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地之盟事關重大,饒是楚王也不由得是憂心不已。
畢竟,讓中原諸侯國到楚國來盟會,這非但是對於他熊圍來說是第一次。
其實對於整個天下而言,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而在李然與觀從的一番分析之後,楚王纔算得是心中有了一些底。
……
就這樣,在經歷了漫長的等待之後,各國也終於是紛紛做出了表態。
果然便如同李然與觀從的判斷一樣,除了魯、衛、曹、邾四國,以及齊,晉兩個伯主國外,其他各國都同意了會盟的請求。並都立即是動身前來申地。(伯主:通霸主之意)
而鄭國由於距離申地最近,因此,理所當然的,鄭國一行便是最先抵達的。
而子產,便也隨着國君是一同前來了申地。
但讓李然意想不到的是,隨行的,居然還有祭樂和孫武!
他們二人居然也湊熱鬧來了!
原來,孫武如今已然是安頓好了葉邑的管理班子。所以,他自己也就能抽身前來與李然匯合了。
而祭樂,理所當然的只是因爲太過想念李然了。
這也難怪,畢竟他二人成婚至今,一直是聚少離多。
而此番李然在楚國駐留時間又如此之久,祭樂難忍思念,這才軟硬兼施的懇求父親祭先答應,讓她能隨子產大夫一道前來楚國與李然相見。
而祭先心裡也清楚,李然這一去楚國,也惹下了不少的禍事。而他身爲祭氏的人,祭氏難免亦是顏面無光。
雖說祭氏上下,對於李然也都依舊是極爲信任的,但是正所謂三人成虎,這對於祭氏一族的名譽而言終究不是一個好事。所以,祭先其實也很想知道,李然究竟在楚國是做了什麼打算?
因此,他從一開始的捨不得,到後來也甚是無奈的答應了下來。再加上此行畢竟是隨子產一道前往楚國,說起來倒也的確是沒什麼好值得擔心的。於是這才鬆了口,放了祭樂隨使團前來。
半年時光匆匆而過,當祭樂再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李然一時卻有些恍惚。
在這半年裡,他想盡各種辦法在斡旋楚王與諸國的關係,陰謀陽謀可謂不勝其煩,各種詭計層出不窮。不但他是如此,他所面對的敵人也是如此。
可是當他再度看到祭樂,心中那僅存的一絲溫熱忽的被喚醒,就好似在陰雨連綿數月之後,忽的瞥見了一束揚光,大地重回生機盎然。
因爲他與祭樂之間,除了彼此之間純粹的,不離不棄的愛意,便再無任何其他的東西了。
“夫君……”
香園內,祭樂看到李然的一瞬間,眼框便紅了。
原本一向活蹦亂跳的她,此時顯得格外遲鈍,一步步朝着李然走來,臉上的淚珠滑落在地,留下一道鮮明痕跡。
“樂兒!”
而李然又何嘗不思念着祭樂呢?
…
只不過,苦於他如今是深陷於這天下的紛亂之中,他的這種思念之情,卻早已被無盡的陰謀詭計所淹沒。
而此時,當祭樂再度出現在他面前,這股思念之意卻又頓時從心底裡喚醒,並是涌動起來,彌散開來。
兩人在香園之中緊緊擁抱在一起,祭樂的眼淚打溼了李然的衣襟,可李然渾然不覺,兀自緊緊的將祭樂抱在懷裡,無言的愛意在兩顆心跳動間不斷傳遞。
子產於一旁,微微是用手指了指園外,示意孫武和褚蕩隨他早些識趣的離開。
而偌大的香園,一時間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也不知就這樣又過了多久,當祭樂的眼淚不再流淌,當春日的揚光灑落在兩人的臉龐,當春風從香園外的山谷之中緩緩拂面,李然這才放開了祭樂。
祭樂略顯憔悴消瘦的臉龐上,仍舊保留着李然記憶裡最初的純粹之美,那種類似晶瑩剔透的月亮的純粹之美,無論歷經多少歲月,似乎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樂兒……我……”
“哼!”
正當李然準備對自己半年沒能返回鄭國向祭樂致歉時,祭樂伸手拭去臉上淚痕,當即轉過身去,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模樣。
“不是……並非是爲夫故意不回鄭國的……實在是紛擾纏身,走不脫呀……”
“哼!你在這吃得好,睡得香的。還住着這麼大的園子,每天還有這麼多婢女給你穿衣洗漱服侍你的,你當然走不脫啦。”
當一個女人生氣的時候,所有“嫌疑”都將變成證據。
最爲致命的是,李然還無法反駁。
至少他的衣服的確是楚王安排的婢女給他洗的,這一點確實是事實。
“這……”
“難怪你在這裡不想回家,看來你是早就有這般打算了是吧?哼,早知如此,我還這裡幹嘛!”
