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在聽聞李然竟是去而復返,不由得是大笑幾聲後,隨後竟又沒由頭的大哭起來,形如瘋癲一般。
伍舉和伍奢對視一眼,心中有些擔憂,但又不好多言。
“李子明。”
楚王現在內心十分糾結,對李然有感激,有感動,卻也有着一團的窩火。
“寡人不聽汝言,汝便不辭而別,致使寡人大敗至此!好!汝走了便是走了,今日卻又去而復返,費要寡人承你相救之情,你這是有多急着要向世人證明汝之英明吶!”
“呵呵,然而時至今日,縱是你再有天大的本事,楚勢已衰,卻又能有何作爲?”
楚王依舊是如此的自大驕橫,依舊是這般的不知悔改。
就像曾經有人說過的那句話:自古君王沒有錯!帝王家永遠不會認錯,錯也是你錯,他是絕對沒錯的。
所以,楚王是如此的好大喜功,而這樣的“帝王之道”,顯然是與李然的觀念是有着極大的衝突。
只不過一開始,楚王還能居於下位,尚能做到禮賢下士,屈尊討教。但一旦當他贏麻了之後,他那孤高自傲的秉性也就隨之再一次的暴露了出來。
而這,也就是導致此後他與李然之間矛盾不可調和的最主要的原因。
所以,李然纔會在彼時毅然選擇離開楚國。畢竟徒留無益,又何必再是留着自取其辱呢?
只是,楚王和李然之間,雖是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但畢竟侃侃數年,終究還是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誼的。
更何況,楚王之安危亦關係着整個天下的安寧。所以,爲此二者,李然對於楚王的這一場危局,亦是不能坐視不理的。
次日清晨,侍卒又端來了一萬碗野菜湯,不見一滴油腥,令他實是難以下嚥。楚王只喝了幾口,便放在一邊,穿封戌看到楚王如此艱難,不由哽咽道:
“大王……”
楚王苦笑着,無奈的接過菜湯,並是接過話說:
“戌,你可見過寡人吃得這般的苦頭?”
穿封戌在心中略一思量,知道楚王的心思,便是進言鼓舞道:
“大王,當年晉文公逃亡十九年,又爲追兵所追殺,路過衛國郊野之時,曾向野人討食,而野人授土以飼晉文公,可謂亦是受盡屈辱。但其最後終是回到晉國繼得君位,並是成就了一番霸業。大王如今嚼草以果腹,豈不正應了當年文公之志?或許,也不見得是壞事啊!”
“哎……此間道理寡人自是知曉,但只恨寡人身邊是無有賢良可用啊!”
“大王是何出此言?大王身邊之人可完全不弱於晉文公,晉文公身邊雖有狐偃、趙衰、魏篳等人輔佐,然大王身邊亦有陳公、椒公、右尹子革,再加內有御宛、申無宇等人共佐之,又何言無人可用?”
楚王熊圍在穿封戌的這一番言辭下,心情也變得稍好了些。不過,依着他的秉性來說,讓他學晉文公那樣忍辱負重十九年,依舊是不可能的………
如是,終於是到得初一,伍舉、伍奢、然丹等人都圍在了楚王的左右,伍奢這幾日也已是去四處巡守,雖然其傷勢只好了個大半。
先是穿封戌環顧了一圈四周:
“大王,還有諸位,今晚乃朔月之夜,無有月相。按照之前與子明先生的約定,子明先生會親率軍在山下對吳軍進行侵擾。屆時我們可伺機而動,從那一處缺口逃下山去!子明先生也會派人前來接應,各位無需太過擔憂。”
這一切都是於一天前便已約定好了的,所以大家自是沒有什麼意見。
伍舉將那僅剩的五百將士只管是先收攏到了一處,卻也沒有說晚上要有所行動,只是讓他們做好防備,以免是漏了風聲。
此時,穿封戌又突然是想到一事,不禁問道:
“對了,大王的服飾甲冑可還在?”
楚王的服飾倒是還在,只不過其甲冑在瑣地慘敗後,便被一名護衛給穿走引開吳軍。
“有是有,卻也只存得一套深衣……”
“那還請大王取出,交於戌來,晚上戌或有大用!”
楚王點頭,便喚人是將那最後一身王衣給拿了出來,並是遞給了穿封戌。
而穿封戌則小心將王袍給塞入胸前,一旁的伍舉見狀,也立刻是猜出穿封戌的用意:
“陳公此舉,莫不是要效仿晉國程嬰?”
“只是以往萬一,若有不得已之時,也唯有如此!”
伍奢起身說道:
“陳公,此事還是由奢來做吧,爾貴爲陳國縣公,任重而顯貴,不宜再如此冒險。”
穿封戌聞言,卻不由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戌不過是一粗鄙之人,幸得大王賞識,不計前嫌,得此富貴。今大王有難,戌又豈敢貪生?諸位可誰都別與在下搶得這份救駕的功勞吶!”
