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歲大飢，人相食
洞玄境，仙道修行第六境，凌駕於元丹境之上，可修法相，能夠隨心所欲地調動天地元氣，擁有呼風喚雨，更易一地氣象之能，因此被尊爲人仙。
但縱然可以施展諸多玄妙神通，洞玄境也只是初步涉足仙道，擁有幾分仙威罷了，人仙還算不得真正的仙人。
“杯水車薪啊！”
風秉文看着腳下涌動的烏雲，忍不住嘆息，這是由他施展神通，以法力演化而來的雲雨，籠罩方圓數十里地。
可對於這場波及數國的大旱而言，不能說全無影響，只能說是沒多大的用處，因爲僅他所能探查之處，便有千里之地，籠罩在這旱情之下。
而這時候，有心化解旱災的風秉文深刻的理解到了何謂人力終有窮盡時，哪怕只是這一場籠罩一縣之地的雲雨，他都無法長時間的維持，更別說緩解一國的災情了。
就這還是因爲他的根基遠超尋常的人仙，不然換一人仙來，怕是半刻鐘的雲雨都無法維持，因爲這天穹上的雲氣實在是太稀薄了，想要降下雨水，便只能以法力演化。
“不能這樣下去，得換別的辦法！”
這一場降雨僅僅只是持續了半個時辰，風秉文便中斷了法力的輸送，陰沉的天空迅速變得明朗起來，剛剛被潤溼的土地在重新浮現的驕陽下，又開始變得乾涸。
苟延殘喘的凡人們看着重新掛在天穹上的驕陽，剛剛因爲降雨而亢奮激動的心又變得絕望起來，許多人都跪倒在剛剛被浸溼的泥地上，不住地磕頭。
“老天爺，您就再下點雨吧！”
“別停啊，就這麼一點怎麼夠？”
“求老天爺開恩啊！”
凡俗百姓的祈求聲，此起彼伏，立於高天之上的風秉文，聽得一清二楚，但只要他願意，這些交雜在一起的聲音，也休想幹擾到他。
“不能盲幹，得謀劃一下！”
因爲凡塵疾苦，人間慘劇，而有所動容，心神難以安寧的風秉文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那丹田中所傳來的空虛感，讓他知道，僅憑神通是難以解救那些在災情中苦苦掙扎的黎明百姓。
他先前甚至還升起了返回山門，找那位師姐借一頭瑞獸的想法，但仔細想一想，若是這災情不除，便是把那頭當康拉過來了，又能怎麼樣。
見之則天下大穰的瑞獸，也沒辦法讓莊稼在缺水的情況下長起來的。
“旱情的原因是什麼？”
風秉文覺得自己得先把這原因找到，作爲修仙者，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些會導致赤地千里的災獸，最爲出名的是旱魃。
但除去魁拔以外，還有一些災獸同樣會導致大旱，肥翼，顒，鱄魚，鳴蛇，朋蛇……僅僅只是稍稍一想，風秉文便想到了數種災獸。
但大旱的根源是這些災獸的可能性並不大，早就在人族崛起的年代，這些會對黎民百姓的生產生活造成極大的干擾乃至危害的災獸早就被人族先賢驅逐，亦或者是斬殺一空。
人族九洲也許會有這些災獸的血脈遺留，但絕不至於會出現眼下這般情況，畢竟便是那些災獸肆虐的年代，能夠真正做到赤地千里的也沒有幾位，至多也不過是影響一城一邑罷了。
眼下這一場大旱的源頭，應該另有他處，說不準就是養出了一頭旱魃，雖然旱魃出世的條件極爲嚴苛，但天地之玄奇造化，又有幾人又能猜得出來。
“尋神靈問一問吧！”
冷靜過後，風秉文越覺得這大旱疑點重重，怎麼看都不合理。
而他如今恰好也決定不再避世，刻意迴避，因果牽連，他與尋常的修仙者本就不同，若是真按照那一套，他現在也不過是一位碌碌無爲，頂多看起來有些早慧的凡人罷了，又豈會有今日的成就。
只是，當風秉文順着破敗的官道，尋到一處小縣城時，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城隍去哪了？”
隨手施展了一道小術，在凡人眼中隱去身形的風秉文落入小城的廟宇中，也許是因爲連日的災情影響導致這並沒有降雨神職的城隍廟，也是香火鼎盛。
可是那嫋嫋升騰的香火卻是散入虛空，沒有任何神靈去引導收束，白白浪費掉了。
