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白思綺籠在袖中的雙手十指緊攥,話音中卻沒有絲毫遲疑,“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不相信?哈哈哈,”紅嬈笑得花枝亂顫,“白思綺,你別傻了。慕飛卿從小修習鎖心決,怎麼可能動心,怎麼可能有情?你所以爲的柔情蜜意,不過皆是他的逢場作戲,你所自詡的一往情深,也不過是被藥性所控制。我相信,一旦‘情之所衷’的餘毒破解,你心中那些殘餘的情絲,轉眼便隨風湮滅。”
“這麼說,”白思綺眼中魅光流轉,“你之所以一直苦苦糾纏慕飛卿,也是因爲中了‘情之所衷’?”
“不錯!”紅嬈咬牙,眸中恨意瀰漫,“若非如此,本座怎會日日受那噬心之苦,以致於受制於人?”
“受制於人?難道說,有人知道你中了‘情之所衷’,還藉此挾制於你?”
紅嬈冷哼:“本座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白思綺,本座只是想讓你明白,慕飛卿對你,從無真情實意,你要是付出所有去救他,不過是白白地搭上自己性命。”
“嗬嗬,想不過紅門主對思綺,還存着這樣的好心。”白思綺眸華冷凝,瞳色轉深,“說吧,到底是誰遣你來的?東方凌?東方笑?東方策,還是你家帝君,東方赫?或者,還有夜君什麼的?”
“你——”紅嬈眼中閃過一抹驚顫。
“怎麼?”白思綺逼前一步,“無話可說了?不過,無論你是奉誰之命前來都好,勞煩你捎句話回去,就說,慕飛卿,我白思綺救定了!”
“難道,”紅嬈咬牙,“乾圖關一役,還沒有讓你清醒嗎?連慕飛卿都不是那人的對手,你又怎能鬥得過他?到時候,也不過只是憑添更多的傷亡罷了!”
“多謝紅門主提醒。”白思綺伸指,輕輕撣去落在袖口的一片枯葉,輕擡蓮步,從紅嬈身邊掠過,不疾不徐地扔下一句話,“將軍府裡的人,你最好,一個都別動。否則,我一定會讓整個東燁,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的!”
她字字狠戾,聽在紅嬈耳裡,仿若陣陣奔雷,隱隱含納着劈天撼地的氣勢。
默然立在廊下,看着那一步步遠去的女子,紅嬈的眼神有些恍然——爲什麼,她剛纔,竟然生起一股,再次看到那眸冷似冰,叱吒風雲的男子的錯覺?
人潮熙攘的長街上,白思綺慢慢地走着,整理着煩亂的心緒——貞寧夫人不在將軍府,四城門又盡受禁軍節制,看來,自己這趟出來,註定一無所獲,只能先回宮中去,靜待紫鷹的消息了。
對了!紫霄劍!既然好不容易出宮,何不前去金
風樓看看呢?
想到這裡,她的心再次雀躍起來,可探手摸摸袖籠,剛剛燃起的熱情頓時冷寂——昨夜她用紫霄劍刺自己的胸口,想迫凌涵威答應自己的要求,結果卻被他將紫霄劍奪走,惶亂之間,竟然忘記了要回。
該死的!
白思綺重重地跺跺腳,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折轉方向,朝北宮門而去。
進得宮中,她埋着頭直往霓影閣的方向走,穿過最後一道長堤,遠遠便見皇帝的鑾駕停在閣門外,心下頓時大驚——自己離宮半日,只留下慕飛卿在內室,如今宮中又沒了紫鷹等人暗中護衛,也不知這凌涵威到底來了多長時間,如果他——
白思綺不敢多想,幾步奔進閣門裡,入眼只見滿室人影,宮侍宮女躬身侍立,榻前半跪着數名御醫,正在爲慕飛卿把脈,而慕飛卿依舊睡顏安好,看上去並無任何異常。
白思綺心中稍寬,見無人注意到她,便默默地退到圓柱後,屏息而立。
片刻,凌涵威端凝的聲音響起:“大將軍情況如何?可有治癒之法?”
“回皇上,大將軍已經脈息全無,臣等,實在無能爲力。”
“你們的意思是——大將軍已經魂歸極樂?可是他的樣貌,爲何與生人無異?”
