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散場後我在禮堂門口等棉花糖和蠶豆, 卻碰到了杏花春雨。
“蔣小奇,你的演講真是太棒了!”杏花春雨一見到我便開始表揚我。
“真的嗎?”杏花春雨的話真是讓我覺得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呢?我的那個也能算演講?不但不像盆景演講時那樣有成套的口號, 而且也不像盆景那樣一本正經, 慷慨激昂。
“真的!你講得很好, 沒有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每一句話都說得實實在在, 而且還不乏幽默感,讓人印象很深刻,想不記得你講了什麼都不行。”杏花春雨很由衷地說道, 不過他的話還是讓我感到有點難爲情。說真的,我很不習慣聽別人的表揚, 每次聽到別人表揚我都會覺得不舒服, 相比較來說, 還是批評更能讓我感到心安理得。
“蔣小奇,好樣的!我就知道你行!俗話說得好,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杏花春雨一邊說一邊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瞪着杏花春雨,只嚥了口唾沫,說不出話。本來所有的人在所有的日子裡都在說我是一粒砂子,我也相信我就是一粒砂子,並且這些年我對自己砂子的身份感覺頗爲適應, 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突然有一天, 有人竟然這樣說我, 說我是金子, 我不知道該拿這種說法怎麼辦, 於是只好瞪着杏花春雨不說話。
“莎士比亞的那句話真的是你小姨教給你的嗎?”杏花春雨問道。
“是的,是她教給我的!”
“你小姨……她還好嗎?”杏花春雨問。
“她很好!”
“最近怎麼沒見她到學校來看你?”
“她是記者, 記者的工作很忙,而且總是出差!”
“我還以爲她交了男朋友,所以忙得沒空來學校看你了呢!”杏花春雨笑着說。
“我小姨沒有男朋友,她根本就不想交男朋友!”我實事求是地說道。
“不想交男朋友?爲什麼?”
“因爲她不想結婚!”我繼續實事求是地說。
“不想結婚?爲什麼?”杏花春意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害怕結婚吧!她應該害怕,因爲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負心漢!”我自作主張對小姨害怕結婚的原因做出了一個解釋。
“哈哈哈,奇奇,你可真有意思!”杏花春雨不禁失聲笑了出來。“你將來也要結婚,你怕不怕遇到負心漢呢!”
“怕,怎麼不怕!”我再一次實事求是地說。
“那你怎麼辦呢?還要不要結婚呢?”
“還不知道,我要看我小姨,她要是結我就結,她要是不結那我也不結!”
“哈哈哈!”杏花春雨再一次失聲笑了起來。
“很好笑麼?”我問。
“不是好笑,是可愛!”杏花春雨笑着說。“奇奇,你這個假期有什麼打算呢?”
“沒什麼打算!”我說,有氣無力地。杏花春雨不提假期還好,一提假期我的心就被醬菜廠和老煙鬼會計堵得死死的。
“奇奇,原來你在這兒呢!”我突然聽見了棉花糖的聲音,扭頭一看,發現棉花糖正朝我走過來。
“我們找了你半天,還以爲你先走了呢!”緊接着蠶豆就像一顆蠶豆一樣不知道從哪裡一下子蹦到了我眼前。
“好朋友來找你了,老師先走了!”杏花春雨說,臨走時又衝我豎了一下大拇指。
“他爲什麼衝你豎大拇指?”見杏花春雨走遠了,蠶豆探着腦袋問。
“他說我的演講講得很好!”
“啊?”蠶豆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都能吞得下一條鯨魚了。
“嘴巴張那麼大幹什麼?”棉花糖斜了一眼蠶豆。
“杏花春雨竟然說奇奇的演講講得很好唉!”蠶豆叫道。
“本來就很好麼!”棉花糖說。
“哪裡很好?我覺得不好,根本豆(就)聽不懂!”蠶豆皺着眉頭說。
“你不懂是因爲你太笨,不是因爲奇奇的演講不好!”棉花糖又斜了一眼蠶豆。
“我是不怎麼聰明,可是奇奇的演講的確是不怎麼樣。”
“哪裡不怎樣了?你說說,哪裡?哪裡?你說呀!”棉花糖直問到蠶豆的臉上去了,眼看着她的鼻子都要撞到蠶豆的鼻子了。
“哪…….哪裡…我…..我也說不好,”蠶豆被棉花糖逼得一直往後退。“我就是不明白爲什麼要說英語,還有吃雞蛋,哪隻雞下的蛋什麼的,這和她考第一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棉花糖繼續跟蠶豆頂牛。
“有什麼關係,她是因爲吃了雞蛋才考的第一嗎?我也吃雞蛋了,怎麼數學還是不及格?”蠶豆梗着脖子問。
“…….”棉花糖終於氣餒了,決定徹底放棄這個無藥可救的傢伙,轉過身一把拉住我的手。“奇奇,咱們快回家吧,讓他自己在這兒犯傻吧!”
