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在中原大部分地區,還算是比較暖和的,但到了這個地方,白天還好說,一到晚上,風就有些撩人了,烏塔卡將牛車上的草一捆捆卸下來,扛在肩上,爬上高高的草垛子,將肩上的草堆了上去,拍拍手上的草末,一陣風吹過來,將他長長的,斑駁的頭髮之上的草屑遠遠吹走.嘆了一口氣,今年的寒風起得早,只怕會遭白災.
對於烏塔卡這樣的牧民來說,最怕的就是白災.
"看來還得多準備一些草料,不然這個冬天可就難熬了!"他自言自語地道.站在草垛之上,看着不遠處圈欄裡,那幾十頭牛羊,這是他的全部財產,"可不能出什麼事,翻了春,有九頭牛,十三隻羊,二匹馬要添小崽子,要是熬不過這個冬天,這幾個月的盼望就全付諸東流了."
嘆了一口氣,他乾脆坐在了高高的草垛之上,向着四周望去,星星點點的火光遍佈在十數裡地周圍,這些,都是他們同一個部族的,百來帳人口,幾千頭牛羊,現在家家戶戶都在準備着過冬的草料,可惜,部落裡的那些年青力壯的小夥子都被大王徵調走了,聽說是要打仗了,要去打南邊的燕國,打仗好啊,南邊那個燕國不經打,只要東胡王一令下,大軍開拔過去,回來的時候,孩子們就能帶回來許多好東西.而這些東西,在這塊地方上可是買不着的.
最好是趁着雪還沒有下的時候就打過去,這樣,孩子趕回來後,還可以幫着家裡做事,這樣的冬天,家裡沒有壯勞力可不行.
族長帶着族裡幾乎全部的青年去集結了,家裡剩了一幫老弱婦孺和孩子,這麼重的活計,可真是有些忙不過來.
盤腿坐在草垛之上,他用力地嗅了嗅,空氣之中傳來烤肉的香氣,老婆子的晚飯快做好了,回去後就着馬奶酒,吃點手撕羊肉,再美美的睡上一覺,一天的疲乏就會不翼而飛,明天,可就要走遠一點,才能找到今天這樣的好草了,冬季來了,可不能虧着圈裡的牛羊,特別是那些懷了崽子的,除了草料,還得添一些糧食,不然下了小崽子,體子太弱了,也不好養活.
他站起身來,用力地跺了幾腳,將草料垛子踩得更緊實了一些,正直起腰準備順着木梯子爬下來的時候,整個人突然頓住了.
草料垛子大搖晃,天邊隱隱有隆隆的雷聲傳來,他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天上一片繁星點點,月兒半彎,已經從天際露出了小半個頭,不是打雷,他心中咚咚地跳了起來,是騎兵,大批的騎兵,是比他們整個部族所有戰士加起來還要多的騎兵.
烏塔卡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戰士,打了數不清的仗,現在身上,還有好幾處傷痕,但卻幸運地活了下來.
哪裡來的這麼騎兵?他心裡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馬蹄聲越來越近,烏塔卡的眼中,已經出現了長長的一條黑線,站在草垛之上,他睜大眼睛,竭力想要看清楚,但天上星光雖然璀璨,卻又怎麼能看清楚遠處的騎兵是屬於哪兒的?
烏塔卡突然哆嗦了一下,遠處的騎兵,亮起了一根火把,然後是十根,百根,很快,一條火龍出現在他的眼眸之中.只怕有近千騎的騎兵.
烏塔卡的手哆嗦起來,雙腿一軟,坐倒在草垛之上,讓他害怕的不是騎兵的數量,而是在那些火把之中飄揚的那面恐怖的旗幟,兩柄交叉在一起的彎刀,紅色的.
是殺破天,殺人不眨眼的殺破天!
"老婆子,快跑啊!"烏塔卡突然聲嘶力竭地吼叫了起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從草垛子之上一躍而下,但他忘了,他已經不再是年輕的他了,卡嚓一聲,腿骨頓時斷成了兩截,用力掙扎着,他卻再也站不起來了,兩手用力扒着地,他拼了命的向着不遠處自己的帳蓬爬去.
"老婆子,快跑啊,殺破天來了!"
一個滿頭銀髮的東胡婦人驚慌失措的從大帳裡跑了出來,"你怎麼啦,你怎麼聽?"
"別管我,快跑,上馬,快跑,殺破天來了!"烏塔卡半趴在地上,拼命地揮着手.
老婦人奔到他面前,使出全身的力氣想要將他從地上拖起來,但一個年老力衰的婦人,如何拖得動烏塔卡,馬棚雖然就在幾十步外的地方,但於他們而言,卻似乎遠在天邊了.