說着,祭樂心裡怨氣橫生,當即便裝模作樣要離開。
李然急忙追上去一把將她拉住,而後再度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任憑祭樂如何掙扎,他都不放開。
“確是對不起夫人……”
“爲夫本應該多寫一些信札予你的…….”
李然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半年間,竟是僅僅給祭樂寫過一封信札。而且,那封信札還是說的關於魯國正事。
說起來,的確是他失禮在先了。
“夫人你打我,罵我,怨我都沒關係,但……”
“這裡畢竟不是鄭國,夫人若是耍性子,恐怕要吃大虧的喲。”
李然不得不提醒祭樂,畢竟縱是他,也無法在這裡“爲所欲爲”的。
而祭樂當然也不是胡攪蠻纏之人,她如此埋汰李然,爲的便是要李然的一句道歉罷了。
此刻心意已了,又聽得李然如此真切的言語,心裡的不滿當即也就煙消雲散了,雙手不自覺的再度摟住了李然的脖頸。
兩人在燦爛的陽光下,四目相對,充滿愛意的眼神都洞悉着對方的心意,言語在此時已然顯得蒼白乏力,唯有心中早已氾濫的思念之情,此刻才能證明各自對對方的信任。
…
“夫君……”
“夫人……”
……
晚間,祭樂初到楚國,李然自是不能怠慢了她,當即去“請”了一回楚王,假借楚王之令吩咐香園的廚子給祭樂是做了一桌子的地道楚菜。
祭樂原本就是走南闖北的性子,到哪兒都喜歡吃喝玩樂,此次前來楚國,也是她頭一次。見得滿桌子豐盛的菜餚,當即喜不自勝,甚至還與李然對飲起了酒來。
最終,在微醺的酒意下,李然扶着她回到了臥房。
兩人就牀沿坐着,祭樂將腦袋搭在李然的肩膀上,雙手緊緊的抱着李然的手臂,好似一鬆開,李然便又會不見似的。
“樂兒,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
李然原本想讓她就此臥於塌上,好生休息一晚。
可誰知祭樂卻是微微搖頭,並是強掙起了身,而後拉着他的手臂道:
“夫君!且先坐下,樂兒有話要與你說。”
李然聞聲,當即也端坐了下來,並正色以待。
只聽祭樂繼續道:
“臨行前,父親特意交代了,有關最近的鄭邑之事,一定要告知於你。”
“近些日子,季兄一直在與豐段聯繫,父親也知道你一直在通過鴞翼打探他們的消息。卻唯恐鴞翼打探得不甚周全,所以讓我把消息帶來。”
“據族中商賈傳來的消息,季兄似乎在魯國與鄭邑都有所動作,而且牽連之人甚多,範圍甚廣。尤其是各國的一些占星師,似乎都與豎牛有了瓜葛。”
“哦?占星師?豎牛去尋得那些人是要作甚?”
李然一聽,不由又是一陣警覺。畢竟,任何與豎牛有關係的信息,他李然都會格外上心。於是,便如是問道。
“目前父親也尚不得而知,但是事出反常,想來此事定然不會如此簡單。”
——
第278章_子產入楚
其實關於豎牛的動靜,李然從鴞翼處也得到過不少的消息。
只不過鴞翼畢竟只是李然的管家,雖是因爲李然在外的關係,攝了祭氏家宰的位置。但終究是身份不高,情報的渠道也自然受限。
而祭先作爲祭氏的家主,其情報的獲取渠道上,差距也是顯而易見的。因此,能打探到的東西自然也就更多一些。
只不過,縱是祭先已經打探到了這個份上,卻依舊沒能弄清楚豎牛一夥,他們到底是想要做些什麼?
“此事,其實爲夫也已有所耳聞。”
“豎牛賊心不死,但若還想在那胡作非爲,想來背後沒有季氏與豐段的幫助是絕對不行的。而此次爲夫之所以要襄助楚王攻打鐘離,其用意也正是爲了搞清楚,他們的背後到底是藏着些什麼人?”
