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犯正在那犯難,郈犖又開口道:
“大人慾成大事,應當機立斷纔是,似大人這般畏首畏尾,瞻前而顧後的,難道是想等着公若藐自戕嗎?”
侯犯聞言,不由是心中一橫,淡然說道:
“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去辦!若事成,往後的榮華富貴,自是也少不了你的!但是……如果失敗了的話……”
郈犖冷冷道:
“如果失敗,犖願自裁當場!也絕不會吐露半句!”
侯犯眼睛眯成一條縫,又是呵呵一笑:
“那……你可還有什麼未盡之事?”
郈犖則亦是笑道:
“呵呵,犖自幼貧困,這些年來,得以跟着大人做事,一人隻身在郈,倒也是衣食無憂。也未曾娶妻成家,家中父母也早已亡故,所以要說這未盡之事……倒真是無從提及啊!”
“本想讓大人能好生招待小人幾日,但是又恐公若藐見疑。故而這頓招待就暫且記下吧!犖若僥倖成功,屆時希望大人能多一些賞賜便好!”
侯犯正色道:
“那是自然,若是事成,我又豈會虧待於你?你只管放心便是!”
郈犖拱了拱手,以示應承,並是最後言道:
“既如此,大人只管在此是靜候佳音即可!小人這便去了!”
於是,侯犯便將寶劍歸還給了郈犖,郈犖也取了劍,便躬身退了出去。
侯犯見其離去,也是稍稍鬆了口氣,卻是又不禁暗道:
“這郈犖……平日裡悶不做聲的,爲何今日卻如此膽大妄爲?!看來……平日裡對此人還是關注得太少了!”
……
公若藐,自從當年是在曲阜遭受暗殺,險些丟了性命。之後也是經歷千難萬險,又得人暗中相助,這纔算是撿回來一條性命。
而也是自那以後,公若藐也知道暗處是有人在蓄意謀害自己,所以他一直是謹慎小心的。
其實,他本來出奔到郈邑,也不過就是想要在這謀得一安身之所罷了,倒也並無反叛之心。
然而,那暗中救過他的人,卻是始終是與他保持着聯繫,並且明言自己乃是得了晉國正卿範鞅的指示。
原來,當初救他的那一幫人,不是別人,正是暗行衆!
所以,之後他便在郈邑,趁着少主年幼,他直接是以叔孫老臣的身份,背靠着範鞅的支持,直接奪權而執掌了郈邑,並且始終是與陽虎保持着對立。
再到後來,在陽虎他發動政變失敗並出奔之後,其同黨叔孫輒等人便也是最後投奔到了郈邑避禍。
畢竟,敵人的朋友就是朋友。
既然叔孫輒與整個叔孫氏不對付,那麼他會最終選擇投奔郈邑,那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叔孫大夫,其實我也並非是愚笨之人,也知曉你就是所言之意。但是,若是我就此反叛,這可無疑是背叛了整個魯國啊!郈邑雖是堅固,但是若要與整個魯國爲敵,藐可並無此信心吶!”
叔孫輒聞言,不由是深吸了口氣:
“公若大人,當年關於大人的一些事,在下也是略知一二的。他們既如此待你,你難道就不想報仇嗎?”
其實,叔孫輒和叔孫州仇都是叔孫不敢的兒子,不過叔孫輒乃是庶子,所以叔孫州仇便是因其嫡子的身份而成爲了宗主。
雖然叔孫輒年紀比叔孫州仇還要大上一些,卻也不得不是以庶子的身份屈居其下。
這自然是令叔孫輒心中是極度不滿,所以陽虎當時意欲將三桓全部進行一輪換血時,便是考慮想找叔孫輒將叔孫氏取而代之。
只可惜,伴隨着陽虎的失敗,叔孫輒也就此失去了這一機會。
叔孫輒不得已,只能是先行逃到了當時的同謀者公山不狃處,隨後又逃到了郈邑,以求庇護,並且也一直在那是慫恿公若藐叛出叔孫氏,以圖東自己能夠山再起!
公若藐看了一眼叔孫輒。
“其實,藐還真是無意於此……如今能苟且於此,便已是不易了!”
