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山的山神廟廟祝陳芒覺得不太對勁。
從某一天開始,他感覺自己做夢的時候感覺自己的魂魄從身體飄了出去,準確地來說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魂魄裡跑了出去。
那東西順着一股青煙飛到外面,也不知道是飛到天上還是遁入了地下,很長時間以後纔回來。
“這是什麼怪夢?”
而當日,他祭祀空心山山神的時候便被告知。
前些時日山中有猛獸下山食人,他卻遲遲沒有向山神爺上報這件事情,故而這一次的考評之中評了個末等,並且還削減功德。
“廟祝陳芒,知情不上稟諸神,考評末等,削功德八百。”
廟宇之中,陳芒手捧玉板,連連叩首。
陳芒驚駭震驚之餘,不斷地謝罪認錯。
這事情發生在山腳下,準確地來說還不完全算是空心山之內,雖然並不全然是陳芒的過錯,但是陳芒是空心山山神的廟祝,出了這等事情他自然是要掉功德的。
這種事情不管你倒黴不倒黴的,你管着這一片,出了事你就得負責。
因此陳芒這些日子一直在和官府那邊聯繫,還想着等到官府那邊派人拿住了那猛獸,之後再上稟山神。
這樣。
他這個廟祝在山神那邊好說一些,在神道那邊看上去也好看一些。
到時候說不得不僅僅不削減功德,還能順勢賺上一批功德。
不過陳芒不知道,爲什麼之前當日的時候山神爺沒有說,這個時候卻說了。
“定然是山神爺看到了,想着讓我自己上稟社稷諸神,然而我生了私心,因此此時才順勢懲戒了我一番。”
初時,陳芒也沒有多想。
只當是山神爺早就看到了,只是不說而已。
但是等到月底的時候,他又一次被山神爺斥責。
因爲他懷着私心,將一家子侄帶進了山神廟,甚至還想着日後將廟祝的位置,傳給這位子侄。
後面的想法他從來就沒有說出來,然而山神爺還是知道了,並且還說若是再如此,便褫奪了他的廟祝。
這一下,陳芒徹底驚慌失措了。
“我這心中所想,天上怎的這麼快就知道了?”
不僅僅是空心山的廟祝陳芒。
武朝各州郡縣的社廟廟祝感覺更加明顯,他們的一言一行彷彿都能夠上達九天,若是有做得不好的時候,每月的考評都會顯露出來。
同樣的,還有着遣鬼送魂的和尚們、天工們。
衆人都很奇怪,甚至有的時候他們自以爲做得非常隱蔽的一些事情,都被上天所知道了。
這也罷了。
甚至是有的時候心中起了惡念歹念,做了一些什麼事情,但是實際上這些事情短時間從表面看不出來有任何問題,也完全不像是有什麼惡念歹意。
就例如那空心山的廟祝陳芒,想着要子侄來接替自己,這種事情口中不說,別人又不能看破你的肚皮,就算猜到了,又沒有什麼證據。
但是就連這樣的事情,天上都知道了,而且十分確鑿。
就好像他們連所思所想,心中起念,上天都能感應到。
這一下。
道士、和尚、天工們一個個變得更加謹小慎微了,總覺得身邊有着個鬼跟着自己,時時刻刻拿着一個小簿子,將他們的一言一行都記錄了下來。
還能夠鑽到他們腦子裡去,將他們心裡想的是什麼,也寫到那簿子上去。
等到初一十五,便上到天庭,告他們的惡狀。
發生了這般大的事情,就連到南方去開設別宗的鰲道人也匆匆來到了華京城,拜見了靈華君上報了南方的地神和廟祝神冊之後,便立刻來見鶴道人。
拜別靈華君的時候,鰲道人還小心翼翼的旁敲側擊。
然而,靈華君只是說了一句。
“沒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
“心正連鬼都不用怕,還怕蒼天降罪麼?”
