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看起來是心意已決,並是直接揮了揮手,讓孫武是退了下去。
孫武自知也不好在先生面前表現的太過於違逆,於是也只得是暗歎一口氣,便退了下去。
接下來幾日,李然更是誰也不見,只一心照料祭樂和女兒,倒是享受起了這難得的安逸日子來。
鴞翼看到如此情形,只得對孫武說道:
“主公雖如此,但我等卻不能跟着一起消沉,我還是要前往鄭邑探知消息,以便於掌握更多的情況,以供主公來日能有所決斷!”
孫武不無嘆道:
“哎……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鄭邑那邊的消息,鴞翼會詳實回稟,若主公重新振作,長卿可汲其利害,向主公彙報!”
“好!武記下了。”
孫武和鴞翼在前行走,馬伕則是駕馭着馬車跟在後面,還沒有到城門口,卻發現不少庶人一羣一羣的出現在街道上。
孫武和鴞翼對視一眼,也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到了城門口,卻看到外面還有好多,而且看他們的裝扮,似乎正是鄭邑那邊過來的。
孫武召來城門守將,守將見是孫武,便當即是促步小跑過來,拱手抱拳問道:
“葉公有何指示?”
孫武如今依舊是葉邑的縣公,故而守城主將才會如此的稱呼。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孫武指了指城內外的那些庶人,守城主將回稟道:
“回葉公,這些人都是從鄭邑逃來的流民!”
孫武稍有些疑慮,鴞翼倒是恍然大悟:
“定是子產大夫的新政被推翻,這些庶民轉眼間又變回了私奴!而這些人畢竟此前已是享得子產大夫的澤惠,故而又如何肯重新成爲勳貴們的家奴呢?想必,他們是聽到了主公在此落腳的消息,特來葉邑投靠的!”
“如此說來,可算得是個好消息!”
孫武很是高興,在送別鴞翼之後,便又沿路是詢問了一些途徑此處的鄭國庶人。
他們這些人,果然是聽聞李然是來了葉邑,才特意前來投奔的,也希望葉邑能夠收留他們。
待孫武確認之後,便立刻趕回,並興致盎然的把這個消息是告訴了李然。
然而,李然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卻依舊是充耳未聞,只一味的哄着懷裡的女兒。
孫武看到如此情況,也是有些呆然,知道眼下是全然指望不上李然的了。但是這些流民又不能不管,總是要妥善安置纔是。
於是,孫武便是找到了葉戌,葉戌乃是當年在巢邑之戰中,被孫武發現,並得以倖存下來的吳人。
那時,這葉戌只有十來歲,因爲懼怕自盡而遲遲不敢下手,正巧這一幕是被孫武發現了。
而孫武因對於這場大戰,多少是有些負罪感。而看到了葉戌,便頓生憐憫之心,於是就將其是帶在了自己的身邊留用。
後來,孫武授封爲葉公,葉戌也就此時安排到了葉邑,並以地爲氏,取名爲“葉戌”。
而葉戌在葉邑這些年,成長得也很迅速,並在孫武不在葉邑的這段時間,葉戌憑藉着自身的能力,硬生生在這紛亂的楚國局勢中,守得葉邑這一方的安寧下來。
孫武由此,也覺得此子確是可造之材,便是直接提拔其爲葉邑邑宰,並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日裡是全權處理葉邑的政事。
而葉戌也是不負重託,將葉邑是管理的井井有條。這也讓孫武是十分的滿意。
而葉戌在聽到孫武的話後,不禁沉吟道:
“葉公,在下目前有上中下三策,還請葉公裁奪!”
孫武點了點頭。
“嗯,那就說來聽聽!”
“其一,葉邑這地方雖然不大,但也是南北溝通之重鎮!既然如今主公在這些流民當中是頗有聲望,那就理應全部收納進來!給他們分配田畝,便讓他們在葉邑落戶安宅。”
“葉邑也可得以擴充,從此以後,葉邑便是背靠楚國,北望中原,成爲一方諸侯,可稱霸一方!此爲上策!”
孫武想起李然的狀態,不由的在心裡苦笑不已,不動聲色的問道:
“那麼中策和下策呢?”
“中策,乃是糾結這些流民,加上葉邑的兵甲,趁着鄭國內亂未歇,以清君側之名,自取鄭邑,如此豐段可除,祭氏大仇可報!只是兇險不小,也稍顯倉促!”
“下策,便是勸返這些流民,守拙待命,面鄭而和楚,但是這樣只能爭取暫且的安寧!並不長久,且還喪失人心,此舉實爲下策。”
孫武細思,開口道:
“這上策和中策,一時倒也令人難以抉擇,而這下策確是不值得考慮的!”
葉戌只知道夫人昏迷,還不知道李然喪志,於是說道:
“那可讓主公來抉擇!”
孫武正感到爲難之際,門外有人稟告:
“葉公,邑宰大人,夫人醒了!”
