這曾是他一生追求的武技最高境界啊,想不到,敵將趙雲,輕輕易易便使出來了。
他想起許禇曾說過的那句話:“趙雲受過名師指點,與我們這些打野架練出來的不在一個檔次上,跟他打架,太累,你打半天打不動他,只要稍一失神,甚至都沒有失神,他的反擊就上來了,槍槍不離咽喉,恐怖!所以,我寧可和張飛馬超作對,也不願對上他,有力氣都使不上。”
趙雲刺死朱贊,連看都不看,輕輕揮手,有兵士上前攏住馬匹,把朱贊屍身橫在馬背上,逐回的本隊。這段時間裡,曹肇沒有看到趙雲有任何表情,無論是開心,還是憤激,還是什麼,全都沒有。他似是一座冰山,看似晶瑩通透,卻又重重遮掩,無法看透它的內心。
不知爲什麼,曹肇覺得趙雲應該是有些落寞地,過於傑出的人,都應該是站在峰巔的,無以倫比的,這也造成他們難有可供溝通之人。
曹肇不覺間催動了戰馬,向着趙雲*近着。距離越來越近,漸漸可以看清趙子龍那雖然上了幾歲年紀,卻仍不失英俊地面容。他沒有出槍,只是帶着崇敬和仰視望着趙雲。
趙雲從未見過這樣的敵將,不通名,不報姓,以主將之尊出馬,卻並不動兵器——難道他是個呆子不成?的確很有些象的。但,他是敵人,敵人是不分呆與不呆的。不過,趙雲卻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趙雲把槍一擺:“拿槍。”
曹肇沒想明白,下意識地取槍在手,趙雲梨花槍已閃電般刺過來。曹肇大驚,這纔回過魂來。“當”的一聲響亮。有如碎玉滾珠一般。
曹肇覺得自己喉嚨被劃開了,血正向外噴涌。他伏在馬上,向回便走,心底裡卻分明知道,其實他將那槍架開了,趙雲並沒有傷到自己,這一切不過是錯覺罷了。但他卻無法控制,難以承受趙雲向自己出招的挫折感和無力感。他的槍倒拋着,向本隊歸去,那竟是遊擊營全軍撤退的號令。
東部最強大的遊擊營,就這樣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