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欄山仍然是一片雪的世界,不僅是山下的大營,整個牛欄山依舊爲冰雪所覆蓋,放眼往去,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偶有一點點的綠色自雪白之中頑強的探出頭來,成爲這片茫茫世界之中的一抹亮色。太陽照在無數長長的冰凌之上,五彩的光芒閃爍,伴隨着啪啪的聲響,一點點冰珠自冰凌之上落下,砸在雪地之上,蝕出一個個小洞,天氣往後會一天比一天轉暖,這些被蝕出的小洞也會一天天變大,最終這厚厚的積雪將化爲沽沽流水,滋潤這片肥沃的黑色大地。
從牛欄山往東胡方向,徵東軍這些年來開闢出了一條寬敞的大道,敲碎的石子鋪地,壓實,即便在雨季,亦可以承受馬車的輾壓,去年大燕遠程之時,無數的馬車載着物資,順着這條大道,深入東胡境內,亦沒有讓這條道路有多少損毀。即便是現在,這條道路仍然是往來東胡與大燕商人們的一條坦途。
雙方已經解除了戰爭狀態,秉承着利潤至上的商人們,便已經蜂擁而至,但凡有點眼光的商人都很清楚,大戰過後,正是賺大錢的時機,從大燕運往東胡的是無數的日常用品,針頭線腦,茶磚以及鍋碗瓢盆,而從東胡帶回來的卻是真金白銀,皮毛以及藥材,這是典型的一本萬利的生意,不僅有大型商隊,也有獨腳行商,反正只要順利抵達,便能賺得盆滿鉢滿。
當然,這一路之上,也不是沒有風險的,通往東胡深處,沿途之上,因爲大戰過後而殘存下來的潰兵,極有可能演變成土匪,而如果碰上巧取豪奪。你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一般的大型商隊都有隨隊護衛,配備精良,而且這些商隊一般都與當地政權的實權人物有勾連,並不擔心這個,而實力薄弱的商人,則當真是冒着極大的風險。
當然,高遠並不關心這個,任何時候,都不可能禁絕兩地的商業交流。而且,禁絕並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比方說東胡的一些特產,便是遼西所需要的,如果斷絕商路,這些東西自然也就不能順利獲得了。反正商人們往來,都是要交稅的,而這些稅銀的最終去向,又只能是徵東府。內心深處。高遠甚至希望兩地的商業交流更頻繁一點,這樣,自己可以收取更多的稅銀。而在這些銀兩的利用率上,高遠自信這個世界。沒有那個政府能經自己的徵東府更有效。
當然,這並不代表着徵東府便對商業的來往放任不管,比如鐵料,武器等便是禁止的。公然向東胡出售這些東西,一旦抓住,便只有殺頭一條路可走。
不過自兩國停戰之後。根據監察院的調查報告,高遠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東胡人對於耕種的農具突然大幅度的增加,曹天賜曾經懷疑,東胡人是另闢蹊徑,將這些農具引進之後,重新融化成鐵,打製兵器,高遠卻哧之以鼻,如果靠這些玩意兒來籌集鐵料,打造兵器,東胡只怕早就滅亡了,還能等到今天。大量進口農具,應當是東胡人在國內政策之上出現了大的變動,或許,他們正準備從遊牧向農耕過渡。對於東胡國內的任何一點變化,高遠都感興趣,因爲這是他接下來的敵人,監察院大量的人力物力,已經向着東胡方向傾斜,力爭爲了將來雙方的戰爭,打下堅實的情報基礎。
今天,是周淵抵達牛欄山大營的日子,高遠親率東方野戰集團各級將領,親出大營五十里,迎接這位昔日權傾大燕朝野,顯赫一時的前大燕太尉。
先期出發的前鋒部隊,已經紮下了營房,一千全副武裝的步卒與五百騎兵,嚴陣以待,而在他們的對面數裡的地方,便是東胡人的營房,看旗幟,卻是阿固部。
看着對面飄揚的阿固部旗幟,高遠搖頭嘆息,“城頭變幻大王旗啊,想阿固部,原先可是東胡部至少排進前三的大部落,現在,卻被打發來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可見,阿固部已經要衰落了。”
賀蘭雄點頭道:“阿固一部在東胡內爭之中站錯了隊伍,哪怕阿固懷恩反戈一擊,保住了阿固一部分元氣,但失去索普的眷顧那是自然的,像在這種事情之中做錯了事情還能倖存下來,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一般的情況之下,阿固一部的親族都會被斬盡殺絕,部屬都會被分給其它部落,現在還有事讓他們做,只怕阿固懷恩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
“看來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阿固部要成爲你的對手了。”高遠笑道:“我想,阿固部此來,不僅僅是押送周淵和第一批遣返的燕軍吧,這一來,恐怕就要在這裡紮下營來,與你唱對臺戲了。”
“來得正好,一頭喪家犬而已,正急着在新主子面前立功邀賞,想必這必急切得很,卻正好給我送上門來,以彼之頭顱來染紅吾的戰旗,求之不得。”賀蘭雄冷然道。
高遠仰天大笑,“一語切中要點,不過也不要大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阿固部畢竟曾爲東胡排名前三的大部落,實力強勁,即便傷了元氣,隨時也可調集起上萬騎兵,而你的東方野戰軍集團,現在只有三千步卒,三千騎兵,實力之上,可是他們佔優。”
“都督不是說了,一個野戰集團軍,有六萬編制麼?”賀蘭雄笑道。
“我是答應了,但要你能召到兵啊!只要你召到了,我便給你發餉,配備武器!”高遠道。
“好啊!”賀蘭雄指着對面,“在哪頭,可有數萬燕軍戰俘,第一批歸來的便有五千人,不如留下,編入我東方野戰集團軍中如何?”
