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醫院之後,我馬上趕去了縣城的汽車站。買到了回村子裡的最後一張車票。抓着車票坐在候車室的那段時間。幾乎是最難熬的。
聞着瀰漫在空氣中的泡麪味,聽着耳邊嘈雜的說話聲。一個又一個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呆傻的凝視着牆壁上的時鐘,看着那秒鐘一下一下的轉動,時間度秒如年。
夏紀梅的電話依舊打不通,醫院裡又沒有外婆的治病記錄。就算外婆真的已經去世了,她老人家相信落葉歸根。最後肯定也會回到村子裡。
所以回村子裡親眼看看,這已經成爲我最後的希望了。
縣城通往村子的路十分的泥濘。都是蜿蜒的山路,我坐在中巴車裡,隨着車子的搖晃一下一下的左右搖擺着,身邊坐着一樣都是回村子裡的人。可是十幾年我就回來過兩次,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了。
三個小時的路程。一路上陸陸續續都有人下車,車子了逐漸就剩下我和另外兩個老人家。
越靠近村子。道路兩邊的景色也越熟悉。
在我小時候,我和外婆居住的村子還是不通公路的,要走上兩三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汽車的停靠點。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公路直接通到了村口。
“石門村到了,下車的快下車。”司機大叔用濃濃鄉土音的當地話大聲吆喝着。
我正對着窗外的景色出神,震愣了一下才站起來,急急忙忙的下了車,中巴車冒着黑色的尾氣搖搖擺擺的往下一站開去。
夕陽西下,我站在村口往前看,我的面前是一條綿長的小路,可能昨天剛下過雨,地面上坑坑窪窪的地方還積着雨水。
看着這條泥濘的黃土路,我的眼眶一熱,隱隱的泛起了水光。
八歲那年,夏紀梅又一次回到這個村子裡,以希望我能受到“好的教育”的名義將我帶去江城,實際上不過是希望我能做家裡的免費傭人,既要照顧弟弟周東昇又要洗衣做飯。
那一年,我第一次離開了這個村子,也離開了外婆。
就是在這條路上,夏紀梅硬拉着我要帶我走,我不斷的回頭看外婆,外婆站在路的那頭,一邊留着眼淚一邊跟我揮手。
從貧窮的鄉下到了繁華的江城之後,我再也沒有感受到過一絲溫暖。我人生最美好,最溫暖的日子,是在這個小村子裡,是在外婆的身邊度過的。
抹了一把眼淚,我沿着小路一直往裡走。
當我循着記憶找到外婆的小院子,看到一個老人正佝僂着身體收拾着曬乾的鹹菜,那一瞬間,我彷彿覺得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夏紀梅口口聲聲說得了癌症必須治療的外婆,現在正好端端的站在自家的院子裡。
我滿身淒涼,又是滿身驚喜,看着那個穿着灰色布衣的身影,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的奔流而出。
我哽咽着,站了好一會兒,才顫抖着嘴脣,喊出了兩個字。
“外婆。”
外婆今年七十五歲了,她身高不高體型也不大,更因爲常年彎腰做農活而駝背的厲害,她緩緩的轉過身來,昏黃的夕陽照在她滿是皺紋的臉龐上。
這彷彿是我看過最美最美的一個畫面,我的外婆還健健康康的活着。
外婆年事已高,眼神也不太好,她眯着眼看了我好久,然後還揉了一把眼睛,才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
“是小夏嗎?”外婆問着我,聲音啞啞的,小小聲的,帶着不可置信的情緒。
“是的,外婆,你的小夏回來了。”我哭着,笑着,然後張開手臂抱住外婆。
這一次,不再是夢境或者是虛幻的想象,我將外婆真真正正的抱在了懷裡。
“小夏,小夏,我的小夏。”外婆一遍一遍地念着我的小名,聲音像笑又像哭。
我抱了好一會兒,才鬆開了外婆,然後伸手擦着她的眼淚,又說了一遍:“外婆,小夏回來了。”
“小夏都長這麼大了,長得真好看,真好看。”十幾年的歲月流逝,曾經我必須仰望的外婆,如今只到了我的肩頭,她緊緊地拉着我的手,雙眸緊盯在我的臉上,一寸都沒有移動過。
外婆問我說,怎麼突然回來了,我說我大學畢業賺了第一筆工資了,特別送來給你花。外婆頓時就笑了,說她一個老太婆住在村子裡,想找個花錢的地方都找不到,根本不需要,她讓我自己留着花就可以了。
外婆跟我說話的時候,嘴角一直都上揚着,笑容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我來的匆忙,外婆毫無準備,又是快要吃晚飯的時間,外婆抓了養在院子裡的老母雞說要殺了給我燉湯喝,我連連說不用了,老母雞還要留着下蛋呢,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終於勸住了她。
外婆又張羅起了其他東西,又是下面又是攤餅,好像我在外面吃不飽一樣,我跟在外婆的身後,一邊幫忙生火做飯,一邊跟外婆說着話。
我問外婆最近身體怎麼樣,有去縣城裡的醫院做過檢查嗎?
