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公福地生出劇變,此事驚動了豐城監天司,也驚動了最高指揮使。
而等林焰來到豐城,便有城防守軍以及監天司分部掌旗使來迎。
此時此刻,城守府已經匯聚了豐城的大部分高層人物。
其中還有來自於棲鳳府城的最高指揮使。
豐城的大城守以及另外兩位副城守,還有豐城的七位廟祝等等,都齊聚一堂,等侯聖師。
“拜見聖師!”
衆人見他前來,盡數上前迎接。
其中,大廟祝以及大城守,都不免神色複雜。
當初強闖豐城,行事莽撞的年輕人,短短時日不見,竟已是萬世之師,解了豐城之危。
早知此人天資絕頂,那時已經得到了李神宗的認可,定了與小神宗徐鼎業之間的戰書。
但誰能想到,無常的成就,更遠不是李神宗可比!
“聖師來得正好。”
府城指揮使微微擡手,道:“坐!”
按道理說,林焰是監天司的一員,是他的下屬。
但聖師之名,以及帶來的身份地位,便蓋過了當代的指揮使。
他也不敢居於最高座,而是在左側,添了聖師之位。
林焰往前行去。
府城最高指揮使,深深看了他一眼。
林焰察覺他眼中深意,心中微動,旋即面無表情,緩緩坐下。
而下方衆人,也已陸續落座,無不神色肅然,眼神凝重。
在這般壓抑的沉寂之下,過得片刻之後,才聽得府城指揮使嘆息說道:“剛纔傳來的消息,想必諸位都已知曉。”
衆人盡數點頭,而更多的目光,還在打量聖師。
林焰神色平靜,知道這句話,更多是詢問自己的。
“適才入城,城防大統領迎接,已轉告了城守府的消息。”
林焰這樣說來,看着府城指揮使,道:“按道理說,出現了此等變故,此時此刻……我等應該在豐城神廟,等着諸位廟祝調動香火,再由我等送往福地的。”
在場的諸位廟祝,對視了一眼,都有三分慚愧之色。
府城最高指揮使,搖頭說道:“天公神王驚醒,先前已傾盡了豐城神廟的香火,用來衝擊祂的舊念,但依然不足。”
“還是本座日夜兼程,送來了梧桐神廟積存的香火,才勉強讓天公神王再次陷入沉睡當中。”
“現在,豐城香火已盡,老夫手中也無空餘。”
聲音落下,場中氣氛愈發凝滯。
先前聖師誅滅大長老,神廟壓住天公神王,所帶來的歡喜,都在此刻,蕩然無存。
場中氣氛沉重,衆人眉頭緊鎖。
“福地之變,顯然劫燼早有準備,眼下我等即便倉促調集香火,怕也無力迴天。”
就在這時,大城守沉吟着道:“我等需要監天司的情報,才能判定如何應對……”
“……”
府城最高指揮使,沉默了片刻,才道:“最初之時,大長老的位置,是在黎城和豐城之間。”
“後來逐漸偏移,才擋在了豐城的前方道路。”
“藏在劫燼的照夜人,已經傳回了確切的消息,是劫燼高層嘗試招攬聖地大長老,但進不去萬毒邪獄,無法交流。”
“後來便挑選了一些拜祟人,以及修行化妖法的武夫,並有部分流民,被作爲獵物,引誘大長老前來豐城。”
“此次豐城之危,從一開始,就跟劫燼有很大的關聯。”
說到這裡,最高指揮使沉聲道:“而聖師當年來過豐城,曾受得天公神王之力,諸位也都知曉!”
神廟諸位廟祝,對視了一眼,均是點頭。
“所以聖師到來,天公神王必有察覺,但是聖師承接了古仙福澤……這涉及到了上古的舊約。”
提及上古舊約,府城最高指揮使也停頓了下,不再多言,而是話鋒一轉,又道:“此戰之前,我等便已料定,天公神王勢必驚醒。”
“顯然,劫燼那邊也料到了這一點,才引大長老臨近豐城!”