馬蹄隆隆,怪叫聲震耳欲聾,烏塔卡絕望地摟住老夫人,將他用力壓在身下,戰馬狂奔而過,草料垛,帳蓬頃刻之間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騎兵縱馬過後,蜷縮在地上的烏塔卡夫婦已經了無聲息,兩個人的屍體都沉重的戰馬幾乎踐踏成了一堆碎肉,亂七八糟地堆在一塊.
這不算是什麼戰鬥,因爲這個部落完全沒有成年的戰士,除了老人婦女,就是未成年的孩子,看着被騎兵們驅趕到一起的倖存者,高遠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大火熊熊,方圓十里之內,所有的大帳都被點燃,照亮了半邊天空,倖存者們絕望地看着他們的所有在大火之中化爲灰燼,比大火燒盡他們的財產更讓人絕望的,是在火光之中獵獵作響的數面帶血雙刀旗.
那是殺破天,東胡人都知道的,一個殘忍之極的馬匪,他所過這處,從來沒有留過活口.飄飛的旗幟之下,不襲者們穿着五花八門,但無一例外卻是蒙着面,從他們的吼叫吆喝聲中,倖存者們聽到了東胡話,匈奴話,還有南邊中原國家的那些話,而這,也正是殺破天這支馬匪隊伍的特點,他的麾下,收容的都是一些被各方勢力所不容的亡命之徒.
"縣尉,哦,不不,老大,已經審問過了,這個部族才遷居過來不久,部族裡的戰士都被他們的族長帶着應東胡王的徵召了,是以部族裡,纔沒有戰士,只是老大,這些人怎麼處理啊?"步兵縱馬來到高遠跟前,低聲問道.
張冬生亦是壓低了聲音,"按照先前定下來的計較,不能留下一個人,不然,我們的行蹤會被泄漏出去,而且,高遠,殺破天所過之處,可是雞犬不留.如果這一次破了例,豈不是惹人疑心?"
"不錯!"步兵沉吟了一下,"我們這一次的行動可是一點風兒也透不得,老大,這事兒?"
"幾百條人命可就都系在你身上了高遠,萬不可有婦人之仁!"黃湛也湊了過來."更重要的是,我們死了不大緊,可就完不成任務了,完不成任務,那扶風那頭就保不住了."
"說得也是,黃湛,這事兒,你去做,一個不留."高遠頭一偏,看着黃湛.
黃湛的臉頓時便黃了,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個我做不來,做不來.要都是男人還好說,這還有這麼多女人,孩子,下不去手."
"張將軍,那你去辦?"張冬生的臉也白了,"我當了半輩子兵,可沒這般殺過人,你找別人."
高遠的頭轉向另一側的步兵,一瞅眼,早就沒人了,步兵在高遠跟黃張二人提這事兒的時候,早已悄沒聲的溜走了.
高遠苦笑着搖頭,心都還是狠不起來啊.看了一眼那些絕望的東胡人,高遠當真是犯了難.
"高遠,你在幹什麼?"賀蘭燕縱馬而來,"趕緊的,料理了這事,我們還得趕路呢!"
高遠攤了攤手,"這些人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賀蘭燕不解地問道,掃了一眼場中的東胡人,"我明白了,高遠,你們這些人,當真婆婆媽媽的.現在你告訴我,你是要他們,還是要你的這些弟兄?"
"當然是我的弟兄!"高遠脫口而出.
"這不就得了!"賀蘭燕將手指含在嘴裡,用力地打了一個唿哨,馬蹄聲響,追隨着賀蘭燕而來的百餘名匈奴騎兵靠攏過來,賀蘭燕比劃了一個手勢,匈奴騎兵會意地點點頭,圈轉馬頭,嚓的一聲,腰裡的彎刀已是出鞘.
"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就是這麼簡單!"賀蘭燕看着高遠,冷笑道:"高遠,你要是狠不下心來,趁早別帶兵打仗了,那會害死大家的."
絕望的哭喊之聲響起,高遠擡起頭來,匈奴騎兵們縱馬馳入東胡人羣之中,彎刀揮舞,一個個東胡女人,老人,孩子,倒斃在地上,恐懼的東胡人從地上爬了起來,拼命地向着外圍跑去,但在外面一層,來自扶風的騎兵們勒着馬,圍成了一個大圓圈,將他們緊緊地包圍在當中,這些騎兵雖然蒙着臉,看不到表情,但絕大部分人的蒙臉巾卻在簌簌抖動.
高遠的眼中蒙上了一層血色,在那些飛濺的鮮血當中,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的剛硬起來,這就是戰爭.
"早死早投胎吧,你們不要怨我,"高遠默默地看了一眼橫七豎八躺倒在血泊之中的屍體,"這是戰爭,你死我活的戰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