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夫人,世子夫人。”馮羣衝着柳七身旁的陶氏與徐芳菲頷首問候道,身爲官場中人,他的禮數自然挑不出錯來。
先後見過禮後,馮羣瞥見馮安已經先行一步進入客棧,便衝着柳七微微一笑,繼而伸出手臂邀請道:“姑娘,請。”
柳七並未直接動身,而是湊到了母親陶氏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隨後陶氏擡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在看見柳七堅定的目光之後頓時微微頷首,繼而與馮羣告辭之後,便領着徐芳菲一行去了他處。
看着孤身一人的柳七,馮羣眸光微微動,但臉上還是掛着禮貌和煦的微笑,以及再度擡起一臂對着柳七誠聲道:“柳姑娘,請!”
悅來酒樓,這個名字在酒樓與客棧界大抵相當於人名界的張偉。
馮安早已打點好了一切,所以當柳七踏入酒樓大門時,便看見了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從站在大門一側的馮安身後躥了出來,瞧着其穿着,似乎是酒樓的掌櫃的。
掌櫃的上前來只是擡頭瞥了一眼,便如遭雷擊般地愣在了原地,目光呆呆地望着跨門而入的柳七。
“咳咳!”
直至身後的馮安咳嗽了幾聲,纔將掌櫃的從震驚之中拉了回來。
隨後掌櫃的趕緊垂首弓腰,作出畢恭畢敬地姿態迎接道:“客官,您這邊請!”
待到親自將柳七與馮羣送上了前往二樓的樓梯,掌櫃的方纔挺直了身子,繼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隨後便飛快地朝着樓梯上那道令人望之銷魂的倩影瞥了一眼。
掌櫃的眼中閃爍着震驚與驚豔之色。
一來震驚於馮安口中的知府大人邀請的“貴客”竟然是位女子。
二來則是這女子的容貌乃是他生平僅見。
“安爺,這位姑娘什麼來頭?”掌櫃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綺念,繼而衝着與自己並列侯在樓梯口的馮安擠眉弄眼道,“咱們知府大人豔福不淺啊!”
馮安有些厭惡地斜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的同時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後語氣冰冷地開口道:“你知道江湖上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霸王嗎?”
掌櫃的縮了縮脖子:“這有什麼不知道的,聽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掌櫃的終於是意識到了什麼,頓覺冰寒刺骨的涼意從腳底涌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安爺,這姑娘……就是霸王?”
馮安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之後,便閉上了眼睛轉身橫在了樓梯口,猶如一座石像。
……
酒樓二樓此時只有柳七與馮羣二人在居中的方桌上相面而坐。
馮羣二十年前就已經是金剛門的主持,他比柳七的大伯徐永元還要年長几歲,此時卻沒有絲毫的架子,臉上依舊是掛着那副溫和的笑容,主動起身爲柳七斟茶。
柳七也絲毫不客氣,在看到茶杯被斟滿之後,便隨後拿起輕抿了一口,繼而輕聲開口道:“我原以爲馮大人應該早就離開了清江府,沒想到今日還能在街上偶遇,看來馮大人回家的路似乎有些不順啊。”
馮羣早就暴露其少林寺的身份,在清江府潛伏多年也不過是爲了拿到金剛不壞神功的修煉法門,照理說多年夙願得逞,神功到手之後他應該儘快回少林邀功,現在卻還有心思在街上閒逛。
馮羣聞言呵呵一笑,隨後語氣和藹地回道:“柳姑娘在馮某面前就不必這般客氣了,直接稱呼馮羣就是了。”
說罷似乎看到了柳七手中的茶杯已空,又起身拿出桌上的茶壺爲其斟茶。
柳七坦然地伸出拿着茶杯的手,目視着茶水從壺嘴傾瀉而出,以及壺後馮羣雙眼中不斷翻涌的深邃,隨即沉聲道:“你與少林方丈淨塵是何關係?”
馮羣眼底深邃略斂,繼而應聲回道:“當年我與他一道拜入少林,因馮某年長几歲,故而忝爲師兄。”
這麼說來,馮羣還是少林方丈的師兄啊。
柳七隱隱猜到了什麼,隨後接着低頭喝茶,掩去了嘴角浮起的譏笑。
看來所謂佛門清淨之地也並不清淨啊!