“這可不行!”高遠笑着搖頭,“原來你將主意打在這個上頭,我與檀鋒有約定,這些回去的戰俘,都要交還給他們。”
“這傢伙翻臉比翻書還快,咱們學他一回,還怕他翻臉不成?他敢嗎?”賀南雄哧的一笑。
高遠擺手,“現在還不是最後撕破臉的時候,該維持的面子上的東西,還是要維持的,何必把話頭給別人說?”
“這些人可是燕軍精銳,如果能拿下,定然能讓我們的實力更上層樓。”賀蘭雄不甘心地道:“你就這樣捨得?”
“不是舍不捨得的問題。”高遠道:“就算留下這些燕軍,他們也不見得心甘情願聽你指揮,他們可是成建制地被放回來的,如果你想將這樣的戰俘收到麾下,可別忘了現在在東胡境內,有超過五萬名這樣的戰俘,如果他們不是被東胡人遣返,而是被你救回來的,哪又另當別論了。”
賀蘭雄雙眼放光,“都督,你狡滑大大的。”
高遠淡淡一笑,這數萬被東胡俘虜的燕軍,可是大燕軍隊之中的精華,說他不眼饞,那是假的,想吞進去,卻也要講究一些方式方法,東胡通過正規渠道遣返回來的,自己不能伸手,但如果自己是從東胡那裡搶過來的,那可就是自己的戰利品,任由自己處置了,檀鋒想要人,可以,找東胡人去要吧,與自己可沒啥關係。
“都督,來了!”兩人身後一步之處,孟衝突然手指前方,叫了起來。兩人停住話頭,轉頭望去,阿固部的大營轅門大開,上千騎兵自內魚貫而出,列隊於大營之外,而在他們之後,一隊隊身着燕軍軍服,但卻赤手空拳的人從內裡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他們每個人的右手,都被繩子串在一起,彼此相連,向着徵東軍方向行來。
“看樣子,倒是吃了不少苦頭。”賀蘭雄搖頭道:“瞧這一個個,面黃股瘦的,都跟竹杆一樣了,都督,這些兵只怕要廢不少,回去也頂不了大用了,我收回我先前的話,這些兵沒用了,人瘦了,總會養得回來,但瞧他們這模樣,卻是連精氣神也沒有了。”
一側的孟衝冷笑:“這些人,活着也是廢物了,檀鋒還指望他們回去能撐起燕軍的脊樑,這個樣子,頂多當個農夫,看來檀鋒的算盤白打了。要我說,這些人簡直就是軍人的恥辱,數萬人不戰而降,當初要是破釜沉舟,與東胡人拼死一戰,哪怕戰死,也能換不少東胡人的性命,即便戰敗,也不失爲一條響噹噹的漢子,哪會有現在這樣的恥辱。”
賀蘭雄聞言苦笑,孟衝的話,讓他想起了在霍蘭山中,被秦將王逍誘殺的超過兩萬的匈奴騎兵,如果當初拼死一戰,不見得會全軍覆滅,而且拼着一戰的話,便能將秦軍拖在草原之上,那趙國趙牧便能擊破涵谷關,更說不定能當場擊殺秦王,那天下大勢必定大變,大敗而歸的匈奴人,不定就有了一線生機,哪會像現在這樣四處流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可這種事情,事後想來都有無數種可能,但在當時那種情境之下,又哪裡能想得到哪麼多。如果事事都是料準,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