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非殺不可
“要下雨了。”
柳七透過窗臺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不禁喃喃道。
“是啊,明明白日裡還是晴天來着。”正在整理被褥的翠香笑着慶幸道,“還好奴婢這兩天將被褥都曬了一遍,否則等這場雨下完不知要到哪一天去。”
“翠香。”柳七轉身回到桌邊坐下,看着翠香忙碌的背影,開口道,“倘若有一天小姐我不在了,你有何打算?”
“啊?”翠香驚訝出聲,旋即起身回頭看着柳七,疑惑道,“小姐,你準備去哪兒,不準備帶奴婢一起去嗎?”
柳七輕輕晃首:“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可是奴婢就是要一直跟着小姐的啊。”翠香想也不想地回道,遂又轉身整理起牀褥。
她是柳府的家生子,雖然不用爲一日三餐發愁,但註定了要一輩子爲奴爲婢。
柳七沒有再說什麼,端起桌上已經溫涼的茶水抿了一口,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窗口。
……
轟隆隆——
窗外銀蛇狂舞,將夜空照得如白晝一般。
廂房的牀邊,柳七看着熟睡中的翠香,緩緩抽走了點在她肩頭的手,隨即輕聲道:“這裡畢竟是女子的閨房,白澤將軍貿然闖入只怕有些不合時宜吧。”
轟隆隆——
又是一陣驚雷平地炸響。
雷光閃爍間,廂房門口處赫然多了一條修長的身影。
白澤目光落在了牀上朦朧的身影上,語氣淡淡地說道:“娘娘想見你。”
……
隔着柳府幾條街,一條巷子中,停着一輛馬車。
車外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整個人被蓑衣緊緊包裹着,看不清面容。
白澤打着傘出現在巷口,朝着馬車緩緩走來,就在他身後十餘步的位置,柳七左手拎着刀,自雨中緩步而來。
白澤走至蓑衣人身邊,回頭一看柳七,見瓢潑大雨下的柳七身上並無一處淋溼,雨水均被其身前一層薄薄的無形氣罩隔絕在外。
“柳姑娘,些許時日不見,武功又精進不少!”蓑衣下傳來了一道醇厚的聲音。
柳七已經走到了馬車前,目光一掃蓑衣人,朱脣微啓:“應龍將軍,又見面了。”
蓑衣人聞言讓開了身位:“娘娘就在裡面。”
“等等!”白澤叫住了即將邁步登上馬車的柳七。
他的目光落在了柳七手邊的刀上,“將刀留在外面。”
柳七扭頭看了白澤許久,最後視線挪至蓑衣人身上,緩緩開口道:“我若是想做些什麼,就憑伱們二人再加上隔壁巷子裡的四個,攔得住嗎?”
話音剛落,卻聽馬車內傳出了一道輕柔悅耳的聲音:“讓她進來吧。”
白澤聞聲遂朝後退了一步,但雙目仍是緊緊盯着柳七,眼中滿是警惕之色。
柳七揭開了車簾,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撲鼻而來。
她順勢鑽入了車內,擡眼見一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柳姑娘,好久不見了。”
柳七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遂沉聲回道:“好久不見,娘娘。”
周宓穿着一身雍容華貴的宮裝,玉藕般的手臂撐着頭,斜倚在車內的軟榻上,聽見柳七的問候後不禁抿嘴一笑,盡顯風華絕代之色。
柳七此時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詞。
傾國傾城!
馬車不算寬敞,柳七隻能半蹲着,低頭便看見了兩隻做工精細的繡花鞋,視線緩緩上移,只見明黃色的裙襬下,露出了白晃晃的小腳,隨着周宓輕輕舒展着身姿,晶瑩剔透的腳趾緊緊蜷縮了一下又迅速鬆開……
周宓端坐起,目視着柳七良久,隨後開口道:“薛毅是你所殺?”
“是。”柳七頷首。
“林雁歸也是你所殺?”
“是。”
“你是黒獄門的七殺令主?”
“是。”
“……”
周宓眸光閃爍,半晌之後長長嘆道:“卿本佳人,奈何爲賊!”
柳七面無表情地回道:“生來便是如此,柳七別無選擇。”
“你這不是做出了選擇嗎?”周宓笑吟吟地說道,“薛毅的人頭和‘黒獄門’三個字一出,朝廷已經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過不久恐怕這世上便再無黒獄門了。”
柳七聞言眸光微垂,並未開口迴應。
周宓遂自顧自地嘆道:“常言道,刀爲百兵之膽,狂刀更是天下諸刀之中最爲橫行無忌者,能將狂刀練到這般境界,豈是會甘心做他人提線木偶之人!”
