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地,慕飛卿蹙緊了眉頭,眸中溢滿疑惑。
他不懂。
吹蕭之人,顯然是針對他而來,可在他的記憶裡,並不曾與人結下這樣的深恨。即便有,對方也不可能知道他真實的身份,除非,來人的目標,是——
慕飛卿征戰廝殺近十年,再加上慕家的種種前塵舊事,仇家自是不少,可那恨中強烈的幽怨,又作何解釋?
蕭聲,越來越近了。
深濃的夜色中,慢慢池出一襲金色的袍影。
“東方笑?”慕飛卿冰眸湛寒。
那人慢慢放下貼在脣邊的簫,深幽的目光凝嚮慕飛卿,忽地寂寂一嘆:“真像。”
“像什麼?”
“像她,也像他。”金衣人說罷,神情陡變,雙臂暴長,十指彎如金鉤,迅疾如風般直襲慕飛卿的胸膛。
慕飛卿也沒怎麼動作,剎那間移形換影,避開了金衣人來勢兇狠的一擊。
金衣人懸在半空的身影猛然一滯,盪盪悠悠飄墜於地,冷嗖嗖的目光如利刃般刮過慕飛卿的臉龐:“你到底是誰?”
“那麼,你又是誰?”慕飛卿以同樣犀利的目光回視着他,“是永夜城城主夜君,還是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隱王東方笑?”
“你——”金衣人先是一怔,繼而厲聲大笑,良久方再度俯首凝眸,看向慕飛卿,“不管你是不是他,有一點,本座不得不承認,你的的確確,是一個很不錯的對手!”
“多謝隱王稱讚,那麼,現在是否可以請隱王告知,夜君的真正去向?”
“你想找他?”
“是。”
“想補全自己的心,然後徹底離開慕飛卿?”
“……”慕飛卿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其實,即使你不說,我也隱約能猜出你的身份,唯一不清楚的,不過是你真正的來歷,還有,你本身到底還有多少,不屬於慕飛卿,這,纔是本座真正感興趣的。”
“如果——”慕飛卿屏息良久,一字一句凝聲答道,“如果你告訴我夜君的下落,我可以完成你這個願望。”
“你說什麼?”金衣人聞言一震,不禁踏前兩步,眸光凜冽地逼視着慕飛卿。
“這麼多年來,你一直苦苦地想要得到慕飛卿,不就是要從他身上,弄懂連心的所有秘密,藉以徹底和某個人劃清干係,難道,不是嗎?”
慕飛卿微微地笑了,湛亮黑眸中滿是篤定。
“沒錯。”凝視他良久,金衣人才慢慢點頭道,“你的話,的確道中了本座的心思,告訴你夜君的下落,並非難事,可是本座憑什麼相信,你能遵守信約,而不是過河拆橋呢?”
“那,你想怎樣?”
金衣人手掌一翻,掌心中一顆紅色的藥丸滴溜溜地打着旋兒:“只要你肯服下它,本座便將去永夜城的地圖交給你。”
眼中閃過剎那遲疑,慕飛卿仍然咬牙,點頭答道:“好!就依你所言。”
金衣人眼底閃過一絲魅光,中指微彈,將紅丸送出,慕飛卿抄手接住,送入口中嚥下。
“你剛剛服下的,乃是本座最新煉製出來的‘血丹’,百日之後,它會吸聚你體內所有的鮮血,將你變成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無論你身在何處,本座都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你。所以
,還有什麼未了之事,你就趁這之前趕緊辦完吧。”
慕飛卿面色不變:“地圖呢?”
“看你的右臂。”
慕飛卿聞言,擡起右臂一見,竟見手腕之上,慢慢浮出一些黯青色的線條,如蜿蜒扭曲的蠱蟲般,漸漸連接成一副完整的路線圖,線頭的終結處,是一滴豔紅的印跡。
“永夜城,實際上共有兩座,一座深藏於南韶邊境無天山脈之內,另一座,則是在雪域的極北之北,到底夜君會在哪一座永夜城內,本座也不能確定。”
“知道了。”慕飛卿冷冷地打斷他,“不過現在,我還想向隱王殿下你,討要一點東西。”
“我的血?”金衣人眸中閃過一絲瞭然。
慕飛卿沒有答話,只是緩緩地,自背後抽出一柄冷芒湛湛的利劍。
“慕飛卿,你還真沉不住氣。”金衣人涼涼一笑,“難道你就不想先打聽打聽,瑞福酒樓裡那幫人,現在如何了嗎?”