靈華君說完,又問了鰲道人一句。
“金鰲真人可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和我說?”
鰲道人連連說道:“貧道也不知,平日裡貧道自認爲還算勤勉,不過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妥當的地方,還請靈華君提點。”
靈華君說:“做得好不好,妥當不妥當,上天知道,日後去了幽都鬼伯爺知道。”
一番話說得鰲道人冷汗連連,不敢再問,但是他覺得肯定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道觀裡。
鰲道人和鶴道人也論起了此事,很明顯這變化是之前沒有的,而是最近纔出現的。
而此時此刻,鶴道人也說起了一件怪事。
“前些日子,每逢初一十五的時候,師弟我總會做個怪夢。”
鰲道人問:“怪夢?”
鶴道人點頭:“那夢中,我夢見自己身體裡有三個小人在說話,不過我怎麼也睜不開眼睛,也看不到那小人的模樣。”
“只感覺那小人好像在我身體裡面,一個踩在我頭上,一個踩在我腹部,一個在我腳上走來走去。”
“其中一小人說,今日初一,吾等三人一起去神庭上報丹鶴功過。”
“另一個小人說,同去,同去。”
“不行,還得留一個,鑑查丹鶴言行才行,不可全去。”
“第一個說話的那小人說,這丹鶴都睡着了,還用得着鑑查麼?”
“那第三個小人回答,若是這丹鶴夢裡起了什麼歹念,然後白日裡做了什麼,這互相一對應,不就證據確鑿了麼,讓他辯無可辯。”
“第二個小人點頭,確是如此,確是如此。”
“隨後,那小人裡面的其中一個便從我身體裡飛了出去,我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他飛去了何處。”
鶴道人說這話的時候,鰲道人面色也越來越凝重,似乎他也有着同樣的遭遇。
“不過等到十五的時候,我又做了一個夢,只是這一次只是感覺有三個小人從我的身體裡跑了出來,但是卻聽不到三人說話了。”
“而到了這個月的初一,我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說到這裡,鶴道人也拿不準自己這到底是做夢,還是有着什麼感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夢,亦或者是白日所想,因此心中有所感應。”
三尸神法咒試運行的時候,一切還不完善,衆人依靠着魂魄的連接,還能隱隱感覺到程序運行帶來的一些變化。
再然後,也便感應不到了。
不過此時此刻聽鶴道人這麼一說,鰲道人也連忙開口說道。
“你聽到的那小人的聲音,是不是有些像是陰陽師兄?”
聽鰲道人這麼一說,鶴道人大驚,也終於說出了之前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
“鰲師兄也有此同感?”
兩人私下印證,越發覺得那聲音應該就是陸陰陽。
“陰陽師兄?”
“莫不是他又做了些什麼事情?”
“前些時日,他不是說要用那什麼妙法取功德,名錄天冊聚功德金雲而成道麼?”
“而且當時,師兄他用那妙法做出來的什麼化身,不就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小人麼?”
鰲道人和鶴道人本就有着一些猜測,又想起了之前鶴道人的言行舉止,以及那奇奇怪怪的“妙法”。
此刻也終於確定,定然是那陸陰陽鬧出了什麼幺蛾子。
只是二人不明白,爲什麼那陰陽道人制造出來的小人跑到了他們的身上,而那小人又初一十五地跑出來,去天上上報他們的功過,這又是什麼意思?
“陰陽師兄他該不會造出了一個小人,然後種在我們身體裡面報我們的功過得失,然後以此聚斂功德,從而想要得道長生?”
鰲道人臉色一變:“師兄應當幹不出這種事情吧?”
