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拆開了帛書一看之後,這纔算是徹底明白過來!
原來,孫武也是想要利用這次機會,讓天下人都誤以爲吳國是將要對魯國圖謀不軌。
而實際上,他卻已是率領三萬水陸之師,由淮河溯水而上,直逼蔡國,是要突襲楚國!
而且這一次,不僅僅是孫武,就連伍員和吳王闔閭也同在陣中,勢必是想要一舉攻入楚國郢都!
所以,這一支留守於魯國的吳軍,根本就是他們的疑兵之計罷了!
李然見了此信,也是不由一陣暗贊,只覺孫武此舉實在高明!
要知道雖然伍員和孫武所共同定製的“疲楚之計”,到如今也已是有幾年的光景了。楚國由此也是和吳國此消彼長。
但是,楚國畢竟家底深厚,想要一舉將其攻滅,又談何容易?
而伍員因爲報仇心切,吳王闔閭卻也是不想再就此拖延下去。
所以孫武在接到李然從魯國發出的信札之後,便果斷是想出了這麼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策來!
李然合上信札,朝面前的副官拱手道:
“原來如此,在下對此已是瞭然。既然如此,待我回去之後,便命季氏率兵前來與將軍對峙,如此,也算是報得吳師的這一番相助之恩!”
很顯然,孫武既然幫了李然一把,那李然自是要再幫孫武一把的。
而李然所提議的“讓季氏領兵與吳師對峙”,毫無疑問也是爲了能夠配合孫武,把這一臺在魯國家門口的大戲給他唱好了。
李然言罷,便是一個拱手,並準備告辭。
而孫武的副官見了,卻是上前一步挽留道:
“卻不知先生是否有話要末將代爲轉達?”
李然聞言,亦是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又想了一下,決定還是給孫武寫去一封信札。
副官則是命人立刻拿來硯筆,他自己則是暫且退了下去。
李然提筆,好一番猶豫,之後卻又隨即放下。並是讓范蠡拿出幾塊石頭,大致擺了一個沙盤,看了一眼過後開口道:
“昔日我自幹溪奔鄭,走的便是此路。當時孫長卿乃是與我一起的,所以他對於此條小路倒也是十分的熟悉。”
“此路雖可避開楚國大多數的關隘,但若要翻越方城山直取郢都,卻依舊是繞不開大隧,直轅,冥阨三處。而此三處大隘,若是守備得當,可也並不容易攻下來!”
范蠡畢竟就是楚人,所以腦海中對那裡的地勢也是印象深刻。這沙盤雖是簡易,卻也能大體想象得出來。所以,他當即是點了點頭:
“雖是易守難攻,但此三處由於常年無有戰事,又深居於楚國腹地,若真是趁其不備,倒也並非是無有機會!”
李然點頭笑道:
“然也!只不過,就不知楚國如今是否有知兵之人,能夠對此防患於未然,扼守住這三處關隘了。又或者……”
不知爲何,李然陡然間竟是想起了他已是許久未曾謀面的葉戌。
這個當年和孫武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小童,據說如今也早已成長爲楚國的一員大將,被封爲沈尹左司馬,鎮守在方城山的外圍。
而李然雖然並不知道葉戌現在究竟身在何處,但無論他是在葉邑又或是在沈邑,都距離孫武所設定的突襲路線不遠。
所以,換句話說,他們十有八九是會碰面的。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這葉戌本就是吳國人,年輕時隨吳王諸樊大戰巢邑,但最後爲孫武所收留,從此之後,葉戌也視孫武爲自己的大哥。
但如今,孫武反而成爲了吳軍的統帥,而他一個吳國人,卻反而是要效忠於楚國。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造化弄人了!
而他二人如今的這一番兵戎相見,卻又好像就是命中註定一般。
只不過,范蠡並不知道這些,只於一旁言道:
“既然這三處關隘不易攻破,想必長卿兄定是已經想好了破敵之法。”
“畢竟,長卿他用兵也是極爲細緻,絕不會如此的無緣不顧!”
李然聞言,也頗爲讚許的看了一眼范蠡。
“嗯……看來長卿定是已經有了計策,所以,我又何必是在此庸人自擾?且就讓他自己是放手一搏吧!”
