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產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讓李然不由感到一陣心酸。
而子產在見到李然後,也是唏噓不已,看着當年如此意氣風發的小夥子,如今臉上也已布上了一層滄桑。
而這時,祭氏族人和鄭邑的百姓、商人也已是紛紛前來,對李然一衆是表達了最爲誠摯和熱烈的歡迎。
李然也是紛紛與衆人行禮。而子產見了這一幕,看到這些許久未曾遊街慶祝的民衆,不由面帶一笑:
“哎……自從子皮他突然離世之後,鄭邑的百姓們好像也已經許久不曾如此歡愉過啦……”
子皮,也就是罕虎,其生前作爲鄭國七穆之首,其實乃是子產最爲得力的助手。他爲了團結各個穆族大宗,支持子產的改革事業,也可謂是嘔心瀝血。而從中所起到的制衡作用,亦是極爲緊要的。
所以,罕虎死後,子產便是大哭了一場。並是說出“吾已,無爲爲善矣,唯夫子知我。”(釋意:我完了,沒有人再爲我辦事了,只有子皮是懂我的!)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子產所擔憂的那樣。自那以後,子產對朝政的掌控力度就開始日趨緊張起來。
再加上後來新君即位,對於子產的勢力和威望也都是極爲忌憚,以至於最後被作爲實際二把手的豐段尋得了機會,並被其扳倒。
而新政也就此是陷入停滯。甚至是連鄭人最引以爲傲的商人勢力,也因子產的牽連而被清算。
李然聞言,不由是嘆息一口:
“然這些年來不曾顧及鄭國,不曾想到子產大夫因在下而蒙受了這般的冤屈,實屬然之罪也!”
子產聞言,臉上苦笑一聲,卻還是擺手言道:
“你初到楚國,併爲楚國出謀劃策。僑此前確實曾怪罪過你。不過如今想來,你那時又何嘗不是用苦良心?而如今的形式,似乎也更是證明了,唯有存在一個強楚,或許纔是對如今的天下更加有利的。”
“哎,想我周人與楚人鬥了幾百年,然而到頭來,卻是成了這般互相依存的關係。諷刺……當真是諷刺啊!”
“更何況,此番子明你如今又替僑解了如此的危局。僑亦是由衷的感激啊……只不過,僑如今年歲已高,恐不久便要隨子皮而去……子明的這一份恩情,僑怕是不能再報了……”
忽聞子產的這番言論,李然覺得此言不便在大庭廣衆之下言說。便立即是與圍上來的衆人告別,並是與子產一起來到其府邸。
兩人又席地對坐,李然則先開口道:
“大夫,如今鄭國百廢俱興,一切還有賴大夫主持大局。大夫方纔所言,實爲不妥,大夫萬萬不可只因小挫而心灰意冷啊!”
子產輕輕搖了搖頭。
“哎……僑如何不知鄭國如今的局面?然而僑一人終究精力有限,僑如今已年逾花甲,日薄西山,能撐得一時便是一時吧!……只可惜子明你非爲鄭國上卿,無有這公族的身份。否則,僑倒也不必如此擔憂……”
子產說着說着,不由得落下淚水,李然勸慰道:
“大夫不必憂慮,鄭國上下,有能者頗多,倒也並非無可用之人。譬如子太叔,他素與大夫交好,又爲人寬厚,然以爲當可大用!”
子產也想到了遊吉,卻顯得是頗爲擔憂。
“子太叔素來與人爲善,爲政亦是以寬示人,乃鄭國上下所周知的老好人。只不過……爲政之人又豈能太過寬仁?子太叔若不能硬其心腸,無有一些雷霆手段,又如何能震得住這朝野上下的一衆宵小呢?”
“哎……先不提這些了。關於豐段和駟帶之死,不知子明你有何見解?”
話鋒一轉,而李然其實對此也早有想法。
“然以爲,此事需得作兩手準備。一方面需官家及時給出一個說法,好讓鄭邑的各穆族大宗就此穩定下來,如果讓這鬼魂之說再繼續下去,對鄭邑是有百害無一利的!”
“另一方面,則是該調查出這幕後究竟是何人?雖然這幕後之人,似乎與我們無仇。但也應將此事調查清楚,以平息衆人的憤意。另外,也可防止再有人利用此事興風作浪!”
“畢竟此事攸關百姓對於公家的信心,所以然以爲務必要妥善處置!”