“若不是梧桐神廟,提早籌備了大量香火,今次豐城必然遭劫!”
在場衆人,都是高層人物,非但修爲不俗,心思也頗是靈敏。
而林焰坐在上方,也沉吟不語,靜靜聽着府城最高指揮使的話。
“老夫本以爲,劫燼的真正目標,在於解脫天公神王,摧毀豐城。”
最高指揮使嘆息道:“現在看來,他們想要一箭雙鵰,攪弄豐城之餘,還盯上了清靈公福地。”
直到此刻,才聽林焰出聲道:“目前豐城之危已解,但卻耗盡了神廟香火,恐怕是無法增援清靈公福地了。”
“這就是劫燼的手段,儘管摧毀了大長老的萬毒邪獄,並安撫住了天公神王,但福地那邊,還是防不勝防。”
最高指揮使嘆息了聲:“豐城沒了香火,高柳城只怕也沒了。”
近些時日以來,高柳城發生的事情,比豐城只多不少。
先是調用香火,請走百里之輩,各方強大妖邪。
而後劫燼作亂,再有內部清洗,柳神甦醒等等事件,能夠維持住柳尊的守護之念,已是不易。
“清靈公福地,位於高柳城以北,也臨近於豐城。”
豐城的大城守皺眉道:“眼下,最近的兩座城,都沒了香火,而其他各城太遠,來不及調用香火……”
“遠水解不了近渴。”
大廟祝眉頭緊皺,都:“如今,只怕清靈公生出戾氣,血祭福地之內的所有人族。”
“老夫害怕的,也是這一點。”
最高指揮使嘆息道:“清靈公雖曾是人族,但死過一遍,重新復甦,歷經數千年光景,無論從肉身還是神魂,祂都已經不能算是‘人族’了!”
“好不容易招攬了清靈公,爲我人族添一座福地,爲世間流民增一處庇護之所。”
“奈何劫燼作祟,反而害了這數千之衆!”
他嘆了聲,說道:“清靈公乃是新神,那是祂的地盤,除非聖主親至……唉,目前人族之中,已無人可以鎮壓住祂!”
他聲音落下,無人應答。
氣氛沉重,針落可聞。
半晌過後,才聽得聖師聲音平淡,緩緩開口。
“若是我去敬拜,進行交涉呢?”
“……”
衆人盡數擡頭,看向了最上方的年輕人,露出了驚異之色。
聖師能夠擊敗造就內景神域的聖地大長老,摧毀萬毒邪獄,已經是超出所有人預料之外。
如今看來,非但沒有身受重傷,甚至沒有力竭,還有餘力去探那清靈公福地?
大廟祝和大城守,忽然對視了一眼,眼中皆有異色,更添敬畏之意。
以聖師如今的身份,足以安坐高處,從此不再涉險。
但先破萬毒邪獄,又請命前往福地。
分明可以高枕無憂,卻依然懷着一顆,願爲人族,征戰於最前線的熾烈之心!
單憑此心,無愧聖師之名!
“不行,老夫知曉你心繫人族,甘冒大險,但清靈公,遠不是大長老可比。”
最高指揮使嘆息道:“這是身合福地數千年的存在,上古之後的‘新神’!祂掌握的古老福地,遠不是我輩人族修成的內景神域可比……”
大廟祝與大城守,再度交換了一下眼神。
其他人,不知其中秘辛。
但他二人知曉,曾經有一種說法。
世間遺留的福地,是仙神的內景神域!
仙神的內景神域,歷經歲月消磨而不滅!
後世之中,能夠造就內景神域的人族,固然是驚才絕豔之輩,但比之於古老的仙神,自是不足。
所以,身合福地之人,往往強於造景之輩。
“聖師萬金之軀,不可涉險。”豐城大城守沉聲開口。
“聽聞聖師,在梧桐神廟以及柳尊神廟,都上過香。”豐城大廟祝沉吟道:“不是突破後的第一柱香,不是長期祭拜,效用恐怕不大。”
“此事理應從長計議。”第三廟祝,低聲說道。
“遲則生變!福地之內,還有數千人族,清靈公隨時要血祭……拖延不得!”