於是,李然當即提筆,隻字不提領兵之事,而所寫的全部都是對孫武的思念之情。
畢竟他二人相處了二十餘載,他們的關係,如師徒,如朋友,如兄弟。分別這些年來,還真是讓李然有些不習慣,直到今天亦是如此。
待李然將錦帛封好,交給了副官之後,李然一行,也便就此是離開了吳營。
……
卻說孫武這邊。
當他收到李然想讓他率師經略魯國之後,孫武自然是沒有立刻拒絕。
只不過,在他準備向吳王闔閭稟告之時,卻又陡然突發奇想,當即找到了伍員,並將自己準備奇襲楚國的想法給說了一通。
伍員本就想要滅楚,所以,在聽了孫武的計劃後,自然是一拍即合。
二人又當即是找到吳王闔閭,表示如今天下局勢大變,正是滅楚的良機!
而吳王闔閭等待這一刻,其實也已經是等了太久了。
自從他的爺爺,吳王壽夢開始,他們吳國一代又一代,三代人,共計六位吳王,沒有一個不是以楚國爲自己的假想敵。
尤其是吳王闔閭,他的父親吳王諸樊當年更是直接戰死於巢邑。
而如今既然有機會能夠一雪自己的殺父之仇,他又如何會不答應?
所以,他當即決定親征。而且是準備舉全國之力,水陸之師共計三萬,並由其胞弟王子晨、太宰伯嚭坐鎮,孫武爲司馬,準備畢其功於一役!
於是,吳國大軍先是逆水而上,到達魯國之後,便是隻留下了營地與一支軍隊以爲疑兵。
而孫武,也是兵貴神速,直接率師是長途奔襲,直取蔡國!
抵達上蔡之後,蔡國國君竟也是二話不說,居然直接就投了!
孫武於是又整合了來自蔡國的軍隊,還有來自唐國的支援。兵力達到六萬之衆。他們又繼續是一路西進,當到達淮汭之時,孫武卻是突然下令,要求衆人是直接舍舟登陸,由向西改爲向南進發!
對此,伍員卻是大爲不解:
“吳軍本就善於水戰,爲何要改從陸路進軍?”
孫武自信道:
“夫用兵作戰,貴在神速,唯有神速,才能出其不意!也唯有如此,才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如今在魯國已經布有一支疑兵,並是藉此分散了天下人的注意。世人皆以爲大王是準備趁魯國內亂之機而圖謀魯國。實則我們卻是千里奔襲,攻略蔡國。”
“現如今,蔡國既取,我們若繼續逆水而上,就勢必要取道葉邑!如此雖是地勢平坦,但一來非但要繞遠路,二來楚國也必然會有所防範!我們吳軍的優勢,也將會蕩然無存!”
伍員一聽,也是深以爲然,當即挑選四千精兵,作爲前鋒,迅速的穿插通過了大隧、直轅、冥阨這三道關隘。
而且,也正如孫武所言的那般,這三處大隘,根本就還沒來不及設防,便是被伍員給輕鬆拿下!
吳軍由此,也是順利翻過了方城山,直逼漢水,距離楚國郢都僅百里之遙了!
而這一下,也實在是出乎了楚人的意料之外!
他們本來得線報,吳師正在前往魯國,一副似乎是要趁着魯國內亂之際,趕緊過來分一杯羹。
但是,令衆人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竟然是要突然來了一招“暗度陳倉”之計。
在順利拿下了了蔡國之後!吳師居然於轉瞬間,直接出現在了漢水彼岸!
楚王珍聽聞過後也是不由大驚失色,急忙命楚國令尹囊瓦帥軍抵禦,而囊瓦在得知吳軍大舉縱入楚國腹地,也是驚嚇不已。
就在這時候,卻是接到了駐守於方城山外的沈尹左司馬,葉戌的的書信。
原來,葉戌也已察覺到了吳師的意圖。並且在得知了吳師穿過三道關隘,翻過方城山後,卻是心中頓生一計。
他立刻寫信給令尹囊瓦,讓他務必要和吳師在漢水上下週旋。待他率軍截斷吳師的後路,並搗毀吳師的舟船後,便可扼守住大隧、直轅、冥阨三處險隘堵塞。令吳軍首尾不能相顧,定可教吳師是有來無回!
囊瓦看到這封書信,卻是陷入沉思,他將書信交給身邊的武城黑觀看。
武城黑看完,卻冷笑一聲。
“可笑,這沈尹戌居然要我們在正面與吳師周旋?!吳師如今立足未穩,正是與之速戰速決之時,吳國的戰車乃是木製的,而我們的戰車則是皮革所蒙,如今正值雨季,持久之下,定然是我們吃虧啊!”