孫武和葉戌聽到此言,一起站了起來,孫武更是面帶微笑,心道:
“夫人既已醒來,那麼先生自當會重整旗鼓,一如往常一般了!”
於是,二人立刻是趕到祭樂的屋處,卻見李然正和祭樂抱在一起。
只不過,祭樂依舊是雙手垂下,眼神雖然和以前一樣明亮,卻是無神,不似以前那般伶俐。
原來祭樂雖然醒了過來,但是身體還是十分的虛弱。並且,最糟糕的是,祭樂居然還失憶了!
祭樂面對李然,只覺得親切,但是並記不得他究竟是誰了!所以,對於他的擁抱,雖然不覺得牴觸,卻也並沒有什麼迴應。
而她,對於孫武則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她頗爲有些好奇的看着孫武和葉戌。
“你們是何人?”
葉戌本來跟祭樂就不熟,但是孫武卻是不同,他可是一直跟隨着李然的,祭樂對他理應是極爲熟稔的。
孫武有些愣神,上前行了一禮:
“夫人,在下是孫武啊!孫長卿!”
祭樂很顯然對此並沒有影響,李然低聲道:
“樂兒,沒有關係,慢慢的你都會想起來的。”
祭樂眉頭一皺,隨後是四下尋找起來: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祭樂雖然失憶,卻依舊是掛念着自己那剛出生的孩子。李然急忙是讓下人將女兒抱來,待李然接過來,給祭樂細看。
祭樂見到女兒,匆忙想要去抱,卻雙手無力,只得是將臉頰湊了過去,在女兒的臉上蹭了蹭,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李然看到祭樂如此,心中稍安,試探的詢問起祭氏一族的事情。而對於這滅門慘案,她似乎也是一點都記不得了。
甚至連父親、兄長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李然暗道:
“她能忘卻過往,倒也不失爲是一件好事。若是將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難免是又要傷心欲絕了吧……”
祭樂現在兩靨生愁,眼中含淚,每一個舉動如同弱柳扶風,令人心生憐意。
——
第410章_何爲大丈夫
李然對於祭樂現在的情況十分心疼,內疚之情亦是更甚。所以他一直陪在祭樂的身邊是寸步不離。
而祭樂雖然不記得了過往發生的事情,但好在她還記得她是有這麼一個女兒。
記得女兒,那自然也知道自己是該有一個夫君的,而在看到李然的那一刻,她不由是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所以也並不排斥。
李然對於那些個煩心事,皆是不管不問。而祭樂因爲失憶,自也不會催促他去如何如何。李然陪在祭樂身邊,待到她身體稍好,便常常駕着馬車,走出郊外,以此散心。
在李然的精心照顧下,祭樂的情況也是一天好過一天,只是因爲之前失血過多,她那面龐還是顯得有些清瘦蒼白。
而李然的這一副悠然自得,樂得清閒的模樣,反倒是把孫武是給急得滿地打轉。
原來鴞翼是從鄭邑又傳來消息,只說鄭國方面的危情已是越來越嚴重,鄭國新君因是受了豐段的挑撥,子產大夫已然被其明令禁足。
而祭氏一族,也因爲那場大火而幾盡絕了宗祀,其勢力也大不如前,已完全被豎牛完全掌控。
隨着那些本就看不慣豎牛的族老也都是相繼離世,豎牛在祭氏一族中也可謂是隻手遮天。
與此同時,豎牛還幫着豐段是通過祭氏的子錢資本,強行攤派高利子錢,變相的大肆掠奪鄭國的民間資財。一時間,鄭國曾引以爲傲的商貿也遭到了極爲嚴重的破壞。
而豐段則是如同是與豎牛演繹雙簧一般,通過這種近乎恐怖的手段把控朝野。
非但是直接嚴禁了此前民間的子錢借貸,甚至還公然驅趕客商,打壓鄭國內的一切商貿活動。且將“民生凋敝”的大鍋是直接扣在了商人身上。
而豎牛在其中非但是與之狼狽爲奸,中飽私囊。而且還是扮演急先鋒的身份,衝在了最前沿。
子產大夫的改革方針也由此幾乎被全部否決,鄭國一派蕭索之相,一時可謂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孫武情知事態緊急,也顧不得主僕之別,直接是抓住李然的手,急道:
“先生!眼下鄭國的亂局,唯有先生才能解決!先生怎可如此隔岸觀火?難道非要等到火燒到身邊了,才知道着急嗎?”
李然卻依舊是顯得十分淡然。
“夫天下之事,合該在於天子,在於諸侯,我李然不過一宵小之輩,又待怎樣?李然隱退之意已決,長卿不必再說。”
“先生!大丈夫既抱經世奇才,又豈能空老於林泉之下?先生曾亦是心懷天下之人,今日怎能如此消沉?難道你當真忘記了當年自己所立下的誓言了嗎?”