林焰面色肅然,這樣說來。
“區區數千人,也不值得你這位聖師,前去犯險!”
府城最高指揮使面色凝重,說道:“如今的你,比一整座城,分量都重!”
大城守應道:“此言極是!一座尚未興建的福地,內中數千流民,豈能與聖師相提並論?”
“數千人命,在諸位眼中,便這般輕易捨棄了?”
林焰語氣冰冷,說道:“況且,此事何止牽涉數千條人命?清靈公一旦開啓血祭,從此之後,與我人族,便是血海深仇!從此,這座福地,便是禁地,無法再爲我人族所用……”
“這倒無妨。”
最高指揮使面色如常,說道:“如果用數千人族,可以喚醒清靈公的良知,便是最好的結果!”
他看着林焰,說道:“待得事後,我等再與清靈公協商,重新遷移人族,求祂庇護……”
林焰面色冰冷,一言不發。
其餘衆人,更不敢開口。
卻聽得最高指揮使再度說來。
“人族在詭夜之中,歷代以來的生存理念,從來不是簡單的善惡與恩仇,生存……纔是根本!”
“三神谷的歷代人族,可以用少數人獻祭,換取多數人生存。”
“其實這般景象,這片大地上,在古老的時代之前,是極爲常見的。”
“我等用數千人族,換取一座福地的恢復,換得後面數以萬計的人族生存,維持他們往後千年的繁衍生息,道理是一樣的。”
“但要用你這位揹負人族希望的聖師,以身涉險,來嘗試那渺茫的希望,太不值得!”
“你以身涉險,成了也不過挽回區區幾千人。”
“敗了,你這位聖師,連那數千人族,都被清靈公所害。”
府城最高指揮使緩緩說道:“你的命,已經不是你一人之命……望聖師三思而後行!”
“望聖師三思而後行!”
“望聖師三思而後行!”
衆人齊齊起身,皆是躬身施禮,進行勸說。
林焰默然不語,臉色難看。
然而府城指揮使,眼眸掃過,卻已將剛纔遲疑的“幾人”,全數記下。
“我意已決!”
林焰沉聲喝道:“爾等,攔不住我!”
他站起身來,大步走出了城守府之外。
——
臨近正午。
監天司總樓。
林焰吃飽喝足,修煉了一番。
待他功行圓滿,府城最高指揮使,已在門外。
“配合得很好。”指揮使撫須而笑,說道:“此番老夫帶着寶物而來,鑑別了其中深受‘天公神王氣機’的劫燼核心高層!但有部分,屬於外層人員,未受天公神王影響,純粹是被劫燼策反的……”
“剛纔那場面,你辨別出來了?”林焰平靜道。
“劫燼設伏,意在於你。”指揮使說道:“此事很明顯,我只能阻你前往,不能讓你涉險……否則,就顯得咱們太過於順水推舟了。”
“剛纔那幾位,心存猶疑,不願勸阻。”林焰問道:“有幾個是被劫燼策反的?”
“總計六人,其中兩位嫌疑不大,可能是對福地那數千人的生死,動了憐憫之心。”指揮使平靜說道:“其餘四人,跟劫燼都有勾連,就盼着你這位聖師,前往清靈公福地,入他們的埋伏。”
“你打算怎麼辦?”林焰問道。
“先不抓他們,借這四位被劫燼策反的豐城高層,傳遞我們需要讓劫燼知曉的消息。”指揮使說道。
“那我何時前往福地?”林焰平靜說道。
“越快越好。”指揮使說道:“顯得你心生憤怒,不告而別……這樣一來,顯得豐城這邊,想要派人護送,都來不及!”