“蠶豆,”這回輪到我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着蠶豆了。“一起走吧!”我說,我並不怪他說我的演講不好。蠶豆只不過是站在他的角度發表了他對我演講的看法和評價,無論是好是壞,都不影響蠶豆繼續做我的朋友。朋友也不一定個個都要像棉花糖那樣的,像棉花糖那樣的朋友能有幾個呢?我是覺得凡事要求太高是很不實際的活法,實際的活法是在適當的時候知道滿足。所以我會一直保持和蠶豆的友誼,雖然這友誼在很多時候都不是特別讓人稱心。
“奇奇,假期你真的還要跟你媽媽去醬菜廠嗎?”回去的路上,快要到前街小區時候,棉花糖提到了我的傷心事。
“恐怕是這樣的!”我如實回答。
“不能不去嗎?”棉花糖不死心。
“你說呢?我老媽認定了我這回考第一是上次被關進醬菜廠的結果,她說我的數學能進步這麼快,全部都是老煙鬼會計的功勞!”
“那倒底有沒有他的功勞呢?”蠶豆抻長脖子問。“他畢竟給你補習了一個假期的數學呢,我看說不定真是他的功勞,反而跟那些to be還有雞蛋什麼的沒關係。”
“既然你認爲老煙鬼會計這麼了不起,那我跟我媽說說,也帶你去醬菜廠,我把老煙鬼會計讓給你,讓他給你補習數學,反正我再也不想考第一了,這樣我們就都如願了,說不定下學期你也能考第一!”
“奇奇,那麼好的老師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我們老師早豆(就)對我們說過不能奪人所愛。還有假期去醬菜廠的事,我認爲你不該抱怨。我覺得你媽其實對你滿好,像老煙鬼會計那樣的寶貝不是隨便誰的媽都能找到的,可你媽找到了,她是爲你找的,又不是給她自己找的。我覺得你考了第一不但要謝老煙鬼會計,還應該謝謝你媽!”蠶豆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變得健談了,大概也是長期受到棉花糖薰陶的結果,只不過,一根筋再怎麼薰陶也還是一根筋。剛剛我還想着要好好保持和他的友誼,因爲我不想苛求。可是他的表現實在爛過了頭,我真是快被他氣瘋了!他竟然跟我老媽一個鼻孔出氣,說什麼不該抱怨去醬菜廠!這也算了,他竟然還拼命誇獎那個他連一面都沒見過差點沒要了我命的老煙鬼會計,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真想狠狠打他一頓。只是以前我從來沒打過蠶豆,別說蠶豆了,任何人我都沒打過。不是我不想打,其實我有很多時候都像今天一樣氣得想要打人,只不過一直沒遇到合適的對象。我遇到的要麼是像巨無霸那樣的,想打但是打不過,要麼是像蠶豆這樣的,想打卻怎麼都下不去手。
我曾經以爲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遇到一個合適的可以動手去打的對象了,可是,自打老爸和裘皮大衣把那個小蘿蔔頭弄出世以後,我就不這麼想了。因爲我突然覺得那個小蘿蔔頭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我不但很想打而且也打得過,更而且還下得去手。所以,那個小蘿蔔頭最好別讓我遇見,一旦遇見了,我想我絕不會手軟!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眼下我得先和這個死蠶豆清算一下!我想我決不能輕饒他!如果輕饒了他,他以後絕對會變本加厲!可是到底怎麼個不輕饒法?打他我下不去手,罵他幾句他又不痛不癢,還有什麼更好的懲罰手段呢?