聽得穿封戌這麼一說,旁人反倒是不便再多言。
楚王對穿封戌也是極爲放心,知他對自己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眼看天色漸暗,楚王心亂如麻,惴惴不安。伍舉見時辰差不多,這才傳令下去,要衆人都做好衝下山去的準備。
山上的五百殘兵,知道山下是來了援兵,士氣皆不由是爲之一振。
因爲是朔月之夜,一到夜晚便是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在山間隱隱看到山下吳軍營地的篝人,伍舉將五百人分爲三部分,三百人由他親自率領,屆時率軍殺下山去,從其後部呼應援軍。
另一百人則由伍奢帶着,配合楚王和然丹從缺口出去,而楚王身邊則又留下一百人,專爲護住楚王的安全。
一切準備妥當,時辰亦來到了子時。忽然,只聽得山下陡然響起喊殺聲一片,火把搖曳,吳軍營地頓是起了大火。
伍舉見狀,立刻是振臂一呼:
“快!勝敗在此一舉!請諸位一同隨我殺下山去,接應援軍!”
於是,三百人在伍舉的領頭下從大路衝向山下,而楚王此刻,則是在一百楚卒的簇擁之下,自那個缺口方向下山,伍奢所率領的一百人,則是在近旁打着掩護。…
楚王在穿封戌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奔至半山腰,只聽到一陣鬼哭狼嚎之聲就在山腳之下。
楚王顫顫巍巍,一路顛走,眼看就要到得山腳下。卻頓感身邊竟嗖嗖射來兩聲!原來,是隱藏在暗處的吳軍所射來的冷箭。
穿封戌見狀,立刻舉起木盾,護住楚王,並疾走如飛,朝反方向而去。
跑的沒幾步,卻又有箭矢飛來。其中一隻箭矢直直的插在楚王的腳尖之前,嚇得楚王不由得低吼一聲!身邊的兵士紛紛倒下。
楚王急切道:
“李子明何在?!爲何不見他前來接應?”
穿封戌此刻也來不及回話,只能是拼命抵擋,高舉盾牌,揮舞着手中的佩劍,格擋箭矢。
盾牌上一時已經是插滿了箭矢,然丹也不見了蹤影,那一百來人也已是被射得七零八落。穿封戌一個拐彎,和楚王躲在一棵大樹之後,但見又是一陣人光輝印,原來是又有幾嚇隊吳軍是追了過來。
穿封戌看了一眼對面,心中已有計較。
“大王!末將去引開他們,大王可順着這個方向奔去,不要有任何的停留!”
楚王不無驚恐的問道:
“但但寡人只一人又如何辦得到?”
“大王!此間形勢緊急,刻不容緩。還請大王萬勿遲疑,遲則有變!”
穿封戌如是急切的促聲道。
待穿封戌是極爲麻利的穿上了王袍,並最後推了一把楚王,隨後便是跳將出來。
“寡人乃爲楚君,天命之子!爾等這些宵小之輩,豈敢來動寡人!”
此言一出,那幾隊吳軍當即圍了過來,當先一人,乃是吳軍的一名百長,特埋伏於此,所爲的便是驅趕楚王到河邊。
卻不想“楚王”竟然也如此勇勐,居然直接是跳了出來“作死”,並且還如此猖狂的獨自叫囂着。
吳軍立刻是圍住了穿封戌,穿封戌呸了一聲,又道:
“寡人雖貴爲楚君,卻亦是驍勇之人!爾等只要敢動得寡人分毫,寡人便要爾等有來無回!”
那名百長聞言,不禁是哈哈大笑,都只當這楚王是瘋了。
而穿封戌此刻穿着王袍,手中佩着一柄七尺王劍,於火光之中是隱隱泛着一道金光。所以理所當然的,他們也就默認了此人便是楚王!
“哼!落魄之君,何敢言勇?!”
“將軍,姑且讓我等去試試他的身手!”
一個伍長如是朗聲說了一句,然後便跳入陣中,舉戈與穿封戌相對。
百長如是笑了一聲。
“也好!”
原本百長所遵的命令,就是要放任楚王到得河邊,好讓他一人隻身前往蔡國。
但是,若這時能夠戲耍他一番,以爲日後的談資,想來倒也不錯。
只見伍長舉戈便是一個挺刺,直取穿封戌的喉嚨,穿封戌朝斜邊一跳,手中佩劍一個揮舞,掃向了伍長的胸前。…
那個伍長冷笑一聲,噌的一聲,兵器相交,砸出火花,黑暗中煞是好看。
穿封戌佩劍翻飛,接連攻擊,那個伍長本是瞧不起“楚王”的,畢竟楚王即便真的年輕時在行伍中待過,但這麼多年的養尊處優,按理早就該荒廢了的。
他又豈能料到,他們面前的居然會是一個冒牌貨!只見穿封戌劍法精妙,身形靈活,刺、劃、噼、撩、掛像模像樣,這個伍長很快此的一聲,手腕被穿封戌刺中,長戈直接落地。
穿封戌一得手,不由傲然而立。
“哼!爾等小卒,豈能是寡人的對手!”