子產聞言,不禁是點了點頭,說道:
“嗯,既如此,那此案便交由子明你來處置吧。至於給宗族那邊,僑也早有決斷,就由子太叔出面,請示國君,賜公子嘉之子公孫泄和伯有之子良止,二人重新封爲鄭國的大夫!並恢復其公族的身份。以此來安撫衆人之心!”
重新封賜伯有的後代良止爲鄭國大夫,這個舉動其實所有人都能理解的。這無非就是爲了“平息”伯有的鬼魂。(春秋時期,罪人的後代通常會被剝奪貴族身份。)
而子產之所以要同時再封公子嘉的後代公孫泄(公子嘉在這之前也是謀逆叛亂之人),這其實是表明了官家的一個態度:
即官家並非是因爲懼怕鬼魂,而封賜伯有後裔的。這完全是出於官家念及以前公子嘉和良宵都是公族之後,且其先輩皆有功於社稷,故而重新恢復其後人的名望。
簡單來說,就是既要給幕後之人一個交代,但是又不能就此認慫!
李然只略微做了一番考慮,便是知曉了子產此舉的意義所在。也知道這大局由子產掌控定是不差,便只抱拳作揖回道:
“既大夫已有決斷,那然這去調查伯有鬼魂之事!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以助大夫成事!”
兩相言罷,李然出得子產大夫府邸,回到祭府。
祭氏遭此橫變,祭先,祭罔,祭洵父子三人在這場大火中喪命,豎牛又回來這一通攪合,如今的祭氏也早已是今非昔比。
李然看到眼前的蕭索之色,心中不由悲慼。
他命褚蕩帶人,去葉邑接祭樂母女,李然則是帶着孫武和范蠡繼續調查起了“伯有鬼魂”。
駟帶先死,如今也已下葬,而豐段卻還沒有來得及入土,李然便立刻帶人是直接來到豐府,查驗豐段的死因。
李然將豐段的屍身看了個遍,因爲此刻正值隆冬,這屍身周邊也只放置了少許冰塊便可保存。
李然發現豐段的臉色呈紫青色,眼珠微微突出,似有點狀出血痕跡,且其指甲處有細微的皮屑留存。
豐段屍身的喉嚨處,有一圈黑色淤血,摸了摸喉嚨,甚至察覺到喉結的骨骼已經斷裂。
李然已是確定了豐段乃是被人用軟物捏住了喉嚨,活活勒死的!
而且,豐段臨死之際,顯然也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掙扎,甚至將兇手的手背或者別處的皮屑有挖掉一些。
那麼,至少鬼魂殺人的說法便是不攻自破了。若當真是鬼魂殺人,又怎會留下如此大的破綻來?
李然也知道案發當晚,豎牛曾是帶着人到城西追捕“鬼魂”,那豐段死在家中,按照當時的戒備而言,兇手極有可能是直接藏匿於豐府內的。
於是,李然便是先找來家宰問話。
這家宰則是對答如流,說起鬼魂之事不由是眉飛色舞,就好似是親身經歷的一般。
李然自然也是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是決定再去駟府探查一番。
臨行之際,李然卻敏銳的發現其家宰的手背上竟是纏着一層白布。
李然眉毛一挑,不過什麼都沒有說,隨後又帶着孫武和范蠡出了豐府,直接來到駟府。
駟顓見李然到來,也是直接迎到大門,李然三人來到堂廳祭拜了駟帶的靈位,隨後在駟顓的安排下,四人在客廳交談。
李然說明來意之後,駟顓便是命人去取了殺害自己父親的那把短劍,並且小心交給李然,補充道:
“這把短劍乃是先父隨身攜帶之物,有時吃肉,甚至會抽來使用。”
李然將短劍拿在手中,仔細洞察一番,隨後將短劍交還。
“子然大夫,不知令尊可有早起的習慣?按照你們之前的調查,大門口是否便是案發之地?還是說……是被人刺傷之後才擺在大門口的?”
駟顓坦然道:
“先父確有早起的習慣,但是也極少這麼早便出門。一般都是在庭院先行活動筋骨,至於大門口是否爲案發當場。根據下人所報的來斷,那確實是先父不幸中劍的地方!似乎並不是受傷之後才擺在府門的!”
李然又問道:
“那……是一擊致命的嗎?”
“是,這一劍直入心口,確實是一擊致命,先父面露驚恐,顯是沒有料到會有此橫變……”
駟顓的回話,不由是讓李然陷入了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