一旁的大夫史皇,也看了一眼信札的內容,亦是撇嘴道:
“據說……這個沈尹戌,和吳師的大將孫武,可是關係匪淺吶!而且,他又本就是是吳人,他如此說,恐怕也是別有用心!說不定,正是在替吳師拖延時間也未可知啊!”
“據我所知,吳師即便是加上蔡國和唐國的兵馬,充其量也不過是六萬人馬而已,根本就不足爲慮!”
“反而,若是因此而貽誤了戰機,這罪責可就大了!”
——
第742章_沈尹戌的奇謀
楚國令尹囊瓦聞言,卻是更加猶豫道:
“這個葉戌,雖爲吳人但一直是矜矜業業,從葉邑司馬開始,到如今成爲沈尹左司馬,據說此人剛正不阿,且於民間威望極高。”
“而且,此人之前還曾助我剿滅費無極,也是頗有功績,應該不會因爲和孫武暗通款曲,來危害我楚國吧?!” 一旁的武城大夫武城黑,聽得令尹囊瓦此言,過後卻是進一步道:
“當年令尹大人輕信費無極之言,盡滅郤宛之族黨,其子伯嚭則是出奔吳國,百姓們至今對此還在那耿耿於懷。沈尹戌確實與大人一起將罪魁禍首費無極誅殺,但是人們都認爲沈尹戌乃是英雄,而大人卻依舊是禍首啊!”(沈尹是官職,戌爲名,這裡其實就是指葉戌。)
大夫史皇則是更進一步道:
“是啊,國人都喜歡沈尹戌,卻討厭大人,即便是沈尹戌真是誠心爲了楚國,待他在淮水毀去吳國的舟船,再從方城山殺來,堵住關隘,那麼功勞可全都成他的了!”
“如此一來,沈尹戌豈不是要凌駕於大人之上?”
囊瓦一聽,不由一驚。
他此前確是因爲費無極的“讒言”而殺掉了郤宛,並夷其三族。但是,這也並不能全然怪罪於他。
畢竟,他當時也是受了楚平王的託孤重任。而郤宛作爲晉人,作爲當年楚靈王所招攬的舊部,本就一直是對舊主楚靈王感到惋惜,而不能爲楚平王所容。
而郤宛作爲楚靈王及楚平王時期,郢都的實際代理人,他在郢都國人心中的威望也本就令楚平王和囊瓦是耿耿於懷。
所以,雖明面上,是說費無極的“讒言”導致了郤宛的悲慘結局。但實則囊瓦這心裡也是門清,這其實根本就是因爲楚靈王的“陰魂不散”。
也正是因爲此,囊瓦在楚平王去世之後,受其“託孤之重”,首先想到的,就是與楚國的政壇新秀沈尹戌一起聯手,並不惜以藉機出賣費無極,並以此來彈壓楚國國內以郤宛爲首的潛在反對勢力。
所以要說起來,囊瓦和沈尹戌的這一番新老配合下,本來倒也沒有那麼多的芥蒂。
但是,如今經過武城黑和史皇這麼一點撥,囊瓦的那顆“政治鬥爭是綱”的心思,卻又是再一次的活絡了起來。
……
再說孫武這邊,也並不急着過漢水,反倒是在那按兵不動。
這卻是讓吳王闔閭有些惴惴不安。
“長卿,如今我們深入楚國腹地,面漢水而背方城山,萬一有楚軍從我軍後方襲來,我們豈不是要兩面受敵?”
孫武望了望身後若隱若現的方城山,回覆道:
“還請大王稍安勿躁,如今能從方城山殺出來的,唯有葉戌一人而已!”
伍員眼前不由一亮。
“難道……長卿是與葉戌有暗中有聯繫?”
孫武卻是搖了搖頭:
“葉戌剛正不阿,絕非能夠輕易收買的。他既然在楚國任職,食楚國之祿,又豈會跟武有什麼默契?而且,以我對他的瞭解,他如今定然是在設計該斷我吳師的後路了!”
吳王闔閭聞言不由大驚:
“如此豈不糟糕?”
然而,孫武卻顯得依舊是胸有成竹。
“呵呵,大王不必如此驚慌。楚國令尹囊瓦,此人嫉賢妒能,無有大才。只怕還不等葉戌前來,他便會按捺不住,主動來尋我軍決戰!到那時,我們只需佯敗,退入柏舉,屆時背山死戰,定可克敵制勝!而葉戌,縱是再有妙計,卻也是無濟於事的!”
吳王闔閭聽得孫武此謀,不由是皺起了眉頭。
“囊瓦……當真會如此沉不住氣?”
