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天蘇目光古怪的看着他,心道您家主子都如此危險了,何以你還笑得如此燦爛迷人?
“所以呢,想從太子口中套話,得趁她尚且還熱乎的時候,涼得透透的了,您的世子妃可就危險了。”
身份既然已經暴露,陵天蘇也不再虛與委蛇,當即就手託木盤,腳步匆匆地朝着內殿方向走去。
身後還遠遠傳來年輕太監的聲音:“鬼嵐枷咒可不是生生將人凍死的,而是將人疼死的,據說世子殿下與合歡宗宗主交好,雙修能夠止疼這麼簡單的道理,想來不會不知吧?”
陵天蘇腳下一個踉蹌,殺氣騰騰道:“你想死不成!”
年輕太監笑聲愉悅,還不忘提點道:“瓶裡放的可是好東西,世子能夠用得上。”
蒼穹似墨,夜涼如夢。
無邊烏雲壓頂,飄雨如絲線落下,點點滴滴,浸溼衣衫,使得陵天蘇骨脊寒涼。
虛合的兩扇殿門再度被推開,木頭咯吱的聲音頗具古意。
殿內香爐內燃着薰香,初來時尚未察覺,此香極淡,而今焚了有些時日,推門而入時,那淡淡邈邈的暖香幽淡綿長,倒是與此殿主人那個乖張暴戾的性子有着頗爲明顯的差異。
暖爐的薰香此刻摻夾着吳嬰身上獨有的那抹淡淡花香,以陵天蘇這番妖獸般敏銳又敏感的嗅覺,竟也不覺反感與刺鼻。
心念一生,但想這吳嬰早已知曉他的身份卻不拆穿,更爲釋放半分殺意,陵天蘇不解的同時,脊骨又開始發涼的。
回想起方纔自己那番故作姿態,吳嬰分明知曉他是男兒身,卻任他挑逗調戲。
難不成正如那年輕太監所言,這吳嬰當真喜歡的是男人?
在皇室貴族之中,十四歲成親繁衍子嗣的多不勝數。
雖說吳嬰今夕仍是少年,卻已經十九了,宮廷之中莫說太子妃側妃之類的,就連一個貼身照顧起居,研磨添茶的宮女都未曾找着一個。
陵天蘇冷汗直淌,剛邁入大殿之中的腿又有了收回去的衝動。
他並不懼怕血戰到底,更不怕傷筋動骨,神魂崩逝,但是若是被吳嬰一個男人在這越國皇宮中給強行辦了……
他這幾萬年的傲骨錚錚,可就盡數折成了骨灰。
頭皮發麻之下,陵天蘇警惕的視線環顧四方。
心頭猛然一悚。
桌案、屏風、軟榻皆不可見吳嬰的半分蹤跡。
冷汗自陵天蘇的額角滑落,神魂悄然釋放,偌大的宮殿之中,竟然無法捕捉到吳嬰半分的氣息。
他能夠肯定,吳嬰並未走出這座宮殿,他就在此處!
縈繞着焚香的那抹奇異花香如幽如縷,淡而悠長不散,若是人已經離開,絕無可能是這般氣味。
陵天蘇緩步走至方纔吳嬰所坐的牀榻邊上,將手中托盤放於牀案邊上,將懷中那雙黑色長靴小心放於榻前。
背脊繃直得如一把蓄勢待發的利劍,渾身每一寸肌膚與氣息都進入森嚴的戒備之中。
殿內的氣氛過於安靜,到了一種禁制的詭異地步,唯見香爐之中淡霧縹緲,唯聽窗外,輕雨拍重檐。
陵天蘇渾身寒毛早已根根倒立!絕對安靜的大殿裡,宛若有一雙鬼魅而猩殺的眼,藏於不可見的黑暗之中窺視着他的一言一行。
這種感覺讓人極度壓抑。
神魂意念無法捕捉到半寸氣機,偌大的宮殿宛若一處黃泉死地。
縱然窗櫺大開,有夜風夾雨飄來,被宮殿內的詭異氣息所染,竟是不見半分人間清味。
沁骨的涼意穿透衣衫肌理,竟是讓他這副木靈仙體都感覺到了不可思議、無法抵擋的寒。
風是冷的,如九幽罡風的煞氣之意。
雨是寒的,似三途黃泉的冰冷死息。
食指輕輕無聲撫摩着腕間的鳳火環,陵天蘇無法依靠意念感應氣機,一雙不知何時恢復幽藍之色的眼眸清晰的掃掠過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終於……
極致細微的簌簌之音,驚起了壁爐側的一抹帷帳。
壁爐燒得正旺,火光灼人,那一片空間裡,無需點燃火燭,也烈烈明亮。
許是那壁爐中的火光太盛,側方硃紅木簾的擱風板下被透徹的陰影處亦是愈發幽深如墨。
陵天蘇眼眸深凝,緩步走近。
藏於身後的右手,掌心有金色光輝匯聚成一柄劍的形態。
本命道兵離塵劍在掌下悄然奪靈成型,醞釀着凜冽的鋒戾與劍寒。
清冷寒人的離塵劍在黑暗的陰影中,映出一抹雪寒的劍光。
劍光將一雙猩紅且又爬滿了詛咒黑文的眼眸照亮一瞬,顫抖的睫毛之下的眼睛,竟是叫人覺得異常詭異,又異常絕望、悽美。
劍光轉瞬即逝,而那雙習慣藏於黑暗中的眼眸宛若被火狠狠炙傷般狠狠一縮!