叔孫輒眯了一下眼睛:
“既如此,那大人這些年所繳的貢賦卻是一年少過一年,不知又是何故?”
公若藐則是冷笑一聲,並直言答道:
“倒也無它,只因陽虎亂魯,民生凋敝,爲了是能讓郈邑百姓少受得一些負擔。至於其他的……倒也無有別的原因!”
其實,公若藐雖是把自己說得如此的道貌岸然。但實際上,他此前也不過是範鞅的又一爪牙罷了。
其本來的目的,也正是爲了制衡陽虎的勢力。
所以,公若藐如今反而將“亂魯”的名頭是一股腦的丟在了陽虎頭上,真可謂是本末倒置。
不過,對於這其中的根由,公若藐自也不想再和叔孫輒多言。
而叔孫輒見公若藐並無雄心,心裡也是涼了半截。心下思索了一番後,便又是言道:
“大人雖無此心,但是……這幾日大人頻繁遭遇刺客,恐怕也正是叔孫州仇所爲!大人難道是真的準備坐以待斃嗎?”
公若藐聞言,也是一愣,隨後說道:
“此事尚未查清,不可胡亂猜測!”
叔孫輒不由是又嗤笑一聲:
“其實,大人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郈邑雖是堅固,但大人如此只圖偏安一隅,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大人雖是無有反叛之心,但這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呢?還請大人……思之,慎之……”
公若藐沉默了許久,又是與他揮了揮手:
“叔孫大人,藐今日也累了,大人還是請回吧。”
叔孫輒無法,聞言也只得是先行退下。
……
公若藐當然也知道,這些時日是極爲不太平的,而他也命人是在暗中調查着。
只不過,像公若藐這種優柔寡斷的人,自然也是做不出什麼果敢決斷之事。
接下來數日裡,公若藐一如往常那般,只在自家待着也不出門。
一方面,他對身邊所有人都抱有懷疑的態度。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他這種到處見疑的性格,是極有可能讓自己做出錯誤判斷的。
所以,公若藐這些時日,索性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管把自己直接是“禁足”於府上。
但這時間一久,也不免是悶得有些發慌了。
最終,他還是耐受不住寂寞,這纔是帶上一些親隨,決定在城內是轉上一轉。
公若藐盤踞郈邑近十年,百姓們也都知道公若藐。他雖是很少出門,但是城中的百姓也大都認識他。
所以,一見到公若藐,百姓們紛紛是在那跪地迎接。
這一幕對於公若藐而言,雖是一如往常那般,但此刻也讓他是有一股極強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這自是讓他心情不由大悅,他就這樣,坐在車輿內,並在左右簇擁下,只巡視一圈後,便準備打道回府。
而當馬車到了大門口,他剛一下車,卻一眼看到一個行人,手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寶劍,正在與另一人交談,口中還在那說道:
“不賣了不賣了!我這可是祖傳的寶劍,你竟只出得這麼點錢?實是欺人太甚!”
而另一人則是說道:
“你口口聲聲說是寶劍,卻誰又知道是真是假?你若要是賣一把假的給我,我又該當如何?又去找誰?”
只見那人“噌”的一聲,寶劍出鞘,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竟是隱隱泛着青光。
這讓本正欲進府的公若藐,卻不由是被其所吸引,並是停下了腳步。
——
第631章_公若藐之死
而那名販劍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郈犖!
只見他手持寶劍,猛然劈向身邊的大石頭,噹啷一聲,那石頭竟是直接被劈爲兩瓣。
接着,郈犖又拔了自己的一根頭髮,放在劍刃之上,只輕輕吹得一口氣,頭髮便是直接斷爲了兩截。
當真是削鐵如泥,吹毛斷髮!
公若藐見狀,也是不由得暗道了一聲好。
隨後,只聽他是在那喊道:
“是何人在此賣貨?你且過來!”
郈犖見公若藐上了鉤,便是直奔過來,眼看就要靠近,公若藐身邊的人卻甚是警惕的圍了過來,並將他是一把攔住。
公若藐看着他手中的那柄寶劍,而他又向來有收集各類玩物的喜好,一時心癢難耐。只擺了擺手,便在兩人的護送下,往郈犖靠了過去。
郈犖拿着寶劍,盤算着兩人的距離。
而公若藐則是將目光全然放在了郈犖和他那柄寶劍的身上,眉頭不由一皺,開口道:
“你……這劍是何來歷啊?”