伯嚭則是回道:
“大王,囊瓦其人,志大才疏,不堪大用。純粹是因爲楚平王不能任人唯賢,纔會讓此人坐上令尹之位!而且,此人性情貪妒,私慾極重!我軍若是佯敗,定可將他引入敗地!”
吳王闔閭聽罷,不由是哈哈大笑起來:
“這楚平王也是當真昏庸無能啊!昔日其兄楚靈王乃一世梟雄,竟會敗於此人之手,當真是令人不解啊!而似囊瓦之流,竟也能身居楚國令尹高位,實是天欲亡楚啊!”
“長卿既已定計,就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楚王不能用人,寡人就偏要與之反其道而行!長卿只管放手一搏,寡人全力支持於你!”
吳王闔閭也確是一代梟雄,他能以身犯險,並且全權委任孫武和伍員這兩個曾經的殺父仇人,也足見其膽識!
孫武從軍帳出來,正好是收到了來自魯國李然的書信。孫武展開書信,只見上面所寫情真意切,也是想起往昔和李然相處的點點滴滴。
孫武合上信札,也是頗感興奮,在心中暗道:
“待武完成了大業,天下大定,武定會繼續追隨先生,著書流世!”
……
葉戌這邊當然知道吳師的大將軍乃是孫武。
本來他心中也是極爲糾結。
他不知該如何在戰場上面對孫武,但是很快,他也就將這些私情給放在了一邊。
“孫將軍固然對我是恩重如山,如昊天罔極。但是這些年來,楚王亦是待我不薄,我如今既食楚祿,又豈能在此按兵不動?”
“如今吳師已深入楚國腹地,再過了漢水,入郢都便是再無險隘。我絕不能讓這等事發生!”
“倘若……到那時候真得罪了孫將軍,大不了日後是以死謝罪便了!”
葉戌在下定決心之後,立馬給囊瓦去了信,並且開始謀劃該如何切斷吳師的後路。
只不過,這一切卻也都在孫武的預料之中。
他當然瞭解葉戌,但他更知道楚國的癥結所在。楚國的憂患,從來都不在於外部,而是深根於內部。
畢竟最堅固的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
果然不出孫武所料,囊瓦最終選擇當即渡河,誓要和吳師決戰。
畢竟楚軍人多,吳軍人少。他如此做,也確是有恃無恐。
而孫武也當即命人且戰且退,露出敗跡。
囊瓦見敵人撤退,果然上當,迫不及待的揮動全軍追殺吳師。
吳師一直退到柏舉,囊瓦本來覺得不宜再追,但是這時將領武城黑又是從旁勸道:
“大人,此處乃是我們楚國地界,這吳師孤懸於此,人數又不及我們。他們一退再退,敗象已現,如果不在此時乘勝追擊,恐錯失戰機啊!”
囊瓦一聽,覺得也確是這個道理,不禁冷笑道:
“言之有理,這是我們楚國的地界,又敵寡我衆,怕他作甚?傳令下去,全力出擊,務必將吳師誅殺殆盡!”
孫武見囊瓦果然是按照他的設想入得甕中,心中不由大喜。
他便在柏舉,重整部衆,以逸待勞,專等着楚軍的到來。
伍員卻還有些擔心,前來找到孫武。
“長卿兄,那葉戌如果趕到的話,局勢將對我軍不利!”
孫武說道:
“子胥兄放心,葉戌不會如此神速,待他來此,我們早已獲得全勝!”
伍員看着孫武,看着孫武那胸有成竹的模樣,其實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兵行險招,一方面當然是爲了畢其功於一役。但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爲了完美避開與葉戌的衝突呢?
“即便是沒那麼快,但是若真及時趕到,屆時長卿兄可當真下得了手?”
孫武聞言,沉默不語,很明顯他對此確是有些糾結。
伍員倒也是能理解孫武的想法,但是他眼下卻是被仇恨所矇蔽,任何可能擋在他面前的人,他都不會心慈手軟。
“長卿兄到時候若是下不了手,便由員出面便是!”
孫武聞言,不由微微一怔,不由是擡起頭來,並作答道:
“子胥兄,有關葉戌之事,我自有安排,子胥兄只管放心就好!我不會讓他成爲我們滅楚的絆腳石,我們此行的目的,乃是郢都,我可保證,葉戌絕無可能前來干擾!”
伍員卻是依舊將信將疑,但又很明顯是暗中鬆了口氣。
“那……如今唯有希望一切如長卿兄所願,若能不遇到葉戌,那自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