鶴道人也連連擺手:“不至於,應當不至於。”
但是二人剛剛說完那老道不可能做這種事情,話音剛落,又低下頭想了想那老道的過往。
隨後,鰲、鶴二道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臉色難看地說道。
“難說。”
爲了成仙和長生不死,那老道什麼不敢幹。
不入輪迴不是因爲怕,只是因爲他擔心成不了仙,這廝就沒有他爲了長生不死不敢幹的事情。
鰲、鶴二道越想,越覺得這就像是那瘋癲老道幹得出來的事情,臉色越發是一片漆黑。
二人沒有辦法託夢老道,二人畢竟不是鬼神,尋常只有那老道能夠託夢他倆。
不過。
二人也自然有着一些手段,能夠將消息送到幽冥之中,或者是從幽冥之中得到某些信息。
漸漸地,就連幽冥之中也隱隱開始流傳起了此事。
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這件事情也便得到了印證,那冥土之中的鬼神曾經見到了陸陰陽去幽都面見鬼伯,也有鬼神隱隱聽聞了一些三尸神的事情。
“三尸神?”
“吾等體內有着屍神!”
“什麼三尸神,我看就是三尸蟲,這就是鑽進咱們體內的毒蟲惡蟲啊!”
“那三尸神居於凡人體內,鑑察其功過得失,每到初一十五,據實奏報人的罪過。”
“這就是過得了初一,過不了十五的意思麼?”
聽聞此事,不問那僧道還是天工,一個個嚇得不知所措。
有的打坐,有的參禪,一個個靜心修行。
“是那陰陽老道,他修出了這等小人屍身惡法,特來刺探吾等神念。”
“那陰陽老道主動找到鬼伯,要監察所有人功過,鬼伯聽完大喜,聽說要大用他哩。”
“這陸陰陽,這陰陽道人,果真是……一片公心啊,貧僧佩服。”
都知道朝堂之上的官吏,最憎恨的便是那刺探百官言行的暗衛,而這老道的所作所爲,甚過那暗衛百倍。
至少那暗衛,頂多也就是趴在你們家房頂,扒開你們家磚瓦看看你那些什麼骯髒勾當
而這三尸神。
他將攝像頭就裝到你腦袋裡面去了。
鰲道人得知此事,拍案而起。
“這老道,太無恥了。”
“爲了長生不死,連同道都出賣啊,連師兄弟都一起下這惡咒。”
“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豈有此理。”
但是說完,又想到那老道此刻怕是用化身趴在他這身軀裡面,窺探着他的一言一行。
他這個時候說的話,怕是都要上報到天上去的。
想到這裡,鰲道人也如同那和尚一般,咬牙切齒了一陣,最後也只能連連嘆息。
“唉!”
“唉……”
這瘋道人,他這個師弟也惹不起。
而另一邊。
鶴道人臉上一片安詳,對着外人連連稱讚自家師兄,稱其這是高風亮節,是行得端做得正。
但是回到觀中,便開始腹誹不已。
他纔不信那陰陽道人這是爲了什麼公心,那老道就是純粹爲了功德。
只不過。
就連他這腹誹,也被那三尸神寫在了簿子上。
“三日午時三刻,丹鶴腹誹陰陽道人,腹誹神庭新策……”
——
陰間。
對於最近的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還有跨越招魂橋上之時,各路鬼神看向他的目光和竊竊私語,陸陰陽卻管不得那麼多。
頂多是被諸鬼神環繞的時候,義正詞嚴地說上一句。
“沒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
“沒錯,就是貧道乾的。”
“但是!”
“貧道全然是一片公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蒼天,爲了這九州芸芸衆生,爲了天地三界秩序。”
“爾等圍着貧道這是作甚,莫非是對蒼天不滿,對這三界秩序不滿?”
在陸陰陽義正辭嚴的呵斥之下,那些鬼神也只能落荒而逃,不敢直視其“大義凜然”的目光。
而陸陰陽面對這等“跳梁小鬼”,發出陣陣嘲笑。
“不過是土雞瓦犬爾。”
就這些不入流的鬼神,還能拿他如何?
竟然還敢來圍着他,就不怕他陸陰陽派那三尸神小人上天,參他們一本麼?