柳七依舊沉默不語。
“不過本宮有一事不明,你和令狐朔之間有何恩怨,爲了逼他現身不僅殺了薛毅,還得罪飛羽山莊?”
“不過……你這麼一殺,現在官府和飛羽山莊的人也都在滿天下尋找令狐朔的下落。”周宓嘴角掛着一抹深意,“不惜攪得天下大亂也要逼其現身,應該不是因情生恨吧?”
她見柳七面無表情,遂輕輕一笑道,“令狐朔雖是異族中人,但容貌確實堪稱美……”
“殺他。”柳七嘴中吐出兩個字,終結了周宓的猜測。
“令狐朔在六扇門總捕頭的位置上這些年做了不少實事,朝廷這些年能夠海晏河清四海昇平,這其中有他的一份……非殺他不可?”周宓皺眉緩緩道,但見柳七身上毫不掩飾的騰騰殺意,於是便改口問道。
“非殺不可!”柳七言簡意賅。
周宓本想問一句爲什麼,但見柳七神情冷漠,便知道即便自己問了她也不會答,於是便將到了嘴邊的話重新憋了回去,一雙美眸開始打量起柳七,最後落在了她手中的刀上。
“只知你刀法出神入化,倒是從未聽你提及過所佩何刀?”周宓盯着刀鞘若有所思道。
柳七聞言也垂目看向了手邊的刀,想了想便回道:“過去一直不知其名,最近卻是從別人口中知曉了這柄刀的名字。”
“哦?”周宓雙目微張,面容嬌俏似二八佳人,“叫什麼名字?”
“驚寂。”
“白天明的佩刀?”周宓眉頭一挑,但很快又舒展開來,似是擔心柳七不知道白天明是誰,遂柔聲解釋道,“白天明是一百六十多年前七重天的首領,也是當時爭奪天下的‘三帝一狂’中的‘天帝’。”
她停頓片刻,又接着說道:“此刀最後一任主人應當是七重天的赤陽天尊。”
這就對上了!
令狐朔當時也說過,驚寂乃是七重天末代赤陽天尊的佩刀。
按照時間線來看,當時正處於大齊第三任皇帝文宗皇帝當政,文宗皇帝聯合了武林各派剿滅了七重天,並且親手斬下了赤陽天尊的頭。
而周宓口中提及的“天帝”白天明是大齊開國之前的事,比文宗當政時期還要早上四五十年。
這個女人知道的不少啊!
柳七不禁擡頭看了其一眼。
既然知道這麼久之前的事,會不會也知曉乙木神訣呢?
柳七心中猶豫起來。
乙木神訣和刀不一樣。 一個是自身修習的功法,一個雖然寶貴卻只是身外之物。
柳七最終還是決定不對周宓提及乙木神訣之事。
柳七眼中閃過的猶豫沒有逃過周宓的眼睛,她微微一笑並未多說什麼。
“聽說大姐準備帶你去參加慶國公老太君的壽宴?”
柳七點頭“嗯”了一聲。
周宓端着下巴目光炯炯地盯着柳七的面龐,輕聲道:“還記得當初答應我的要求嗎?”
“嗯?”
周宓指了指自己臉頰上的梨渦,笑吟吟地看着柳七。
柳七:……
“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周宓吃吃笑道,“慶國公的幾個小子都很不錯,武功是比你差了不少,但人品方面沒得說,作爲夫婿算是不錯了。”
周宓提起慶國公時,聲音稍稍大了些許。
柳七皺眉回道:“我不準備嫁人。”
周宓依然是笑盈盈地說道:“你放心,若是看中了哪家兒郎,本宮可以下懿旨賜婚,總之是不會委屈你做妾的。”
周氏的打算周宓心中自然清楚。
可週氏不知道柳七的底細,倘若真要硬逼着柳七去給人做妾,以她的性格豈不是要滅人滿門?
柳七眉頭皺得更深了,再次強調道:“我不準備嫁人!”
隨後又接着說道:“娘娘早就知曉我並非柳家人,這種事就不必娘娘費心了。”
話音剛落,柳七突然耳邊聽到了有人靠近了馬車。
“娘娘,有人追來了。”外面傳來了白澤的聲音。
周宓面容一沉,又聽見白澤接着說道:“是南宮家的人,還有……幾名公公。”
周宓面上閃過一絲不耐,旋即低聲自言自語道:“真是陰魂不散!”