陵天蘇的心臟也隨着這樣的眼神劇烈一緊!
他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掌心的離塵劍,再度化作星屑般的金光,隨着殺意一同消失不見。
他轉身,沒有離去,而是端了一盞燈燭,迎步而來。
按照常理言,以他如今的修爲,即便身處與無光地獄之中,他亦能視如白晝。
可就是那壁爐下的小小一處幽暗陰影地,他觀測不到半分。
燈火暖燭,照撤幽冥黑暗。
他輕聲將燈燭放在冰冷的地板間。
陵天蘇平靜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覺得自己當真是瘋了。
人間,不!
可以說是七界,七界之中最爲年輕的長幽巔峰境,縱然是當年的無祁邪也絕無今日吳嬰這般可怕驚豔的天資與成就。
那個招雷一夜屠盡蜀國二十七城的吳嬰。
那個面對神族,姿態矜傲,眉眼肆虐,半步不讓的吳嬰。
那個來自黃泉血嬰樹上打破鬼嬰不入輪迴綱常的吳嬰。
被世人稱之爲人間夢魘,究極邪道惡鬼的吳嬰。
此刻竟是虛弱得……讓人產生出一種,即便是一個十歲孩童都可輕易將她捏死的錯覺。
縱有尊貴太子玄袍加身,卷着金邊的袖口彰顯着無盡的尊華與容顏。
但她此刻卻像是一個冬夜皇城下,無瓦避寒的孤獸,將身子蜷縮成團,恨不得將整個身子擠成小小一團去取暖。
冷!
宛若寒潭萬丈之下鎮壓着的寒兵利刃,如此輕易的就刺穿她無堅不摧的意志與鋼骨。
無盡的苦寒又似一把並不怎麼鋒利的鈍刀,張着如刺一般的鋸齒,不斷來回切割着她每一寸的肌膚與骨頭。
就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望,每一次喘息都彷彿含着一根針,痛到了骨髓裡。
深處無盡黑暗中太久,忽如其來的燈燭暖光讓吃力地將眼睛睜大了些,猩紅的眼眸一片混沌無光,她懵懵地擡起頭,然後將腦袋埋進膝蓋,背脊在她用力蜷縮之下,崩出一個形銷骨立的肩背。
陵天蘇眼睫之下一派深寒青影積鬱了良久。
這時,他才發現,吳嬰那隻光潔的右手手臂間,滿是沁血的深刻齒痕。
在接住神山降落的那一瞬,她右手手臂間的衣袖早已炸裂成灰,故而那被她自己咬得鮮血淋漓的齒痕格外顯眼。
而她的左手衣袖,已經被燒得焦黑一半,不難想象,方纔無人時分,鬼嵐枷咒爆發,她冷得蜷縮不能,飛蛾撲火,飲鴆止渴般的試圖將自己塞進火勢正旺的壁爐之中,試圖取暖。
可是她只來得及將手臂塞進去一半,陵天蘇便來了。
匆忙之下,又將自己藏了起來。
陵天蘇喉結乾澀的滾動了一下,屋外寒雨未歇,風聲依舊如一個怪物一般在窗外咆哮。
而殿中,方纔那般詭異的,被人窺視的感覺卻是已經不在。
他自榻間取來一張厚絨狐裘披在吳嬰瘦弱的雙肩上,攏緊狐裘的時候,手指不慎觸及她脖頸間的肌膚,冷得像一塊冰,彷彿血管裡流動的血液盡數凍結。
蒼白卻又佈滿漆黑詛咒符文的肌膚,冷硬得無了一絲生機彈性,就像是在觸碰一個經歷了萬年寒霜擊打的冰冷石像。
感受不到絲毫的生命氣息。
陵天蘇隱隱心寒,本以爲年輕太監方纔不過皆是虛言,吳嬰如此強大的一個人,他實在難以想象,在這世間,會有什麼東西能夠威脅其性命。
直至這一刻,他才清楚知曉,縱然是強大如她,少年驚世,在鬼嵐枷咒的痛苦面前,也會絕望得猶如一個溺水與深淵中的孤獨瀕死者。
他半蹲在吳嬰的面前,低聲問道:“鬼子菩提之毒如何解,吳嬰,你告訴我。”
厚重狐裘之下的身軀,宛若一個萬年無法煨暖的玄冰,漆黑的文字猶如細若靈活的黑蛇,不斷在她肌膚上,血管裡遊走流淌。
她瑟縮着身體,將頭壓得極低極低,牙齒不斷輕碰,身體顫抖得彷彿骨頭都要散架了,燒得焦黑血綻的手臂崩得死緊,冰冷的鮮血不斷從皮肉中涌出。
她哽嗚着,含糊不清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幾個音節。
陵天蘇沒聽清楚,將身子壓低了一些,扳起她的腦袋,被黑色符文映得有些妖邪鬼虐的臉已經難辨五官。
猩紅眼瞳中的清明意識似是早已湮滅在了這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烈痛苦中,森白的牙齒緊緊勒住凍得烏青的嘴脣。
艱難說道:“不要……看我……不要……看這樣的我。”
(ps:猜猜下一章是什麼?會不會很精彩呢?滑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