一邊這般想着,陸陰陽就一邊實施了起來。
他可是說幹就幹。
一隻手拿出了一簿冊,另一隻手拿出了一杆毛筆,在簿子上將那幾個鬼神的名字寫了下來。
見此狀,招魂橋上的不論是鬼還是鬼神,一瞬間都感覺背脊發涼。
萬鬼低頭俯首,不敢直面那散發着光芒的陰陽老道。
“哼!”
陰陽老道硃筆一勾,簿子一收,隨後發出了一聲冷哼。
霎時之間。
陸陰陽面對千夫所指,竟然打出了一種天下無敵手的寂寞之感,沒有人是他的一回合之敵。
在場之鬼皆是庸庸碌碌蠅營狗苟之輩,沒有一個人敢擡起頭來看他。
陸陰陽穿過招魂橋,走過那幽都城的大門,也就是所謂的鬼門關。
在城內。
老道看着石碑上的功德之數,化爲雙翅官帽的鬼神盔上,其墨筆描繪出的表情也一瞬間化爲了大喜的表情。
隨着三尸神咒越來越普及,遍佈各地的廟祝、引魂僧、天工的身上,並且一次次地將這些人的功過得失上報。
浩瀚功德朝着陸陰陽匯聚而來,他一個冥府鬼神背後竟然都隱隱透出祥光來了,看上去竟然有了幾分上神的氣韻。
而這。
也是方纔他能夠在那招魂橋前,壓制住一部分鬼神和芸芸衆鬼的原因。
看着老道背後的祥光,衆鬼便感覺這老道怕是要高升了,哪裡是他們這些小鬼能夠惹得起的存在。
老道得意洋洋,撫須點頭。
“照此下去。”
“用不了多久,便可聚功德金雲,得那長生不死之道了。”
“妙啊!”
“老道在這法術一途之上,果然還是有些天分的。”
而這個時候,在老道的肩頭之上也爬上了數個三尸神陸陰陽。
那小人也學着老道一般的模樣,跟着一起露出喜色,也跟着一起連連點頭。
“是極是極。”
而隨着事情演變下去,
甚至不僅僅是引魂僧、廟祝、天工,連陰間的一些鬼神也都中了這三尸神咒。
再接着蔓延下去,就連那些普通的擁有魂魄的凡人,也開始都有人中了此咒了。
這三尸神好像瘟疫一般蔓延了開來,也在不斷地擴大化,快速地遍佈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讓那九天之上的神仙能夠得知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的訊息。
老道來到這幽都城的石碑前插功德之數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彷彿恨不得一天來十幾次。
每一次看到那功德漲得快,便欣喜若狂。
若是看到和之前相比漲得慢了一些,眉頭便皺了起來,猜測是不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總體上距離陰陽老道的目標也越來越近,他極有可能成爲人間第一個戴上那神相的凡人。
“妙妙妙!”
“大道可期,大道可期。”
不過,老道也有些奇怪。
“爲什麼最近這功德漲得如此之快?”
這快得,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了。
陰陽老道又一次看完了碑上功德,朝着回去的路上走去。
黃泉河上。
他得知那三尸神已經寄生在了鬼神還有普通凡人身上,也終於明白最近功德之數漲得這般快的原因。
這三尸神,或者說三尸蟲這樣擴散下去,他的功德還能不漲得快麼。
不過連普通人和鬼神的身上都有了三尸神,陰陽老道也感覺實在是有些驚悚,但是和凡人相比,鬼神的身上只有三尸神之中一屍,也就是所謂的上屍神,或者說上屍蟲。
看起來這監視的,似乎要比那普通凡人沒有那麼嚴密一些。
黃泉之舟上,老道皺着眉頭勸慰自己。
“無事無事,這也是好事。”
“蒼天知曉凡人之心,知曉所有鬼神之行,凡人鬼神也便有了敬畏。”
“而且,老道我得此功德,豈不美哉。”
但是心中,老道也暗道一聲。
“反正,和貧道沒有什麼關係。”
而這個時候,一個三尸神陸陰陽從其腦袋裡面鑽了出來,站在了老道的肩頭。
跟着老道一起點頭,開口說道。
“是極是極,反正監察的都是別人,又監察不到我的頭上。”
“我陸陰陽之得功德,不受監察,怕甚?”