“此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風秉文眉頭緊皺，既然設有廟宇，那必然就有神靈存在，他也感受到了香火神靈那股特有的檀香味殘留，只是很淡了，似乎許久都沒有在世俗中顯化。
“麻煩！”
風秉文的眼中五色華光流轉。他在尋找此地的城隍法域所在，即便是此地的神靈當真出了意外，其法域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會崩塌的。
作爲在世行走的人仙，風秉文很快便尋到了那隱藏於虛空間隙中的法域，仙光漣漪在他的腳下擴散，化作一條道路，延伸至城防法域的盡頭，輕而易舉地便將其破開，延伸至其中。
別說是一處沒有神靈阻擋的法域，便是那位縣城隍仍在，風秉文也可以不問他的意見，強行進入其中，當然，這種霸道蠻橫的事情，風秉文是不會幹的。
剛剛踏足城隍法域，一股淡淡的陳腐之氣，撲面而來，不僅僅是因爲這處法域已經有較長的時間沒有開啓，聯通陽間，更重要的是其中的生機開始斷絕。
“果然出事了！”
風秉文神情嚴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本該是青山綠水，翠竹橋鬆掩映其中的神道妙景，此刻已然染上了一層灰白之色。
這可以說是，他見過最悽慘的城隍法域了，一處經營有佳的城隍法域，甚至能夠跟仙宗的洞天福地相較量一二，唯一的缺點就是維持的時間過於短暫，往往只有數百年。
“小子，你好像撞上大麻煩了！”
一道看似調侃，但同樣也不見多少輕鬆的蒼老聲音突然響起，隨後一道天輪就帶着絢爛的仙光，從風秉文的身上躍出，懸於他的腦後。
“你看出了什麼？”
風秉文頭也不回，擡腿向着城隍法域中唯一一處宮殿廟宇羣落走去——有一說一，香火神靈在鼎盛時期，所享受的滋味，便是比之人間帝王也不遜色分毫，甚至猶有過之。
“沒看出來什麼，不過情況很不妙，你要是聰明的話，現在就該拍拍屁股走人，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五色仙光掃蕩整處法域，已然衰敗，盡顯頹廢之勢的法域也有半城之大，這還是法域開始崩塌的結果，不然的話，此處只會更顯遼闊。
“看出了什麼就吱一聲，這種無用的廢話就別說出口了！”
風秉文當然知道眼前這麻煩不小，但是，
“我乃太上道子，行走在人族疆域之中，若是碰上了事情而退縮傳出去，豈不是笑話，伱堂堂通靈仙器，說出這種話也不嫌丟人？”
“嘿，不識好歹的小子，我這不是爲你的小命着想嗎？”
“不還是有你？真要是碰上了什麼，我拿你擋在面前不就夠了，你難不成會棄我而逃？”
風秉文走入荒涼破敗的城隍法殿，此地已經空無一神，這代表着什麼？不言自明，香火神靈隕落之後，可是沒什麼屍骸殘留的，就本質而言，神靈與他的護道五靈，其實沒什麼區別。
“那是自然不過，我這不是怕護不住你嗎？萬一你真出了什麼事情，我便是回去了也沒法交代呀！”
“那你就多用點心，順便幫我，看一看此地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能有什麼？”
依舊是一副老不羞的語氣，哪怕只是聽聲音，都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一位爲老不尊的老混球的模樣。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這裡的香火神從上到下都讓人給滅了個乾淨，渣都沒留一點！”
“你覺得是什麼東西出手乾的？”
風秉文停留在一處坍塌的殿宇前，這裡的打鬥痕跡是最爲明顯的，荒涼的法域已經昭示了這場激戰的結果。
而這一切未免就讓人細思恐極，這裡可是以神道爲主導的東華洲啊，對香火神靈出手，哪怕只是一尊縣城隍，那也會招致此洲神道帝君的注視。