她雙目重新落在了柳七身上,肅聲道:“本宮既已歸政蕭文淮,朝廷的種種事便再與本宮沒有關係,今日出宮也……都怪本宮這個喜好佳人的性子!”
周宓搖頭輕嘆道:“只望你不要步了方恨的後路。”
柳七擡首直視着周宓雙眸,撇撇嘴道:“尾巴需要柳七幫娘娘料理乾淨嗎?”
周宓:……
……
柳七目送着周宓的馬車緩緩離去。
白澤走出兩步,駐足回首看向了雨中的柳七,思忖片刻後沉聲問道:“對方人數不少,可要我相助?”
柳七搖了搖頭,隨後轉過身去,撤去了周身縈繞的真氣,任由冰涼的雨點打在自己身上。
白澤面色一沉,隨即頭也不回地追着馬車而去了。
巷口的轉角處,已經走出了幾道身影。
幾個眨眼的功夫,巷口已經被黑壓壓的人羣堆滿,一手撐着傘,一手握着明晃晃的利刃,步伐整齊地朝着巷中的柳七緩緩逼近。
“呵呵呵……”爲首一人發出了尖銳的笑聲,“小姑娘,告訴咱家剛剛那輛馬車去了哪,咱家在他們玩完你後可以賞你一個痛快。”
“公公,情況有些不對,小心爲上。”身旁一人看着柳七的身形總覺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但心中已然存了幾分小心,小聲提醒道。
被喚作公公的人回首看了他一眼,心想南宮家的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呼——”
柳七仰面感受着雨點越來越密集,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
雨夜,當真是殺人的好天氣!
轟隆隆——
……
“嘔——”
巷中一個捕快跑了出來,還未來得及跑到水溝旁,就直接吐了出來,惹得周遭的一衆捕快側目看來。
廖孟遠騎馬趕到時,便見到了這一幕。
“怎麼回事?”他隨口衝着巷子口一個相熟的捕快問道。
被問話的捕快臉色蒼白,似是想起了什麼畫面頓感胃中一陣翻騰,強忍之下後苦着臉回道:“廖捕頭,您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廖孟遠聞言眉頭一皺,旋即直接走進了巷子,只是一眼臉色便瞬間白了……
“倒也沒那麼噁心。”佝僂着腰的老仵作慢吞吞地說道,“裡面這二十來號人都是被一刀斃命,走得倒是挺痛快,就是屍體被雨水泡了一夜有點不好看罷了。”
“不過……”老仵作吞吞吐吐道。
“不過什麼?”廖孟遠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唉,還是廖捕頭親自看吧。”老仵作揮手叫兩個年輕的徒弟擡過來一個擔架,將蒙着屍體的草蓆掀開,對着廖孟遠說道。
廖孟遠目光一掃,頓時瞳孔微縮。
太監,宮中的人!
緊接着另一名正在檢查屍體的捕頭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麼,臉色一變,隨後匆匆跑到了廖孟遠的身邊,湊過來耳語道:“廖捕頭,屍體中有個人你我都認識!”
“是宮中德妃娘娘的親叔叔,南宮追!”
……
啪嗒!
束冠道人手捏着一枚黑棋,看着已經翻至地下的棋盤以及散落一地的棋子,眼中流露出無奈之色。
磨刀老叟面沉似水,原本渾濁的雙目中滿是肅殺之色,緊盯着手裡的信件。
“短短五六天,整個北方的暗樁全部被人連根拔起。”
“鎮守江南的貪狼也已三天沒有回信……”
“破軍被棲霞派和飛羽山莊的人圍攻,拼了半條命才跑出來。”
道人悄然搖了搖頭,將手裡的棋子丟至一邊,起身凝聲道:“可有京中的消息傳來?”
磨刀老叟目光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您是說……”
“餘安此人雖說志大才疏,但其一手搭建的遊魂確有獨到之處,對方能這麼快摸清我們的位置,僅憑這些江湖勢力是不可能做到的。”道人慢條斯理地說道。
“朝廷插手了?”磨刀老叟眼中精光一掠,“可是我們也在朝中……”
“行了,你還真當手裡那幾個人是個寶貝。”道人肅然道,“破武令也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事,當年的人還未老去,朝廷只要鐵下心,這世上沒什麼事是他們辦不成的。”
“我覺得多半和京中的七殺有什麼關係。”
“看來你需要再進京一趟了。”
“同爲狂刀傳人,我相信你在殺意的造詣上是足以勝過這個小姑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