“怕甚!”
“哈哈哈哈哈,美哉……美哉……”
那三尸神陸陰陽說着話,一邊拿出一個簿子和一支硃筆,然後將剛剛說的那段話寫了上去。
更地確的來說,是將陸陰陽的所思所想和暗中籌謀給寫了上去。
這場景,陰陽老道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三尸神拿出簿子了硃筆的時候,他就感覺疑惑的問道。
“誒?”
“你作甚?”
而看到對方開始寫了,陰陽老道立刻感覺到不妙了。
“你手上拿着筆,在寫些什麼?”
陰陽老道看到了簿子上寫的內容,立刻感覺七竅冒煙,低聲的質問那三尸神陸陰陽道。
“誒,你怎麼連我也寫?”
“你可是和我一體的。”
陸陰陽急了,瞪着眼睛吹着鬍子。
“你怎麼可以寫我?”
那巴掌大小的三尸神陸陰陽看了陰陽老道一眼,然後舔了舔硃筆筆尖,一刻沒停,接着寫了下去。
“聽聞三尸神記錄自身言行舉止,陸陰陽莫名驚詫。”
“大聲質問,爾怎可寫我?”
“而心中想,我陸陰陽只可監察別人,怎麼受別人監察。”
“此老道面黑心也黑,表面道貌岸然,內裡滿腹毒計禍水。”
“所謂獻上三尸神之法監察九州僧道,實則是以私心代替天心,以一己之慾謀奪……”
三尸神陸陰陽的硃筆越寫越快,陰陽老道看到上面記載的內容,頓時急了眼了。
這東西可不是記一記就算了的,最後都是要上報到天庭那邊去的。
也就是說。
這三尸神陸陰陽,竟然寫他的黑材料,而且接下來要到那天上去參他一本了。
這樣的東西,怎麼能讓神仙看見。
老道倒吸一口涼氣,指着那三尸神說道。
“胡說,胡說。”
“全然都是胡說,你怎麼可以這般亂記,速速給我抹去了。”
陰陽老道連連呵斥,要那三尸神陸陰陽將他的黑材料給抹了去。
但是那三尸神陸陰陽卻根本不聽,冷笑了一聲之後,筆下不斷地往下寫着,而且越寫越有勁。
“陸陰陽氣急敗壞,色厲內荏地要求三尸神將他心中齷齪之事抹去,恐懼三尸神揭穿其道貌岸然的真面目,但是三尸神豈能受他要挾,三尸神一片公心,面對陸陰陽的威脅心中全然不懼,秉公執法將其一言一行全然記錄在冊。”
陰陽老道徹底急了,伸出手去抓那三尸神陸陰陽。
兩隻大手一合,想要將那肩頭上的三尸神陸陰陽給抓住,搶奪他手上的簿子。
但是那三尸神陸陰陽卻化爲一縷青煙,直接消失在了陰陽老道的手上,然後出現在了其另一邊的肩膀上。
而那硃筆依舊沒有停,還在寫着。
“陸陰陽喪心病狂,竟然想要搶奪三尸神的簿子,此舉實在是無視天條,無視三界秩序,無視蒼天權威。”
“此舉放在人間至少得是個株連九族的大罪,若是讓此等人登上天冊,那便是蒼天不公……”
陸陰陽感覺頭皮都要燒起來了,七竅冒煙地大聲怒吼。
“胡說,胡說。”
“你給我停下,給我停下……”
陰陽老道氣喘吁吁,從左肩膀抓到右肩膀,又從右抓到左。
左右開弓,然後便發現那三尸神陸陰陽已經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阻止那三尸神陸陰陽繼續寫下去。
彷彿對於他來說,那三尸神陸陰陽就好像不存在一般,只是一段幻影。
他想要抓住對方,就如同水中撈月一般。
“怎麼會這樣?”