慕飛卿身形遽震,旋即斂神:“先取了想要的東西,再打聽也不遲。”
“你想要的東西,本座早已備好,你只管拿去便是。”金衣人的身形卻急速朝後退去,方纔站立的地方,留下一隻晶瑩璀璨的瓶子,裡邊漾動着些許紅光。
慕飛卿疾步上前,抄起瓶子,拿在手中細看了看,心頭卻驀地一陣突突亂跳。
一縷淡薄的天光,衝破黑沉的夜空,斜斜投落到他俊朗卻冷寒的面容上。
黎明,已至。
暗叫一聲“不好”,慕飛卿不敢再有絲毫的耽擱,將瓶子納入袖中,沿着來時的路,飛步朝遠處奔去。
無數的樹影從他身旁不住地往後閃去,呼呼風聲過耳,他卻什麼都感覺不到,腦海裡頻頻閃動的,只是那張清麗的面龐,只是那女子水盈盈明湛湛的眸子……
綺兒,你答應過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你答應過我,會好好地等我回去,你,一定要遵守信諾,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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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皇陵尚有一段距離,錫達便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的怪異,當即下令衆人停止前來,先按照和慕飛卿事先作好的約定,各自散入皇陵四周的密林中,掩藏行跡。
濃密的樹影,高高的灌木叢,形成了最好的隱身之所,就在他們一個個放鬆心神,準備稍作休息之際,其中一名羌狄武士忽然發出一聲慘叫,猛然倒地。也只是轉瞬間的功夫,他的身子如破口的皮囊般,一點點地乾癟、枯損,最後變作一具深褐色的乾屍,更令人驚懼的是,他的雙脣還在不斷地蠕動,甚至鼻孔中還有微弱的呼吸,兩隻眼珠高高向外凸起,分外地猙獰恐怖。
“怎麼了?”錫達戾喝一聲,正要趨身查探情況,身側接二連三地響起慘呼之聲,又有數名羌狄武士倒了下去。
“不好!是雪地龍!”東方策聞聲趕到,手起扇落間,在錫達雙腿上一陣疾風暴雨般地狂掃,另一手五指一捏,掌中暴起一團火光,剎那間點着身周的樹木,畢畢剝剝地燃燒起來。
錫達駭了一大跳,繼而大叫道:“東方策,你瘋了嗎?這裡都是樹,你想把我們活活燒死在這兒嗎?”
“住嘴!”東方策一臉陰鶩,手中不住地散播火種,好好的一片樹林,轉瞬便被騰騰的火光罩
住。
然而說來也奇,那火卻彷彿有知覺一般,單單是燒了草燒了樹木,硬上沒有沾上他們的身子。不多時,他們身邊便多出一片光禿禿的空地。
東方策念念有辭,變戲法般摸出一隻形狀怪異的盒子,擰開盒蓋,從裡面抓出一把把紅色的粉末,均勻地撒向地面。
直到做完這一切,他才收拾好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物事,走回錫達身旁,面色陰沉地道:“我們中計了。”
“中什麼計了?”
“東方笑放進皇陵裡的那隻雪地龍,不是用來對付凌兒的,而是對付我們的。”
“你說什麼?”錫達眉心急跳,伸手攥緊東方策的肩膀,“你這個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東方策閉閉眼,臉上竟浮起一層死灰之色:“是我太大意了,一心只想着救凌兒,不想卻讓你們也陷入這般險地。”
“我說你這個傢伙!”錫達當胸給了他重重拳,“有什麼話,能不能說什麼清楚一點?”
“那條雪地龍,不是普通的雪地龍,而是龍後。”
“龍後?那是什麼玩意兒?”
“雪地龍的龍後,具有非常強大的產卵能力,一夜之間可以誕育出上萬條雪地龍,這些雪地龍不會只滿足於在皇陵中活動,它們會以皇陵爲中心,通過土壤慢慢朝外遷移,如果這其中再有幾條雌龍,就會接着迅速地成熟,再繁衍,如此循環往復,永無止境。”
錫達神情遽變,忍不住“哇哇”大叫道:“照你這麼說,咱們不都要全部餵了這些所謂的地龍?東方笑那個死變態,他媽的還真做得出!”
他又跳又叫一陣,轉身再次抓住東方策的肩膀:“可是你剛纔又點火又撒藥的,不是很有效嗎?”
“有效是有效,但,這隻能暫時扼住雪地龍的攻擊,它們的繁殖力太強了,無論是火燒還是烈藥,都抵擋不了多久,很快,它們就會變換方式,長出翅膀,從空中飛過來——”
“什麼?!它它它它它——”錫達連嗓音都開始打顫,“它們……居然……居然還會長翅膀?”
不等他把話說完,東方策再次揮起了扇子,錫達只覺眼前一片白光閃動。
偶爾停緩的間隙間,錫達凝眸細看,只見東方策那把玉色的摺扇上,慢慢黏滿一條條透明狀的東西。
不用說,是雪地龍。
準確地說,是雪地龍的屍體。
看着那些讓人噁心的玩意兒,錫達不由跑到一旁,抱住一棵大樹,大吐狂吐起來。
“你在幹什麼?”東方策一張臉早已變得鐵青,一貫的淡然從容半點不存,唳聲吼道,“趕快亮出刀劍,殺光這些玩意兒,快!”
“殺光?”錫達無奈苦笑,強撐着身體,雖明知此舉未必有多大的意義,但撐得一時是一時,當即拔出腰刀,衝着空中一陣亂斬,只聽得一陣“簌簌”碎響,無數軟乎乎黏膩膩,像鼻涕一樣的東西掉落到頭上、額上、臉上、身上……
此時性命要緊,錫達也顧不得許多,只是揮刀不住地斬殺,一邊向着東方策慢慢靠攏。其餘羌狄武士和明朗明風明曦等人心下雪亮,依樣畫葫蘆,一邊斬蟲,一邊慢慢聚到一起,背靠着背站到一起。
一時間,空地上只見刀光霍霍,劍影錚錚,短時間地,爲他們贏得一線生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