“喂,奇奇!你看那裡!” 我正爲如何跟蠶豆清算的事而大傷腦筋時,棉花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喊道。
“哪裡?”我嘴巴上在問棉花糖,眼睛卻始還怒目而視地瞪着蠶豆。
“那裡,靠牆站着的,那不是土匪麼!”棉花糖又說道。
“還真是那傢伙!”蠶豆立即附和說。我不禁扭頭朝棉花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而卻沒看見土匪在哪裡。
“我怎麼沒看見!靠哪個牆站着?”我忍不住問。
“離前街小區的大門不遠,有棵松樹的地方!”棉花糖說道。於是我立刻又往有棵松樹的地方望過去,這回終於看見了土匪。土匪低着頭背靠着牆,一個人好像很孤單地站在牆根兒底下。他的兩隻手終於又像我喜歡的那樣插在了褲袋裡,書包被他很隨意地丟在腳下。他好像正在想什麼心事,一隻腳來來回回地不停地蹭着地面。”
這些天雖然天天都能在教室裡看見土匪,可我感覺卻像很久沒見過他了似的。我和土匪一天比一天疏遠,現在的土匪對我來說,和會動的蠟像沒有區別。因爲他不和我說話,也不笑,只是外表看着是他而已。我想我們之間大概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其實我也很不想這樣。不過不管怎麼說土匪的突然出現挽救了蠶豆,使蠶豆免遭了我的某種清算(這裡說某種清算是因爲我暫時還沒想出來究竟要用什麼辦法跟蠶豆清算,不過,如果不是土匪突然出現了的話,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他好像在等人!”棉花糖說。
“嗯!肯定是在等盈盈!”蠶豆很肯定地回答。
“我覺得他是在等奇奇!”棉花糖又說。
“不可能,”蠶豆立刻反駁。“他等奇奇幹什麼!”
“怎麼就不可能?我看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讓你這樣的豆子開竅不可能以外其他什麼事都有可能!”
“不信咱們打賭!”蠶豆很不服氣地撅嘴。
“你說怎麼賭?我奉陪!”棉花糖毫不示弱。
“他要不是等奇奇的以後你們豆(就)要重視我的發言!”
“如果他就是等奇奇呢?”
“如果他豆(就)是等奇奇……..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在等奇奇,他們已經很久都不來往了!”
“國家和國家之間還可以鬧完彆扭再和好,再說連那些大人們也都這樣,分分合合的,奇奇和土匪怎麼就不能重歸於好?”
“奇奇爲什麼要跟土匪重歸於好?他那人有什麼好的?”
“那你又有什麼好的?”
“我當然比他好!”
“哪裡?哪裡比他好?”
“我…..我……”
“我什麼,你到底賭不賭?不賭的話就別浪費時間!”棉花糖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向上推了推她的小眼鏡兒。
“賭!爲什麼不賭!”蠶豆的嘴巴撅得更高了。
“賭就賭,我還怕你麼!”棉花糖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強硬,我認爲她今天也被這個傢伙氣着了,所以纔對他不依不饒。
“那怎麼證明他到底是不是等奇奇的?”蠶豆問。
“我們就從他眼皮底下走過去,看他叫不叫奇奇!他叫了,要和她說話,他就是等奇奇的。他不叫,或者叫了卻不和她說話,那就不是等奇奇的。”棉花糖說。
“這樣不合理!”
“怎麼不合理?”
“如果他不是等奇奇的,他看見奇奇從他眼皮底下過,他也可能會叫她和她說話。”
“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豆(就)直接過去問他!問他是不是在等奇奇!”
“要問你去問,我纔不去!”
“爲什麼?”蠶豆一臉困惑地望着棉花糖。
“因爲不用問我也知道他會說什麼!”
“他會說什麼?”蠶豆仍舊是一臉困惑。
“他會說他不是等奇奇的!”
“那他豆(就)不是等奇奇的!”
“你可真是個死腦筋,他就是真的在那裡等奇奇,他也不會承認!他寧可說是在那裡乘涼的,不信你就去問!”
“乘涼?現在可是冬天!”
“對,是冬天沒錯,我的意思就是這個,他寧可說自己是在冬天的大樹底下乘涼,也不會承認他是站在那兒等奇奇的,你這個笨蛋到底懂了沒有?”
“可如果他豆(就)是等奇奇的,他幹嘛不承認,如果不承認,那豆(就)說明他不是在等奇奇!”
“……”棉花糖一個勁兒地向上翻白眼兒,又不得不放棄了。說實話,我很同情棉花糖,長時間以來她在啓發蠶豆的腦袋上沒少付出她的心血,她真的很賣力,只可惜沒點收效。
“反正要從他眼皮底下過,”蠶豆說,“先看看他到底要怎樣!我反正不信他是等奇奇的!”
“你信不信管什麼,人家要等誰還是要等誰,不會因爲你不信就等別人去了!”棉花糖繼續衝蠶豆翻着白眼說。
“那豆(就)看看到底誰說得對!走,我們現在豆(就)走過去,豆(就)走到他眼皮底下去!”蠶豆連話都還沒說完呢就已經一顛一顛地直奔土匪走過去了,棉花糖和我也只好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