“這個——臣等也着實不明白。或許,只能將諸葛御醫請來,方可窺知其中因由。”
“鄧仁,可有查探到諸葛聰的下落?”
“啓稟皇上,諸葛御醫自奉太皇太后的懿旨前往靖城爲宏毅王爺診病後,一直再無消息,至今不曾迴轉。”
“朕知道了,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臣等/奴才/奴婢告退。”
鄧仁立即領着所有人等退向閣外,路經圓柱後,斜眼瞥見於隱身於其後的白思綺,正要出聲,卻被白思綺用眼神止住,當即閉上雙脣,邁着小碎步退出。
重重幃幕遮蔽了從門外透進的光線,閣內頓時變得昏暗。
凌涵威佇立在榻前,注視着慕飛卿安靜的睡顏,久久地凝滯不動。
“慕飛卿,其實朕多想,你就這樣從世間消失,再不會出現在綺姐姐的面前,這樣,她就不用犧牲自己,去換回你的殘命。可是朕也明白,若就這樣將你除去,綺姐姐一定會非常傷心,而朕,也會永遠失去綺姐姐。慕飛卿,你倒是告訴朕,朕該拿你,怎麼辦呢?”
凌涵威喃喃着,慢慢地擡起手,探嚮慕飛卿的脖頸。
白思綺屏住了呼吸。
像是有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從黝暗的角落裡慢慢爬
進她的心中,盤旋遊走,散發着陰寒的氣息,一點點蠶食吞嚥着她的心。
他想做什麼?
真的就想這樣徹底地“解決”慕飛卿?
那隻探出的手,卻在空中猛然滯住,凌涵威的雙眼驀地瞠大,怔怔地對上一雙比萬年玄冰還要冷湛的黑眸。
“呀——!”他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後退數步,險些撞上屋中的紅梨木雕花桌案,好不容易纔扶着桌沿,穩住身形,萬分震驚地看着那自牀榻上慢慢坐起的男子——“你,你,你……”
不止是他,就連隱身於柱後的白思綺,也不禁擡手死死地捂住雙脣,腦海裡一陣轟轟亂響——他,他竟然,復活了?
可慕飛卿只是定定地看着凌涵威,不言不語,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湛黑雙眸中沒有任何情緒,空空蕩蕩,一片靜寂。
凌涵威全身戒備地上前,伸手輕輕戳了戳慕飛卿厚實的胸膛。
沒有任何反應。
凌涵威蹙緊了眉頭,他無法理解,自己方纔所看到的一切。
不過這突發的狀況,顯然也打亂了他原本的設想,使得他放棄了最初的打算。
“皇上,”白思綺緩步從圓柱後走出,“你還好吧?”
乍然聽見她的聲音,凌涵威嚇了一大跳,猛地轉身,臉上浮起幾絲尷尬,有些慌亂地解釋道:“朕只是路過,隨便進來瞧瞧,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到大將軍……”
“皇上費心了,”白思綺一臉坦然,神色從容,“可惜飛卿現在聽不到看不見,也沒有絲毫感覺,無法領受皇上洪恩,只能讓臣婦代爲叩謝了。”
“綺姐姐,”凌涵威定定神,清清嗓音道,“涵威已經讓宮中最好的御醫爲大將軍診治過,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大將軍儘快復原的,綺姐姐你只管放心吧。”
“臣婦再謝皇上隆恩。”
“那,涵威先回鳳祥宮了。”
“臣婦恭送皇上。”白思綺側身福了福,退至一旁。
凌涵威看着她淡漠的面色,張張嘴想說什麼,最終仍舊默然,凝睇她半晌,神色鬱郁地去了。
“飛卿!”
半跪在榻上,白思綺捧起慕飛卿的臉,一聲接一聲地呼喚着。
她多麼希望他能答應一聲,哪怕只是輕輕地眨眨眼也行啊,可他仍舊只是睜着一雙冷眸,黑湛深黝,沒有一絲亮光,整個人看上去,如同泥塑木胎一般。
輕輕解開他的外袍,慢慢地摩挲着他胸前縱橫交錯的傷痕,白思綺眼中漸漸盈起澀然的淚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