“若是爲夫所料不差,慶封的這一突破口或許能夠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李然自是也有所警覺,只不過礙於此時身在楚國,鄭邑之事他終究是愛莫能助。也只能是着眼於如何捉拿遠在鍾離的慶封了。
…
“嗯,夫君能有所防備自是最好。父親於樂兒臨行前曾是再三叮囑樂兒,務必要讓夫君小心從事。”
祭樂聽得李然原來也早已有防備,這才放心下來。
“好了,這些事,我自己去應付便是了,樂兒來這一趟楚國,長途跋涉的,肯定也累着了,好生休息吧。爲夫還得去見見子產大夫,有些事還需得與他商議一下。”
李然安排妥當,哄着祭樂上榻後,這才起身離開,來到了子產的住處。
“子產大夫,李然求見。”
李然在屋外叩了三響,隨後小聲朝屋內喚道。
而屋內的子產亦是一驚,他本以爲李然與祭樂久別重逢,定是要說一晚上的體己話。
可沒想到李然竟半夜就尋了來。
“哦,子明啊,快請進來吧。”
李然聞聲入得屋內,便是直接省略了一切彎彎繞繞,向子產大夫躬身直言道:
“然相助楚王誤傷了吳王諸樊的性命,然罪責難逃,還請大夫責罰。”
說着,他朝着子產拱手深深一躬。
這件事對於李然而言,乃是避也避不開的。
而且,如今已然成爲他身上的一大污點,洗也無處可洗。
不過,無論是在羊舌肸的面前,還是在子產的面前,他倒是也從未選擇爲自己開脫。
“哎呀,子明這是哪裡話。先前僑於信中所言,乃是一時操切心急,難免是言過其實了。子明可切莫在意啊……”
而子產其實心裡也明白,李然若是當真想要幫助楚國,那又何必搞什麼楚晉聯姻,申地盟會?
李然身在楚國,必然是有許多的難言之隱,又豈能是事事順遂呢?
所以,他急忙致歉,只因自己在給李然信札中所說得那些措辭,確是太過於激烈了。
“其實,僑與當國,還有君上也早已是商議過了此事。巢邑一戰,諸樊寧死不屈,成就一世之名,而楚王卻終究是落下了弒殺成性的惡名。”
“這對於我們而言,其實未免也不是件好事。待日後楚王若再想北上爭雄,那便是足以令中原諸國同仇敵愾的了。”
這些事,一旦冷靜下來分析。便都能想得到,任何事情其實都是有其兩面性的。
所以,就諸樊之死這件事而言,雖是損失,但也未必就無有益處。
“至於子明你與姬姓諸邦的關係,這些倒也不必急於一時,待日後還可以慢慢彌補。”
“如今是天欲逞楚王之志,待來日,楚國必將生亂。屆時,或許反倒能夠成就子明之大功,也未可知啊!”
李然倒是未曾想到,子產竟是已經將此事想得如此透徹而深遠。
又或許,只是在替他開脫?
總之,他當即是點了點頭。隨後又話鋒一轉,便談起了自己在楚國的一些發現。
“對了,子產大夫,近些日子,然雖是身在楚國,卻也有一些別的發現!”
…
“哦?卻是何事?子明快些說來。”
“如果然所料不差,遠在鍾離的慶封,應該與魯國季氏,宋國華氏是有着密切聯繫的,而他們背後肯定還藏着一個更大的陰謀!”
“哦?何以見得?”
子產聞聲一怔,眉頭頓時緊皺。
“大夫請想,那慶封原本乃是齊國人,逃難至鍾離,卻能受到吳王的重用,將其封於鍾離國。原本如此身敗名裂之人,若是沒有背後有人指使,若是沒有龐大的勢力爲依託,魯國季氏與宋國華氏又如何肯相助於他?”
“再者,楚王以數萬之衆攻打朱方城,僅憑鍾離這彈丸小邦,縱是有朱方大邑,又如何能夠堅守如此之久?而在其背後願意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去幫助於他,且也不是以諸侯國的名義,足見其身後之勢力可謂通天啊!”
“而他們願意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去幫助慶封,又豈非是證明慶封在他們之中很是關鍵?”
“所以,若能拿下慶封,或許我們便能搞清楚很多之前的未解之謎了。”
李然將心中所想一股腦全部說了出來,子產聽後,也頓是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子明如此着急想助楚國攻打鐘離。”
“唉,僑又錯怪子明瞭,錯怪子明啦!”
當他明白了李然於近期在楚國的所作所爲,便立時也醒悟過來,當即朝着李然躬身一禮。
李然急忙扶起他來,並慚愧道:
“大夫何至於此,然萬不敢受。”
說着,他扶着子產坐下,並是如此這般的又繼續商討了一番。
“對了,還有一事。”
“何事?”
子產不由又甚是詫異的看着李然問道。
畢竟,能讓李然格外強調的事,必然是極爲要緊的。對於這一點,子產已是深信不疑。
“待得朱方城破,慶封被擒之後,大夫在鄭邑可務必要警惕城中的動靜,尤其是豐段那邊的!”
“若是不出然所料,慶封一旦出事,豐段很有可能會採取其他的行動。”
事實上,李然的猜測是,慶封一旦出事,他背後的人就肯定會採取行動。
而李然是根據豐段與魯國季氏暗中勾結,而魯國季氏又與慶封有着密切聯繫,所以這才提醒子產,一定要注意豐段。
畢竟,倘若豐段當真是屬於慶封背後靠山中的一個,那麼慶封被生擒以後,豐段又如何能夠坐得住?
“嗯,子明言之有理!”
子產當即也是明白了過來,慶封作爲這全局的關鍵所在,正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