郈犖卻甚是輕蔑的回道:
“呵呵,乃是祖傳之物,大人是否看上了?”
公若藐正要命人將寶劍呈上來,但話到嘴邊,卻突然看出此人竟是侯犯身邊的一個圉人!
他不由頓是心生疑竇:
“這麼好的寶劍,爲何要賣?”
郈犖聽罷,卻是長嘆一聲,言道:
“實是家中貧寒,不得不賤賣此物,實是有愧祖宗啊!”
公若藐冷眼看着郈犖,並是嗤笑道:
“你好歹也是一名圉人,雖不至於大富大貴,但也應該淪落到賤賣祖上寶物的地步吧?!”
“你這豎子,莫不是要把我當吳王僚給刺殺了嗎?”
郈犖聞言,不由大驚!
他沒想到,這公若藐果然是心細如髮,竟是將他給直接識破!
而公若藐身邊的侍衛聽得主公如此說,都不約而同的亮出了兵器!
正要拿下郈犖,郈犖卻也顧不上其他,直接是大喝一聲,手中寶劍翻轉,靠近其身邊的兩名侍衛頓是被一劍封喉。
但見這柄寶劍此時竟也沒沾上丁點的血污,而郈犖則是疾步如飛,剎那間已經跨步到了公若藐的面前。
這一下倒是出乎了公若藐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畢竟也是經歷過幾次三番的暗殺,反應也是極快,身子往後一閃,反手噌的一聲,便是從腰間拔出了佩劍。
郈犖一劍刺向公若藐的喉嚨,公若藐佩劍格擋,噹的一聲,火光四濺,公若藐的虎口隱隱生疼,手中佩劍也差點脫手而飛。
待公若藐把腳步穩住,但見其佩劍卻是直接出現了一道豁口。
那些護衛看到如此狀況,紛紛上前,長矛朝郈犖猛然挺刺,郈犖也顧不得這些,一劍再次劈砍,公若藐再次格擋,然而郈犖的這一劍,又不偏不倚,正中佩劍的豁口之上!
寶劍頓是勢如破竹,直接斬斷了公若藐的佩劍,並且順勢從他的頭顱劃過,公若藐的腦袋也是直接應聲落地!
公若藐小心翼翼了近十年,卻不想竟還是在這裡草草的丟了性命。
郈犖得手之後,卻將寶劍就地一扔,只管束手就擒。
而那些守衛將郈犖控制住,其中有人正要將他當場刺死,卻又有人一旁喊道:
“留下活口!要究其底細!”
於是,郈犖便被直接捆綁起來,郈犖看着公若藐的屍首,不由是哈哈大笑起來……
侯犯自是對此事極爲關注,在得知郈犖真的得手後,心中是又驚又喜。
在公若藐死後,他便是急忙出現,是以郈邑司馬的身份出面穩定住了局勢,並在那發號施令。
而郈犖,也被理所當然的關入了大牢。
當天夜裡,侯犯來到牢獄,見到郈犖,郈犖自信的看着侯犯,嘴裡卻說道:
“大人這是想要殺人滅口嗎?”
其實,侯犯確是有此心,但一時被他說破,不由是老臉一紅,開口道:
“呵呵,我侯犯可不是過河拆橋之人!你放心便是!”
郈犖看着侯犯的眼睛,覺得並不可信,但是他也並不慌張。
“如今公若藐已死,大人坐擁郈邑兵馬,何不借此機會將其取而代之?只要掌控了整個郈邑,大人便是與季氏的公山不狃一樣,可成爲我叔孫氏的第一家臣,日後也是大有可爲!大人豈無意乎?”
侯犯聞言,不由是瞪大眼睛:
“你這是何意?我區區一個馬正,又如何能夠掌控整個郈邑?只恐怕是太不切實際了些!”