當年破武令之後,若說江湖哪家名門大派損失最慘重,當屬少林無疑。
要知道在少林武僧院還未解散之前,江湖中可是一直有着天下武功出少林的說法,如今“七星”之中除了淨塵這個少林方丈之外,還有一位‘鐵臂羅漢’賀問天,也是出身於少林。
若要細算,“五義”之一的“怒目金剛”空恨,雖不是出身於少林,但其師傅“鬼面頭陀”卻是正經的少林弟子,在其出走少室山之前曾擔任過戒律院的首座。
“七星五義”江湖公認的十二絕頂之中,就有三位與少林相關,可見昔日佛門在江湖的影響力。
這其中的道理不難領悟,純粹就是因爲少林的武功太過於適合普羅大衆了!
一個天賦平平的普通人苦練少林武功二三十載,縱使是練不出內力,但憑藉着一身外練打熬出的筋骨,也足以稱得上好手了。
若是天賦再好那麼一點,能夠練出內功,縱使此生也達不到“氣滿盈身,御氣於外”的一流之境,但憑藉內外兼修的特點,絕對夠得上“高手”的稱呼。
若是天賦似十九這般出色,即便捨不得滾滾紅塵不願剃髮爲僧,但只要在俗家弟子能學的那幾門內功上鑽研個二三十年,一流之境還不是手到拈來,甚至若能再有一番造化,進階頂尖也不是癡人做夢。
總而言之,少林武功的入門門檻低,上限高。
且俗家弟子所學的內功心法走得也是中正平和的路數,絕非那些亂七八糟的江湖心法可以比擬。
再加上少林內功大部分都沒啥瓶頸,唯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時間……
若要說少林武功真有什麼缺點,那柳七隻能說數十年的持之以恆,也是一種極爲難得的天賦。
當然想要學習少林的上乘武功,其難度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但放眼整個江湖,捨得將可以修煉至頂尖的武功傳授給記名弟子的江湖巨擘,也就獨此一家了。
事實上正如柳七所想,馮羣在拿到金剛不壞神功之後,心中就已經開始動搖起來。
金剛不壞神功不單單是完善羅漢金身的至上法門,少林寺更看重的還是其能夠在短時間內的製造出大量的高手。
馮羣似乎想到了什麼心煩之事,眉宇漸漸擰成了一團。
柳七略微擡眸瞥了他一眼,隨後垂首沉聲道:“淨塵與你一樣,也是學的羅漢金身嗎?”
她之所以答應馮羣一敘的請求,便是想通過馮羣之口瞭解少林方丈淨塵,這個未來自己要挑戰的對手。
馮羣聞言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當年我們同時拜在羅漢堂首座門下,但後來我奉主持之命前來金剛門料理金剛不壞神功之事,淨塵則是由羅漢堂轉去了菩提院,後來破武令之後,他又在藏經閣閉關數年,我想那時候方丈就已經將有了將主持之位傳給他的想法。”
聽得出來馮羣對於這位師弟似乎非常關注,離開少林寺一直留意其去向,但最後那句話落在柳七耳中,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
看來馮羣的動搖的根源在於主持之位啊!
柳七倒是沒覺得有多意外,事實上她在得知馮羣自承是淨塵的師兄之後,便隱約猜到了馮羣可能也對少林方丈之位有想法。
而這個想法多半是在當初奉命來到金剛門時便已經種下。
柳七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燈光灰暗的禪師內,面容枯朽的老和尚對着年輕的馮羣畫餅的畫面。
“淨塵啊,金剛不壞神功事關重大,你肩上擔着千年佛門存亡的重擔,待到日後事成歸來,這方丈之位非你莫屬!”
然後就是三年之後又三年。
馮羣從金剛門主持搖身一變成爲了朝廷官員,但卻始終沒有忘記師門交予的任務,在清江府蹉跎了幾十載,終於是達成了夙願。
結果扭頭一看,好傢伙,專屬於少林方丈的蒲團上竟然多了一個年輕的屁股!
那可是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師弟啊!
這無疑是斷絕了馮羣的一切希望。
別說是馮羣了,換作任何一個人恐怕都受不了,就更不用說一點虧都吃不得的柳七了。
思及至此,柳七眸光閃動,繼而似是無意地隨口說道:“正所謂因禍得福,馮大人與少林一位無緣,倒也省了我日後再砍你一刀!”
馮羣先是雙眸瞪圓,隨後感覺帽子下面的頭頂有些涼嗖嗖的,他不由得擡眸目光沉沉地望向了柳七:“你果然是要走上方恨的老路!”