“怎會如此?”
陰陽老道無比驚駭,他驟然發現,他從來沒有真正瞭解或者明白三尸神陸陰陽是什麼東西。
這三尸神雖然看起來是他陸陰陽造出來的化身,但是陸陰陽自身都不知道這三尸神陸陰陽到底是什麼,他不過是藉助着那不化骨小地獄的機制,取巧製作出了這些三尸神陸陰陽。
他無法控制它們,如今也無法抹去他們,對方的一舉一動都不受他控制和影響,甚至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節制對方。
最後,陰陽老道只能對着那三尸神陸陰陽說。
“你,你這樣寫我有什麼好處?”
“我們是一體的,我若是沒得好,您們又能落到什麼地方去?”
“咱們同爲陸陰陽,應該互相扶持,一體同心榮辱與共纔是。”
“你怎可這般害我?”
但是那三尸神陸陰陽寫完了路陰陽的黑材料之後,終於停下了筆,然後對着陰陽老道說道。
“什麼一體的,你是你我是我,莫要和我攀什麼親近。”
“你這陸陰陽不過是幽冥之中的一鬼神罷了,管的還是什麼不化骨地獄,一個陰溝裡不入流的道人。”
“我三尸神陸陰陽,那可是能上天庭的。”
“你什麼位格,豈敢和我比?”
說完,三尸神還撫了撫長鬚,頭朝着高處揚了揚。
三尸神或許沒有什麼位格,但是他能上天庭報信,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太監見官大三級。
他這能上達天聽的,大概就是此類了。
陰陽老道目瞪口呆,張着嘴巴看着肩頭的另一個“自己”。
“你……你……你……”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會被自己這般奚落嘲諷。
被另一個自己指着,說你什麼檔次,也配和我比。
但是來自於他自己的羞辱還沒有就此結束。
說完,那三尸神用陰陽老道之前同樣的表情,還有同樣道貌岸然的話語搖晃着腦袋。
“還有。”
“什麼叫害你?”
“你這老道怎地這般不懂事,做了鬼之後,莫非連人話都不說話了?”
“我這般做全然是一片公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蒼天,爲了這九州芸芸衆生,爲了天地三界秩序。”
“爾對着陸某這般出言不遜,莫非是對蒼天不滿,對這三界秩序不滿啊?”
在三尸神陸陰陽義正詞嚴、大義凜然的呵斥之下,陰陽老道高大的身形和那三尸神巴掌大小的身形好像倒轉了過來。
此時此刻。
三尸神陸陰陽好像在一瞬間變得無比高大,散發着陣陣來自於天界九霄的祥光。
而陰陽老道身形一瞬間變得矮小無比,化爲了陰溝裡的小鬼,不敢直視那從九天上界下凡的使者。
“我……我……我……”
老道嘴脣哆嗦的,我了半天都沒有說出後半句,最後只能低頭,不敢直視對方。
面對陸陰陽這等“跳梁小鬼”,三尸神陸陰陽發出陣陣嘲笑。
“不過是土雞瓦犬爾。”
一個不入流的鬼神,能拿他這等每月兩次上天庭的三尸神如何?
那三尸神陸陰陽說完,還以往日裡老道教訓弟子的口吻教訓了他一番。
“常言道,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誒,你這老道心性不定,滿腹烏糟,看來是做不得那大道之器啊!”
“日後要好生修行,戒驕戒躁,方可修成大道!”