郈犖卻是微微一笑:
“那公若藐,也不過是叔孫氏的一個家臣,他當初剛來郈邑,也沒有任何人的任命,不還是代攝成爲了郈邑的邑宰?他既能辦到,難道大人就辦不到嗎?”
侯犯聽得此言,不由大驚:
“你……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此番言語,絕非是你一圉人能夠說得出的!”
郈犖卻又是嗤笑一聲:
“呵呵,大人多慮了,犖在郈邑多年,又能受誰指使?只是替大人感到可惜罷了!”
侯犯皺起眉頭,一時竟也是拿捏不定:
“此事……實在太過異想天開,恐不能成事!”
這時,郈犖竟是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既如此,那也多說無益!那請大人現在便動手吧!只怪犖有眼無珠,所託非人吶!”
侯犯聞言,又是猶豫了許久,一拂衣袖,便是趕緊離開了這裡。
郈犖說的話,雖然讓他覺得離奇,但是也不免是有些心動。
畢竟,他可是一直把陽虎視爲榜樣的,如今面對此等的誘惑,他又豈能不心動呢?
……
再說此時曲阜城內
就在公若藐被刺殺之後,曲阜城內很快便是流傳開了這樣一則謠言:
說是公若藐之死,全是因爲公南對其有所忌憚,故而是派人將其刺殺!公南之所以如此做,就是爲了剷除異己。公若藐身爲郈邑邑宰,又無反叛的跡象,卻是離奇被殺,這以後誰還敢給叔孫氏賣命呢?
公南聽到這些,一開始還尚不以爲意,但是這些流言,也是越傳越過分,後來甚至還直接是把叔孫氏的宗主叔孫州仇給牽扯了進來。
叔孫州仇對此事自是極爲不滿,認爲公南辦事不利,並是斥責了一頓公南。
公南迴到家中,心中也是愈發的惴惴不安起來。
而他身邊的人,這時則是向他進言道:
“大人,此事恐怕不妙啊!”
公南問道:
“哦?如何不妙?”
那人不無憂慮的與公南言道:
“公若藐一死,曲阜就立馬是有流言傳出,只說此事皆爲大人所作。此消息流傳得如此之快,恐怕是有人對大人有所圖謀啊!”
公南也不由是點了點頭:
“那……究竟是何人所爲呢?”
只聽那人是從旁猜測道:
“公若藐一死,叔孫氏如今的內憂……豈不只有大人您了?”
公南聞言,不由是一陣恍然大悟!
是啊,他和公若藐同爲叔孫氏的兩大家臣,也鬥了十幾年,但要說起來,公若藐一死,那他公南作爲其對手,還能有什麼價值嗎?
只怕非但是毫無價值,而且可能下一個要被清算的便是他自己了!
“莫……莫不是主公意欲殺我!”
“那依你之見,我如今卻該當如何處置?”
那人見公南已領會其意,便是進一步諫言道:
“大人日後在魯國,只怕是無有立錐之地,小人以爲,還是儘快出奔爲好!”
公南聞言,也擔心會被秋後算賬。於是他也當機立斷,竟是連夜出奔,就此離開了魯國。
只是,他這一出奔,卻是更加印證了流言的真實性。
而這個消息很快也就傳到了郈邑。
這時,侯犯已經收攏了郈邑的兵馬,並是要準備向叔孫氏獻城。
而叔孫輒卻又找到了他,並且是與他神秘一笑。
侯犯看到叔孫輒,也不對其隱瞞:
“叔孫大人還是快些離開吧,如今閣下正在被通緝,若是叔孫氏派人來了,只怕是會對閣下不利!”
叔孫輒卻是不慌不忙的說道:
“馬正大人怕不是還忘了一件事?暗殺公若藐一時……只怕大人也是受了公南所託吧?”
侯犯聞言,心中不由又是一個咯噔。
原文:
初,叔孫成子欲立武叔。公若藐固諫,曰“不可”。成子立之而卒。公南使賊射之,不能殺。公南爲馬正,使公若爲郈宰。武叔既定,使郈馬正侯犯殺公若,不能。其圉人曰:“吾以劍過朝,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僞固而授之末,則可殺也。”使如之。公若曰:“爾欲吳王我乎?”遂殺公若。侯犯以郈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