“不管是什麼東西乾的？我覺得你現在就該通知一下太上道！”
“你覺得我應付不來嗎？”
風秉文不置可否，反問了一句。
“若是讓你出手，你能夠造就眼前這番景象嗎？”
“應該可以！”
風秉文思索片刻，緩緩點頭，畢竟只是縣城隍而已，若是州城隍，他大概會猶豫一下。
“那麼，我現在讓你去滅掉一尊城隍，你敢嗎？”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以我的身份，爲什麼要做出這種事情？”
風秉文搖搖頭，不過話雖是這麼說，但是他明白這件通靈仙器想表達些什麼。
“出手的傢伙，如果不是腦袋有問題，便是有招惹神道的底氣，你一小小人仙，有這樣的底氣嗎？”
“沒有！”
這點自知之明，風秉文還是有的。
“所以……”
“我再看看！”
風秉文沒有在這一處法域中過多逗留，出了法域後，他又順着各城間串通的官道，又是接連尋了數座城池，無一例外，與他所見之景，一模一樣。
香火在廟宇中四散飄零，無神收束，到了這一步，風秉文也沒什麼好猶豫的，雖然他不介意沾因果，快速積攢善功，眼前這事明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外。
“當真是荒唐！”
站在一處城牆頭上，風秉文俯視着腳下這座縣城，相比於因爲逃荒而人丁凋零的村莊，這座縣城的人氣倒也稱得上是尚可。
可是那些在街道上行走的百姓，人人面有菜色，步履蹣跚，若非在日光之下未有任何異樣，竟如活屍一般。
而這倒不是讓風秉文感到詫異的，真正讓他心中忍不住升起怒火的，卻是此城的集市，因爲此集市中販賣的不是牛羊豬狗一類，而是，菜人！
歲大飢，人相食！
史書上寥寥數筆的人間慘劇，再一次出現在風秉文的眼前，而親眼見證這一切的風秉文，卻是感覺一陣無力。
他乃當世人仙，太上道子，可即便是他傾盡全力，又能救多少人？
“唉，還是太年輕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風秉文心中洶涌的怒火，那藏匿於他身中的通靈仙器，忍不住感慨道，
“類似的事情，我見過的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回了！”
“所以真正長生久視的仙人，都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嗎？”
“不是鐵石心腸，而是無能爲力！”
“天仙也無能爲力？”
風秉文忍不住笑道。
“別把天仙想得太厲害了，地裡種不出莊稼了，就跟你剛剛強行施法降下的那場雨一樣，天仙可以強行讓地裡長出糧食，可以讓一萬人熬過災年，可是就像你眼前看到的這樣，災民的數量擴大到十倍，百倍，就算是天仙也撐不住，更別說還有因果業力糾纏，這會直接毀了天仙的長生道果。”
五行天輪嘆息道，
“嗯，我知道。”
風秉文點點頭，沒有反駁，人力有窮盡時，仙人當然也是一樣的，只有懵懂無知的凡人才會以爲仙人當真是無所不能的，也許只有到了道尊那等境界，才能輕描淡寫間，鎮壓災荒，無視一切因果。
“你要幹什麼？”
本來正絮絮叨叨的說着，抒發感慨的五行天輪突然嚇了一跳，因爲他發現這小子手中那一件殺氣十足的仙器，又一次懸在了他的頭頂上。
“我救不了一國，也解決不了這綿延千里的大災，但是我能管得了這腳下一城！”
風秉文的目光變得冰冷，他不知道天書對於善惡的標準是如何界定的，但是他無法眼睜睜的看着人相食的慘劇在他的眼前發生，哪怕是爲了生存而迫不得已。
“小子，你別亂來，下場雨就已經夠給你自己惹麻煩的啦，還想管一城！”
“我心裡有數！”
“你有個屁的數，你這是自絕前程！”
五行天輪有些氣急敗壞地罵道，仙凡有別，仙人過度插手人間之事，必定會引來反噬，不過就是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