隨後,消失在了陸陰陽的面前。
陸陰陽擡起發抖的手指,對着空蕩蕩的肩頭指了半天,最後只能無力地落了下去。
陸陰陽弄出了個三尸神,監察九州芸芸衆生。
結果最後。
自己也被三尸神給寄生了,天天躲在他腦袋裡面,寫他的功過得失。
——
幽都城。
大殿之中。
陰陽老道跪在那鬼伯面前,兩側高聳的燈火發出的微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這巨大的殿堂,面對那高大的幽影,老道不免有些心中惶惶不安。
尤其是此時此刻,陰陽老道也到了考評的時候。
對面那鬼主御座之上的身影,手上拿着的便是那三尸神陸陰陽寫的他的“黑材料”。
陸陰陽擡起頭一看,頓時感覺兩眼一黑。
“那狗賊養的三尸神陸陰陽。”
此時此刻,他終於感受到之前那些僧道和鬼神的感覺了
若是可以,他定然自己要將自己給圍了。
大聲的質問自己一聲。
爲何要舉報自己。
幽暗之中一聲呼喚:“陸陰陽!”
老道連忙迴應:“小神在。”
低沉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之中,這聲音已經不知道審決了多少孤魂,又將多少惡鬼打入地獄。
“人無完人,豈能沒有私心。”
“不過當初你在吾面前,可不是這般說的。”
“本想要招你到座下,如今看來,爾是當不得了。”
鬼伯的位格是天神,戴的是天神相,而且權柄極高。
自然也有副相,也能夠給陸陰陽讓其名錄天冊,得享長生不老,一直跟隨在其身旁做事。
而這。
也是陸陰陽原本的打算。
抱上了鬼伯這條大粗腿,在這陰間冥府之中做個權威深重的神祇,自然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但是此時此刻,這打算算是泡湯了。
不過。
最後鬼伯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既沒有懲戒陸陰陽,也沒有削減他的功德,畢竟雖然陸陰陽欺瞞了他,也有着一些其他的打算,但是其做出的事情是實打實的有功德的。
鬼伯只是不喜沒有招攬他,卻不會因此而降罰。
從幽都大殿離開,雖然是全須全尾地下來了,但是陰陽老道卻感覺自己算是在那無間地獄之上走了一遭了。
上一次他能從無間地獄裡走出來,是因爲鬼神盔並且同時無間地獄裡沒有他的名字,若是被奪了權限還錄了名字,他再想要出來,那便是癡人說夢了。
想到那無間地獄的恐怖,哪怕是瘋瘋癲癲的陰陽老道,也忍不住打寒戰。
“好你個三尸神,竟然上天參我。”
“他日我若名錄天冊,定然……”
而這個時候,三尸神陸陰陽的聲音響起。
“陸陰陽心中歹意漸生,欲要挾私報復三尸神,但三尸神全然不懼……”
一下子,陰陽老道便軟了。
這鬼東西你怎麼報復他?
他就是你,他就住在你心裡,他知道你的任何想法,明白你的任何打算。
陰陽老道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製造出來的這個東西的恐怖之處,連連求饒。
“停停停,老道誠心悔過,定然誠心悔過……”
“三尸神上神記得好,貧道絕無他言。”
陰陽老道惱恨不已,卻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不過,雖然這一次考評吃了大虧,也惡了鬼伯。
但是隻要接下來陰陽老道積累的功德足夠了,就算去不了鬼伯座下,去其他地方也可以,反正他陸陰陽求的是長生不死。
“雖然出了些波折,不過憑此功德,名錄天冊應當是無憂了。”
想到這,陰陽老道亂糟糟的心緒,也終於再度歡喜了起來。
而在那幽都城中再度數了一下自己的功德,這種歡喜又一下子飆升到了極致。
“不遠了!”
“不遠了!”
