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綺靜靜地坐在桌邊,雙手平放於膝上,表情溫婉安適。
東方策與慕飛卿一前一後邁入門內,看到的,便是宛如畫中人的秀致女子。
兩個男人同時一怔,然後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一股特別的氣息。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息,明明再輕細不過,卻自有懾人的氣勢,不容人小視。
“綺兒。”慕飛卿輕輕地喚,嗓音裡卻有幾分遲疑。
白思綺擡頭,衝他明媚一笑:“回來啦?吃早飯吧。”
“好。”慕飛卿答應着,斜蹩東方策一眼,兩人無聲入座,拿起竹筷,端起飯碗,慢慢地細嚼慢嚥起來。
明明是很甘美的飯菜,到了嘴裡,卻淡然無味。
半晌,東方策放下碗筷,優雅一笑:“我吃飽了,兩位慢用。”
言罷起身,欲退出房去。
“他還好嗎?”白思綺手裡端着碗,輕飄飄拋出一句話來,
東方策渾身一震,人,定在原地。
“他還好嗎?”白思綺再次追問。
“你,你說誰?”東方策回頭,強笑。
“你不說?”白思綺放下碗筷,慢慢擡起頭,眸中,一片清冷。
“我……”見慣大風大浪,刀光劍影的逸王東方笑,在這溫婉女子的面前,忽然,失了言語。
白思綺也不再說話,屋中一片靜默。
“綺姐姐——綺姐姐——!”突如其來的,屋外陡地傳來一道明亮急迫的聲線,隨着山風而至,傳進三個人耳中。
東方策驀然色變,身形遽動,轉眼間已飛出草廬。
白思綺端坐不動,目光轉向桌子對面的男子,卻見他一張俊臉上,佈滿陰雲。
“阿卿——”白思綺擡手,握起他的大掌,微微一笑,“結廬世外,君心安否?”
八個字,卻恰恰地,切中慕飛卿此時的心臆。
“那你呢?”慕飛卿擡眸迎上妻子的視線,眼中的神情,是懊惱,是不安,是久已不見的焦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阿卿,我們躲不開的。”
“可是——”
慕飛卿話未出口,薄薄門扉已被人推開,接着衝進一道火燒火燎的人影,直至白思
綺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滾燙的熱淚簌簌滾下:“綺姐姐,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吧!”
“東方凌?”白思綺頭,眸色安然。
“對。”昔日宛如仙子的小美人兒,此際滿臉憔悴,鬢髮如流泉披散,不束不綰,還沾着不少的雪末兒。
“纖兒。”白思綺站起身,細細將她額前亂髮攏至腦後,又輕輕撣去她身上的雪屑,柔聲道,“彆着急,綺姐姐會救他的,你且先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雪噼哩啪啦地開始述說,無奈她向來甚少與人交流,對於天下局勢也不是很明白,說了一大串,聽得白思綺只是皺眉,卻仍舊不清楚外邊局勢到底如何。
“還是我來說吧。”東方凌沁冷的聲音響起,修長的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勾勒抹畫,幾個圓轉間,白思綺和慕飛卿的面色已然變得冷凝沉黯。
竟然——
竟然會這樣——
他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做?
良久,白思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來,眸中再沒有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平靜祥和:“我不相信!”
“別說你不相信,就連我和凌兒,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當下設法與錫達、鳳九霄、西陵宗普取得聯繫,不想從各方得來的消息,只是一再證實這件事是真的。”
“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白思綺喃喃自語——她怎麼也想不到,不過短短數月而已,那個曾經眼神純澈的少年,竟然已成爲千夫所指的暴君,他的所言所行,滅世逆天,慘絕人寰,分明是自毀長城,將自己置於絕地。
難道,難道月婀所說的宿命,真的是不可逆轉嗎?難道她所有的苦心,註定是付諸東流?難道她自21世紀穿來這裡,除了“解放”慕飛卿之外,就是要將那個少年,打入地獄?
不!不!白思綺心中不住狂叫着,忍不住撫着額頭,發出一聲痛楚的低吟。
“綺兒!”慕飛卿趕緊上前扶住她的身子,“你別想了,聽我說,我們什麼都不要管!我們離開這兒,走得遠遠的,到一個再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
白思綺愴然一笑,啓眸深深地望著着他,輕輕搖搖頭:“別傻了阿卿——說實
話,我以前從來不信命,總想着憑藉自己的努力,可以掌握一切,改變所有想改變的東西,可是自從天月雲境後,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人,有些事,你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無論要不要面對,敢不敢面對,都必須去面對!”
“局勢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不僅僅是因爲他。”東方策忽然岔進話來。
“你這話什麼意思?”白思綺平伏心緒,凝聲問道。
“我倒是覺得,不管是凌涵威也罷,我們也罷,夜君也罷,甚至——凌昭德也罷,似乎都受着某股力量的操控和牽引,而這股力量的目的,就在於製造紛爭和混亂,至於這股力量的主人爲何要這樣做——”
“噼啪——!”東方策的話尚未說完,外面忽然響起一聲長長的霹靂。
晴天霹靂。
屋中四人同時一震。
這裡是霧霓山的山深處。
此時是冬季。
空中甚至還飄着零星的雪花。
竟然,會突兀地砸下來一道霹靂。
這,意味着什麼?
恍惚間,白思綺彷彿看見一片沸騰的血海,而那渾身浴血的少年,亂髮如狂,黑眸賁張,赤足踏在海面之上,身前身後,皆是面目可憎的累累浮屍……
“啊——!”白思綺忍不住發出一聲銳呼。
“綺兒!”慕飛卿展臂將她擁入懷中,伸手輕輕地拍撫着她的後背。
“我不要緊,”白思綺勉力直起身,眸光忽轉凜冽,定定地看着東方策,突兀地問出一句話來,“如今天下,誰可爲主?”
東方策一怔。
“倘若,”白思綺閉閉眼,萬分艱難地再度開口,“我的意思是,倘若能夠除去那人,以後的天下,誰可爲主?”
東方策的面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你覺得呢?”
白思綺眸光閃動,腦海裡閃過一道道人影,可很快被她逐一否決。
最後,她擡起手,蘸了清水,在桌面上一筆一劃,寫下三個字。
東方策一怔。
慕飛卿一怔。
屋中霎時寂然,只聞颯颯風聲,穿窗而過……
屋外的風雪遽然猛烈,而霧霓山外,早已腥雲蔽日,血染關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