李然身子也是微微一顫,但是很快恢復了過來。
“長卿,所謂抱負,或是鏡花水月,或是曇花一現,又何必執着?爲兄現在只想珍惜眼前人,別的事情都不想再去顧及!長卿,伱之才勝愚兄十倍,亦有經天緯地之材。若是有心,便可儘管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孫武聞言,撤手後退,反是變了聲調,並作高聲道:
“主公!若是武有作得不對的,屆時惹火燒身,這葉邑只怕也難有主公的立錐之地!”
李然聞言,卻依舊是不以爲意,只淺淺一笑:
“呵呵,蜀地據說乃是一洞天福地,世外桃源,然明日便走,也就不再叨擾長卿了!”
孫武聞言,又是急得直跺腳,卻又無可奈何。李然也是不管不顧,只攜着祭樂的手便走進了屋內。
祭樂對於孫武爲何着急,也並沒有自己的判斷,她現在並不記得孫武,也不知道孫武所言究竟是意味着什麼,所以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待到和李然走遠,這纔開口道:
“這人說話說得這般急切,夫君爲何執意不允?”
“夫人,明日我們就離開這裡,歸隱蜀地,其他的一概都不要去想。咱們和孩子只管過得自己的日子便好,不再去想那些煩心之事了,可好?”
這段時間因爲李然一直陪伴在祭樂的身邊,祭樂也是對李然產生了些許的依賴,這時候聽到李然如此說,自是點了點頭:
“好!一切便依夫君的。”
於是,李然便命人開始收拾行李,次日清晨,與祭樂攜着孩子準備就此離去。
然而,李然離開的消息也早已是不脛而走,尤其是那些自鄭邑遠道而來的流民,皆是自發的在道路兩邊跪着,在那懇求李然不要離開葉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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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鄭國已經回不去了。他們只能再寄希望於那個曾經帶給他們“自由”和“尊嚴”的救世主。
他們實在是不願意回去給那些勳貴們再當牛做馬了。像那般擔石不儲、飢寒交至的日子他們實在是不想再過下去了。
所以,他們也很清楚,李然只要一離開了葉邑,那像之前那樣的苦難日子,便遲早是會再一次降臨到他們頭上。
李然見馬車停下,外面皆是吵吵嚷嚷的,只得是步出馬車。而當他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眼睛也是有些溼潤。
本也有些動搖的他,但回首透過車簾,看到祭樂怪抱着孩啼的身形,微風拂過,露出她似蹙非蹙的神情,似泣非泣的露目,陡然又覺得自己即便是負了天下人,也不能再負祭樂!
於是,李然朝衆人行了拱手禮,朗聲說道:
“諸位,諸位,請聽我李然一言!”
李然開口說話,現場即刻安靜下來,鴉默雀靜。
“我李然受諸位錯愛,但這些年來,在下奔波於四海,寢不遑安,操勞不已,這些倒也罷了,卻也屬實是疏忽了內人。李某自成家以來,內人無一日不憂心忡忡,無一日不愁腸百結,更是不得一日之安寧。”
“如今內人多有罹難,所以李某也不能再留在此地,餘生便只想和內人共度,從此相濡以沫。還望各位父老鄉親們成全!”
此語一出,衆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孫武來到李然的身邊,悲憤言道:
“主公是執意要走嗎?”
李然又看了一眼車簾。
“嗯,長卿,葉邑和這些百姓們,便都交予你了!”
李然一副我意已決,別無他念的姿態,讓孫武大腦急轉,思索着究竟該如何才能留下他來,就在這時,只聽人羣之中,一人竟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大丈夫既立於天地之間,碌碌無爲又與草木何異?李然!你可當真是枉費了這一番在外的賢名啊!世人皆稱你爲‘季世之主’,豈料卻是這般的名不副實!看來,也不過是一沽名釣譽,是非不分之徒罷了!”
李然和孫武都循聲望去,卻發現說這話的竟是葉戌。
只見葉戌昂首步出人羣,可謂是絲毫沒有給予李然任何的面子。
李然深吸一口氣,淡然問道:
“李某隻是欲淡出這天下的紛爭罷了,又何來的‘是非不分’了?”
“哼!見惡不止!爲惡十倍!”
這極爲擲地有聲的一句,可謂是直擊李然的內心深處。
沒錯,這話乃是當年孫武曾說過的,當年孫武在李然說起這句話時,李然亦是深深的爲孫武的這種“以他國百姓生死爲己任,不以國之強盛弱小而產生偏見”的胸懷所打動。
然而今非昔比,當年李然聞之是感動,而今日卻只感到羞憤無比,不由斥道:
“哼!不過是目光淺短之輩!不值一提!”
誰知葉戌卻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所謂‘婦人之仁,不能忍於愛;匹夫之勇,不能忍於忿,皆能亂大謀!’主公如此賢名,怎會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豈不知這天底下,皆應以公義爲最大!小情小愛何以亂大謀?!主公既有經邦濟世之能,卻又不有所作爲,如此一走了之,日後整日便沉於壺中日月,罔顧百姓生死於不顧,這豈非爲惡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