外婆說,現在農村的醫療建設都做的很好,每一年都會有醫生到村子裡給大家做身體檢查,她雖然七十五歲了,但是身體一直很好,甚至連高血壓都沒有。
外婆跟我說這些的時候,隱隱地還有一些驕傲,像是炫耀的小孩一樣。
我聽着這些話,臉上笑着,心裡卻顫抖的厲害。
如果是這樣,那麼夏紀梅爲什麼要騙我說外婆得了癌症,還必須做手術。
當時我可是跟兩個舅舅都通了電話,他們都言之鑿鑿的說外婆生了病,他們也是心痛的,可是真的沒錢做手術,說臨夏你最孝順了,這個錢就你來出吧,
爲了這筆錢,我徹底的沉淪在江城夜場裡,爲了兩萬塊的特效藥,我差點在酒店裡被裴明森打死,爲了三十萬的手術費,我陪着霍建元上了遊輪,卻被顧辰風推下了海。
要不是爲了這筆錢,我的人生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難道我所知道的,都只是大家聯合起來欺騙我的一個謊言嗎?
當着外婆的面我當然什麼都不敢說,還笑着編着各種故事,告訴她我過的很好,工作很好生活很好,連夏紀梅也對我很好……
我在村子裡住了三天,去爬了我小時候爬過的山頭,去看了小時候玩過的小溪,還跟着外婆去田裡割稻子。
金燦燦的稻田,跟我夢境中一模一樣,但是這一回,我一伸手就能抓住外婆的手。
第三天我離開村子的時候,將我的手機留給了外婆,外婆說她根本不會用這種東西,但是我求着她用,因爲我不想再通過別人知道關於外婆的消息了。
我教了外婆好久,她終於學會了接電話。
在那條羊腸小路前,我又一次的紅了眼,外婆用她粗糙的手指幫我擦着眼淚,還笑着說:“我們小夏都這麼大了,又長得這麼漂亮,下次回來的時候,記得帶男朋友一起回來。”
當時我的腦海裡就浮現了厲豐年的臉,不敢想象要是他一個大少爺來到這種落後小農村會是什麼樣子的。
我上了車還趴在車窗裡看着,直到中巴車轉了彎,再也看不到外婆的身影了,我才悻悻然的收回了目光。
又是三個小時路程,我再回到了縣城裡,我沒有直接回江城,而是去找了住在縣城裡的兩個舅舅。
先到了大舅家,他打開門一看到是我,當時臉色就變了,甚至一把就把門甩上,當做是不認識我。
我瘋狂的拍着門,站在門口大聲喊着:“大舅,我就是想知道你爲什麼要騙我說外婆生病了,求你告訴我事實的真相吧。”
我敲了好久的門,掌心都拍痛了,最後是大舅媽再來開了門,她拉着我的手帶我進門,然後帶着一點懇求的跟我說:“臨夏啊,這種事情我們也不想做的,誰沒事願意詛咒自己的媽得絕症的,但是你媽說,只要我們按照她講的說,就給我們三千塊錢。臨夏啊,你舅舅沒讀過書,又沒啥工作能力,三千塊對我們而言可是一筆大錢啊,臨夏,我們也不容易,你能體諒我們的吧。”
大舅媽說完,還拉着她的兩個孫子到我跟前,指着我說:“大寶二寶,來,快叫人,這是你們的小姨。你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姨吧,叫了之後小姨會給你們包大紅包哦。”
兩個小孩不過一歲多二歲的樣子,口齒不清又怕生,看到我就流着口水哭了起來,但是大舅媽還是硬拉着他們往我身上靠。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兩張百元大鈔,給他們一人分了一張,大舅媽才消停了下來,一手抽走孩子手裡的錢,一手抱着嗷嗷大哭的孩子哄了起來。
我最後的利用價值已經被大舅媽榨乾,她對我也一改之前的和顏悅色,我也識趣的告辭。
因爲耽擱的太久,已經沒有回江城的車了,我在縣城裡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了一晚,而剩下的真相,只能是在我找到夏紀梅後跟她一一對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