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慶封就如此篤定現如今的暗行衆首領一定是晉國人呢?
爲什麼甚至連其他幾個主事之人是誰都不知道的慶封,卻能如此肯定這個龐大得令人震驚的組織其首領一定是晉人呢?
其實,關於這一點,即便是慶封不說,倒也有兩個與東周的史事可考。
其一、平王東遷,就是由晉文侯會同鄭武公,秦襄公,衛武公一起完成的。
而這也是晉國在歷史上第一次扮演了話事人的身份。
其二、周王室二王並立的局面持續了二十一年之久,即便是在周平王東遷以後,這種局面也依舊保持了數年。
而攻破周攜王,擁立平王爲正統的,也是當時的晉國國君——晉文侯。
再聯繫到前文慶封所述,申侯又作爲當時暗行衆的首領,引犬戎禍亂了宗周。可謂是身敗名裂,所以也就理所當然的因此而喪失了繼續領導暗行衆的正當性。
而晉文侯作爲其繼任者,最終也算得是撥亂反正。一個是廢了幽王,一個是扶立平王。
二者的聯繫確實不可謂不緊密。
除此之外,再聯想到晉國乃是最早確立了與當時中原諸侯都截然不同的六卿議政制度,而這一制度,又與如今的暗行衆是何其的相似?
所以,毫無疑問,晉國上下,一定都是與暗行衆是牽絆極深的。
更何況,晉國在經歷了文公,悼公兩度稱霸天下後,如今除了楚國外,中原諸國皆稱晉國爲伯主。
暗行衆作爲一個勢力龐大的地下組織,其首領也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也唯有如此,才還能令各國的主事信服。
而慶封也曾是貴爲齊相,卻也不過是暗行衆中的一名主事,且仍是不知曉其他的主事之人到底是誰。
由此便不難推斷出,這暗行衆首領的身份會藏得有多深了。
而慶封之所以肯定其首領乃是晉人,也正是基於上述的推斷。
聽到此處,李然的腦海裡也瞬間不由得是浮現出了數個晉國人來。
趙武,韓起,魏舒,範鞅……
這些都是晉國六卿中舉足輕重的人,他們也都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暗行衆的首領。
特別是韓起。
尤其是當李然回憶起在平丘之會,乃至虢地之會前後與韓起會面的一些場面,就愈發的覺得,韓起這個人的一些舉動都顯得很是奇特。
他並不像趙武那般一心只爲晉國整體着想,也不像羊舌肸那般以仁義廣施道德,以信譽著稱天下。
但是,你要就此說他只是個狡詐且貪的宵小之輩,但又顯然不是這樣。
個性複雜而又身居高位的韓起,從他登上歷史舞臺那一刻起,便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是暗行衆的頭目,就不能解釋爲什麼平丘之會上他爲何沒有直接出手救下季孫宿呢?
這顯然也不合常理。
所以,此時李然也不好直接作出判斷,畢竟這些都只是他的直覺罷了。
不過,與此同時,他也算是明白了過來,爲什麼當初豎牛會選擇出逃魯國呢?
顯然,豎牛在鄭國時乃是豐段麾下的馬仔,而豐段又與季孫意如又是同一組織的,那麼豎牛被鄭國所驅逐,而後改投季孫意如便是順理成章的了。
“大夫請接着說吧。”
思慮片刻,他微微擡手,示意慶封繼續。
“其實,老夫也曾是其中七名主事之一,也曾是執掌一國的大權卿。”
這當然是在他當齊相的時候。
“可如今,老夫卻也不過就是個爲暗行衆做事的小嘍囉罷了。”
他雖是沒有確切的說明自己身份變動的具體時間,可李然對此卻是心知肚明的。
畢竟慶封此前自被齊國所逐後,其聲望可謂是一落千丈。暗行衆既然是一個如此看重個人身份以及聲譽地位的組織,那想來也自然不會再給慶封安排主事的位置。
剛纔說了,這暗行衆的‘七君’,可並非特指某些人,而是所謂的七把主事的交椅。而這七名人員,卻是會一直變動的。
從這裡不難看出,這暗行衆所採用的提拔制度,雖是與“周禮”有些近似,但又是有着天壤之別的。
而這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並不是採用的“世襲”制,而是更近似於一種“優勝劣汰”的制度。
但凡他們這些人中,一旦其中一個位置發生了變動,便會由暗行衆的首領直接挑選出合適的人選進行繼承。
並且將此情況再一併告知其他五人。
慶封因爲經歷過這種暗行衆高層的內部人事變動,所以,他才得以知道這些。
畢竟,當初他成爲主事和卸下主事的位置時,便都是這般的情形。
顯然,這樣做的好處就在於,除了被變動的那一個主事外,其他幾個主事便只能是知道這個主事的位置已經發生了變動,但具體是誰,他們卻並不知曉。
而這種單線聯繫的方式,就可以使得整個組織的安全性得到極大的保障。
保證了他們其中即便有一方暴露了,其他人也都依舊能安然無恙。
尤其是對其首領而言。
嚴格意義上來說,首把交椅若是隕落了,那麼次把交椅便會直接承襲成爲首領。而後再票選出來的人選,則只能是從末位開始再慢慢往上爬。
而這,也就最大程度的保障了其首領的安全。
“對了,那你是如何知曉季孫意如和豐段便是其中七個主事之一?”
這裡李然不由發出了疑問。
既然都是跟首領單線聯繫的,那慶封又是如何知曉季孫意如和豐段的身份的呢?
聞聲,慶封不由一聲慘笑,眼含讚許的看着李然道:
“世人都傳李子明明察秋毫,智絕無雙,如今看來,倒也並非盡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之言。”
李然不以爲然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跑偏話題。
慶封只得繼續道:
“老夫之所以知曉此二人乃是主事之人,不正是因爲當初老夫還是主事之時,這二人便是接替上位的嗎?”
“魯國那邊,季孫意如乃是替了他祖父季孫宿的主事之位,而鄭國方面,豐伯石他則是承襲了當年良宵良伯有的位置。”
“至於其他的幾位主事,只要他們的位置並未發生變故,那他們的身份便永遠都是一個謎。”
顯然,慶封的意思是,在他擔任暗行衆主事這段時間內,他只經歷過季孫意如和豐段的主事位置變動,而其他幾人都是穩如泰山的,並未在此期間內發生過人事變動。
所以他所能得到的信息,也就僅限於此二人。
而在他被剝奪了主事之位後,暗行衆主事之位的人事變動自然就跟他再無瓜葛,他當然也就不知道現如今的主事之人究竟是誰了。
換句話說,每一個成爲‘七君’的人,除非他們能夠活着經歷其他六個位置的人事變動,並熬成了“首領”,要不然他們是絕對不會知曉其他六人究竟是誰的。
也只有暗行衆的首領,纔有這樣的特權。
而這一設計,似乎又與晉國最早所盛行的“六卿”的論資排輩制度,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當李然想明白了這一點,便也不得不是對這一制度設計者的智商感到歎服,畢竟能從制度上,把一個地下組織的安保係數做到這個份,古今往來,絕對是屈指可數。
要知道這可是春秋時代,一個距離現代社會兩千多近三千年的時代。
古人的智慧誠不欺我也,實在是高深莫測啊。
饒是李然,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