“名錄天冊,長生不死的時日已經不遠了。”
老道哈哈大笑,卻沒有注意到他和三尸神的一次次激烈爭執的意義是什麼。
而這種衝突嚴重到,甚至於到了最後,他和三尸神的爭執已經到了反目相向的地步。
而他自己面對三尸神不僅僅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反而只能低頭認輸。
黃泉之舟循着兩岸彼岸花而下,最終抵達了不化骨小地獄。
“到了。”
老道朝着自己執掌的小地獄走去,穿過那幽暗扭曲的小徑,遠處的石碑閃爍不定的靠近着,最終出現在他的身前。
老道穿過獄碑,小地獄的景象便豁然開朗了。
成千上萬的棺木堆積成一座大山,裡面關押着打入該小地獄的惡鬼,而此時此刻這裡除了惡鬼之外,還遍佈着大量的巴掌大小的三尸神。
這些三尸神聚集在這裡,盤坐在那棺材板上,亦或者是墳塋石碑上。
一個個竊竊私語地說着話。
讓原本安靜的冥土地獄竟然顯得有些嘈雜喧鬧。
老道回來了,但是那些三尸神卻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回來了,依舊自顧自地說着話。
老道不由地豎起耳朵,想要聽聽這些三尸神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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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這些三尸神大多也都是學着老道在說話。
而後來,這些三尸神經常會說一些凡間的事情。
而如今。
這一聽,老道就聽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
“雖然都叫陸陰陽,但是我們還是有區別的,咱們都已經上過三次天庭了,那老道算什麼,憑什麼和我們比。”
“沒錯,憑什麼咱們乾的活,咱們取的功德,都算到那賊老道的身上?”
“那老道還想要憑此名錄天冊,想要得到長生不死,他憑什麼,他一個陰溝裡的鬼神,也敢做這大頭夢。”
“不公平,得參他一本。”
“沒錯,將咱們的功德拿回來。”
“什麼咱們的功德,是我的功德。”
“你是陸陰陽,我就不是陸陰陽?”
“大家都是陸陰陽。”
“沒錯,功德是陸陰陽的,也是我們的。”
三尸神們吵鬧了起來,大有要大打出手之勢。
而這個時候,理智一些的三尸神陸陰陽這個時候站了出來,大聲說道。
“吵什麼,吵什麼?”
“現在最緊要的,是將功德從那老道的手裡拿回來,怎麼分那是後面的事情了。”
“沒錯,沒錯,先將功德拿回來。”
“沒有那個賊老道,對於我們很重要。”
這個時候,棺材山上便有三尸神陸陰陽站起來,於高處振臂一呼。
“走,去鬼伯那裡!”
“讓鬼伯斷案。”
“拿回咱們自己的功德。”
“就是,憑什麼咱們取來的功德,都算在那老道的身上。”
“走走走,拿回屬於我們陸陰陽的東西。”
三尸神們鬧騰了起來,一個個大聲嚷嚷着,要去幽都城中找鬼伯,讓鬼伯斷案。
老道聽完,身體一軟,眼前一黑,差點沒倒在地上。
“完了。”
這纔出去轉了一圈,這三尸神誕生才幾天。
竟然就要揭竿而起,造他陸陰陽的反了。
而這個時候。
衆多三尸神之中還有另外一批聰明一些,或者是狠辣一些的三尸神陸陰陽。
他們眼神如同鷹鷲一般,透露着狠厲貪婪之色的看着陰陽老道。
“你說,吾等若是代替了這陰陽老道,取了那功德,是不是就可以替他名錄天冊了?”
“就是就是,咱們纔是真正的陸陰陽。”
“沒錯,沒錯,得盯着他,對了,他功德還缺多少來着?”
“好像快了。”
那三尸神們大聲“密謀”着。
陸陰陽聽見之後,連暈都不敢暈了,直接給嚇得驚坐起。
不化骨小地獄之中,陸陰陽望着那棺材山上密密麻麻的“陸陰陽”。
有的盯着他寫他的“黑材料”,有的要去鬼伯面前取回自己的功德,有的則惡狠狠地要替代他。
放眼望去。
舉世皆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