“明知福地兇險,不派人護送我這聖師,不合常理。”林焰笑道:“派人護送,恐調虎離山,劫燼再攻豐城,你這算盤打得好!”
“豐城終究不比高柳城穩固。”
指揮使嘆道:“高柳城的柳尊神念,一旦遇險,便願意動用柳樹之身,來守護城池!”
“但豐城這邊,向來是靠着‘天公神王’的氣機,威懾各方妖邪,實際上……狐假虎威罷了!”
“老夫途中遇到了天機旗主,他說豐城將是他的埋骨之處。”
“一開始,他以爲他的死劫,在大長老身上,現在你解決了大長老。”
“想來,是豐城還有下一場劫數!”
指揮使這樣說來,道:“老夫不敢調人,去福地助你!就連老夫,也沒辦法隨你同往!”
“不必解釋。”
林焰笑了聲,說道:“既然傳來的消息,是‘清靈公’生變,那就代表……劫燼依然不知道,福地新主的身份!這場埋伏,應是我的機緣!”
福地新主的身份,在人族高層,只有少數人知曉。
聖地那邊,知道福地新主身份的,連同聖主以及當時身處聖地的李神宗在內,不超過五個。
府城之中,知道福地新主身份的,目前應該也不超過五個。
陸公、呂堂、大廟祝陸長生、以及棲鳳府城的大城守、監天司最高指揮使。
當傳來清靈公臨近失控的消息時,這位府城最高指揮使,就已經捋清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這是劫燼方面,針對聖師,在福地佈下的殺局!
但劫燼方面沒能獲悉福地新主的身份,只以爲是當年的清靈公!
“當初不惜考慮,囚禁韓徵與呂堂,來保住福地新主的身份……”
林焰緩緩道:“你們就考慮到今天了?”
最高指揮使攤手道:“我等又不是測算天機,怎麼可能猜到今日的局面?”
“只是當初覺得,若以清靈公之名,隱瞞福地新主的身份,一來是保護你,二來劫燼必然攪弄風波……”
“最早的時候,我們預測的,是劫燼方面,會借用這座福地,來坑殺李神宗!”
“沒想到,兜兜轉轉,坑到了你的頭上!”
他撫須而笑,道:“這一次,不提三府之地,單是棲鳳府的劫燼……恐怕是要遭到史無前例的重創了!”
林焰神色淡然,說道:“如果能連根拔起,就最好了。”
“豐城之中依然藏有劫燼,其他各城也定然有留下的,不可能所有劫燼盡數傾巢而出。”
最高指揮使緩緩說道:“再者說,劫燼的根源,在於舊神!當今時代,人族圍繞着‘舊神之軀’興建城池,就註定無法根除劫燼!就算今次,你能全部清掃,不到十年,又有新的人族,被舊神氣機腐化……”
他聲音落下,忽然臉色一僵,怔怔看着林焰,低聲道:“你的意思是,根除舊神之患?”
“這些背棄了古仙契約的舊神……”
林焰看向了豐城神廟的方向,說道:“遲早要做出選擇的!”
最高指揮使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林焰的手上。
不知不覺間,林焰的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希望老夫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那一日。”
最高指揮使正色道:“老夫期盼着,聖師具備了能夠讓舊神做出選擇的力量……”
“那你得惜命。”
林焰鬆開了手,擺手道:“走了!”
——
福地當中。
深淵的彼岸。
天火神宮的虛影,掩蓋了一切。
內中的柳樹,催發着樹枝上的金蓮鎮物,神威浩蕩。
樹枝搖曳,發出了蒼老的聲音。
“你們送來的香火,純度倒是很高啊。”
“其餘寶物,本座也鑑定過了,確爲上古正品,非後世仿造。”
“但本座的道誓裡,沒答應過,讓一尊超越品階的妖王,埋伏在福地當中!”
“你們違背了承諾……”
停頓了下,便聽得小柳尊,瘋狂揮舞着枝椏,發出了憤怒的聲音:“得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