柳七聞言眉梢輕挑:“看來你對我的事知道的不少。”
馮羣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是淨塵託人告訴我的,說是伱一旦踏入絕頂之境,受體內殺戮之氣的影響,必然是要走上與方恨一模一樣的道路。”
說着他目光肅然地看着柳七,沉聲道:“不是顛覆天下,就是攪動武林,唯有天下大亂世道崩壞,你的殺戮之道才能盡情的發揮。”
柳七沉默片刻,隨後垂眸看向了自己白皙的雙手,口中低聲呢喃道:“原來如此……”
她曾經也想過以方恨的武功,爲何非要執着於爭霸天下,那些環繞在他身邊的人對他毫無助益,甚至可以說是拖後腿的存在。
但現在看來,不止是環繞在他身邊的野心家的推動,只怕他本人也有藉此攪動天下應證武道的想法。
但……他還是敗了。
雖說周宓口中所言,蕭浪與方恨並未分出勝負,但滄海鼎定天下,狂刀銷聲匿跡卻是不爭的事實。
錚——
錚鳴聲迴盪在耳邊,馮羣只覺得腦海中一陣空白,隨後心中一慌,趕緊催動真氣,待其雙眸金芒閃爍,眼前一切重歸於正常。
只見柳七突然將尚在鞘中的短刀橫於身前,纖細的五指緊緊握在刀鞘之上,雪白的肌膚與漆黑的刀鞘交相輝映。
馮羣面部開始抽動,他想要張開嘴脣說些什麼,但周遭的空氣彷彿凝固的千年寒冰,不但冰冷刺骨,而且似乎凍結了所有的一切。
馮羣目光之中露出駭然之色,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真氣運轉速度正在變慢,與此同時他目光微斜,看到自己手背上漸漸浮現的“紅線”。
正當馮羣以爲自己就要葬身於此的時候,一直凝眸看着手中刀的柳七突然將手一翻,壓着短刀拍在了桌上。
哐當!
這一聲響動像是某種信號,馮羣只覺得渾身一鬆,刺骨的寒意頃刻間消退無影,唯獨手中已經溢出血珠的“紅線”提醒着他,剛剛的一切並不是在做夢。
馮羣張嘴想要倒吸一口氣,但在看見柳七平靜無波的雙眸後,生生合上了雙脣。
“馮大人。”看着滿面凝重的馮羣,柳七緩緩開口道,“柳七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馮羣幾乎是壓着柳七聲音剛落的瞬間應聲回道:“柳姑娘請講,馮某一定盡心竭力在所不辭。”
柳七垂眸沉思片刻,隨後扭頭看向了窗外,語氣淡然地說道:“其實對於馮大人而言也不算什麼難事。”
“青城派的木石真人,已敗於我手。”
馮羣眼瞳微縮,但並未多言,只是靜候着柳七繼續說下去。
“丐幫的修少陽……”柳七皺眉想了片刻,接着說道,“雖在我看來不分勝負,但他卻自承敗於我手。”
馮羣聞言眼中精芒爆現!
“五義”之一的修少陽,竟然已經敗在了她的手裡!
難怪,難怪!
馮羣本來因爲剛剛自己在柳七面前猶如俎上魚肉一般,而感到有些苦澀的心情瞬間好受了一些。
“煩請馮大人幫柳七將這些事宣揚出去。”柳七凝視着馮羣,沉聲說道。
馮羣眉頭一皺,似乎陷入了沉思。
而柳七則是站起了身,轉身離開的同時,給馮羣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別忘了,告訴天下人,我叫柳七。”
直到柳七已經走到了樓梯口的位置,馮羣突然擡首,眼中金芒閃爍,但卻並未開口多說什麼,而是目送着柳七從樓梯口走了下去。
柳七下去後沒多久,馮安匆匆走了上來。
“大人!”
看着馮羣正襟危坐眸光閃動的模樣,馮安不由得心中一驚,繼而開口喚了一聲。
“馮安……”馮羣目光收斂的同時,對着伴隨自己身邊幾十年的馮安溫聲道,“你覺得爲師是當主持好,還是當這個知府好?”
馮安聽到馮羣自稱“爲師”心中頓時一喜,但面上還是變現的十分恭敬,垂首回道:“一切都由師傅決斷,弟子自當爲您馬首是瞻!”
馮羣滿意地頷首,隨後伸手朝着馮安招了招,示意他過來一些。
“爲師交給你幾件事,這些年你幫爲師打理庶務也積攢了不少人脈,現在正是用得上的時候了。”
“一月之內,我要柳七這個名字不止在武林中人盡皆知,更要在整個大齊十三省口耳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