百長見狀,極爲吃驚,不由眉頭緊鎖,他本想在放走此人之前且羞辱一番,不料眼前的這個“楚王”竟會如此威勐!
一個什長又是不由冷哼一聲。
“我來!”
只見這什長手中亦是配了一把短劍,一個纏繞,身形突衝,已然是撲到了穿封戌的身邊。
穿封戌眼前一畫,那長劍如同靈蛇吐信,貼着他的臉就過來,穿封戌身子往後一昂,倒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手腕翻動,佩劍發出龍鳴之聲,劃出一個半圓。
這一下既躲過對方的攻擊,又反守爲攻,什長噌噌噌接連退出去好幾步,才穩住身形,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這個什長也並非庸人。又低吼一聲,短劍耍得亦是飛起,劍勢紛至,直取穿封戌要害。穿封戌一個停頓,手持長劍直挺挺的衝向什長。
可惜什長的佩劍畢竟不及七尺王劍,故而什長一劍雖是劃到了穿封戌的手臂,使其鮮血直流,而什長卻也同時是被穿封戌一劍刺穿了喉嚨。
什長一聲不吭的倒在地上,隨後發出呃呃的聲音,眼見是不得活了。
百長看到如此情形,不由又向左右是使了個眼色,當即又有兩個什長跳入陣中,和穿封戌是戰在了一處。
穿封戌以一敵二,也並不落於下風。但由於前面手臂受了傷,血流不止,而這一交手,血涌得就更快了。
穿封戌一個分心,肩頭又被刺了一劍,而穿封戌卻也順勢刺傷了其中一人。
而另一個什長,便趁着穿封戌佩劍招式回撤不及,一劍朝穿封戌的後心而去,百長陡然想起軍令,腳下一個交錯,來到什長的身邊,一把抓住什長的手腕,並是一腳踹向穿封戌。
穿封戌頓時被踹出去老遠,重重摔在地上。
穿封戌彈起就跑,想要引開他們,豈料這些人居然冷眼觀望,並沒有追過來。穿封戌扭頭一看,發現他們居然是準備朝楚王的方向撤去。
穿封戌只當是已被其識破了身份,不及細想,持劍又衝了回來,口中不由大喊道。
“爾等休走!寡人要將你們斬殺殆盡!”
百長回頭看了一眼穿封戌,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又吃不準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他一直以爲這穿封戌便是楚王,又有軍令讓他們不得誅殺楚王。…
本想就此逼着他到河邊即可,可誰知這個“楚王”竟然不怕死的又殺了回來!
“這楚王莫不是瘋了?”
百長在心中一個沉吟,而穿封戌已經又隨手斬殺了幾個士卒。
穿封戌轉眼殺到百長面前,百長長矛一揮,欲趕退穿封戌,喝道:
“你既爲楚國國君,吾等本欲善待,但你去而復返,莫不是隻一心求死不成?!”
穿封戌不由冷哼一聲道:
“宵小之輩,竟也敢如此小視寡人!寡人又豈能忍得!”
穿封戌隱隱看到楚王出逃的方位,百步之遙的草叢在攢動,知道楚王還沒有走遠他在此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這時,眼看又有一隊吳軍的人馬趕到,見穿封戌竟是穿着王袍,在那奮力搏殺,一時也摸不着頭腦。
這一隊人馬的首領,亦是在百長耳邊低語道:
“快放楚王獨自離開!我等只須將楚王棄入蔡國地界即可!”
“但這傢伙怕不是瘋了?!本已走遠了,此刻居然又殺了回來!”
穿封戌待一連是殺得幾人後,又是挺來一根長矛,直接刺中了他的肩胛,穿封戌吃痛,大腿又中了一戈。
百長見狀,急忙呼喝道:
“住手!莫要殺他!”
然而穿封戌此刻早已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佩劍犀利揮舞,兇勐異常,令人不得不反擊自救,混亂中又一根長矛是不經意間,失手戳中了他的胸前。
穿封戌此刻口吐深黑色的血液,慘然一笑,直接是從口中噴出。
百長見狀,不禁是跺腳道:
“啊呀!你們……你們這可要誤了大王的大事啊!”
穿封戌單膝跪地,一隻手捂住胸口傷處,一隻手的佩劍向前一指,霸氣的喝道:
“我楚定報此仇!”
穿封戌腦袋一沉,就此氣絕,卻依舊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縱是敵人,亦皆是不由的敬佩起來。
“身爲一國之君,竟也有如此氣魄,實屬難得!”
其實,他們又哪裡知曉,這楚王居然會是個假的。而此刻真正的楚王,卻早已是逃了出去。
楚王戰戰兢兢的一路跛行,直直又走出去了一里,卻還是聽到背後有吳軍的聲音正自焦急,一隻手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楚王嚇了一跳,身子往後面一倒,只聽到那人沉聲道:
“大王!武得子明先生之命,特在此處恭候大王!救駕來遲,還望大王莫怪!”
楚王聽得這個聲音,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
“原來原來是葉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