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上看去,鱟與被電擊之前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從它的肢節縫隙中,不時會有煙氣冒出,包裹在氣泡內,緩緩上浮。
只不過,它的體內已經被肆虐的電流撕裂得不成樣子,只有偶爾的抽搐,在表明它此時還有一絲生機。達勒被困在了鱟的背甲內,纏繞在他身上的觸手已經幾乎完全脫落,只留下幾根觸手,頑強地搭在他的皮膚表面。
僅靠這幾根觸手,達勒完全無法與鱟完成意識上的溝通,他不斷呼喚着,想要將昏迷的鱟喚醒,卻都做了無用功。
就在達勒想找出辦法喚醒鱟的時候,他頭頂的背甲上,突然傳來了幾聲指節敲打的聲音。
“有人在嗎?”林澤難得生出些惡趣味,一邊敲打着,一邊說,“沒人回答,那我就自己進來了。”
撕拉,失去了達勒魔力的加持,又經過電流的肆虐,鱟的背甲變得有些脆弱,被林澤輕易撕開,鱟輕輕抽動一下,又沒了聲息。
看着面色難看的達勒,林澤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一開始,達勒是被一層透明的背甲保護的,在爲鱟提供魔力的同時,達勒也可以抽空對林澤發起攻擊,之後林澤的幾次反擊,讓鱟意識到,若達勒被林澤攻擊殺死,那它必然也沒有什麼生機,因此,它將達勒所在的位置挪移,隱藏在背殼之中,背甲之下。
反正之後,達勒只需要作爲魔力的中繼站,爲自己提供魔力便可以了。
只不過,還是敗了啊。
鱟此時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意識彷彿與肉體分離開,能夠思考,卻無法行動,若是林澤知道它的想法,多半會告訴它,這應該是電流燒燬、阻斷了它的大腦與肉體之間的聯繫。
爲了替自己的伴侶、後裔報仇,也爲了達勒,鱟放棄了作爲一隻鱟的形態,在祖像的魔力作用下,它肆意地改變着自己的肉體,而這一切,都是爲了變強。
有達勒的支持,它的觸手一直停留在安置祖像的牆壁上,無時無刻不在吸收那龐大的魔力,爲了配合達勒,它將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塊圓盤,甘心做了一年多的地板,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實力變強,肉體進化,甚至跨越種族,與達勒完成了深度的融合。很難說那種情況下,到底誰纔是誰的附庸,總之,兩者融合的戰鬥力,完全可以碾壓整個鱟王城。
然而今天,在遇到仇人的情況下,他們失敗了。
敗得一塌糊塗。
每一次林澤的攻擊都給鱟帶去不小的傷害之後,鱟便會動用自己改造自身肉體的能力,往特定的方向進化。
二重勁對它的肉體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肉體改造之後,它的身體主要器官都被層層保護在厚厚的兩層甲殼之下,肢體甚至大部分的肉體被傷,都不會對它造成什麼影響。
但是,二重勁卻能夠繞過這厚實的防禦,直接攻擊到它的重要器官,若是當時林澤用了全力,恐怕這一擊就能讓它猝死。
之後,鱟便在肉體外層構建了一層額外的防禦,看似純魔力的效果,其實卻是它在周身都生出許多節點器官,通過這些器官,完成了外層防禦網絡的構建。
有了這一層防禦,二重勁固然能對它產生傷害,卻不再致命,身爲海獸,鱟擁有了幾乎不下於人類的智慧,卻仍然保持着野獸的本能,在短時間內就憑藉肉體的本能,完成了這一次進化。
然而電流,這是它從未遭遇過的強大攻擊,沒有試探的餘地,第一次遭遇電流,它的肉體便幾乎被電流烤得半熟。
或許給它更多時間,它能夠再次進化出足以防禦雷電的肉體器官,只不過,這一次,它已經走到了盡頭。
大腦與肉體的連接遲遲沒有恢復,唯一能夠幫助鱟,爲它修復傷勢的達勒也被林澤硬生生拽了出去,黑暗越發深沉,在鱟的意識中,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
在林澤手中不斷掙扎的達勒微微一怔,看向下方的鱟,心中生出些悲哀,他能夠感覺到,一個曾經與自己親密交融的意識消散了。
林澤好奇地看了一眼突然不再掙扎的達勒,他能感應到鱟還有生機,而達勒卻表現得彷彿它已經死去,不過這些與他無關,他現在要做的,是將這罪魁禍首帶回菲希族。
雖然身上魔力依舊充沛,只不過被林澤禁錮之後,達勒已經毫無抵抗的能力,再龐大的魔力無法完全發揮,就毫無意義。
四周的魚人們噤若寒蟬,受傷的強忍着身上的傷痛,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所有人都儘量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建築後,生怕引來林澤的注意。不過林澤對他們並不關心,而是打量着開始微微顫動的鱟,它在失去達勒之後,便已經失去了與林澤對抗的能力,若是能將它收服,菲希族也能得到更強的實力。
一根觸手從海底彈起,只不過它並沒有攻擊林澤,而是胡亂揮舞着。
這彷彿是一個信號,其餘觸手也都隨之開始舞動,鱟那圓盤似的怪異身體被撐起,東倒西歪。
“它還活着,你似乎並沒有太高興?”林澤問道。
達勒已經認命了,他雙眼無神地看了一眼下方的鱟,眼中生出一絲波瀾,卻又飛快消散。
它已經死了,哪怕這一具軀殼還保留着生機,它依然是死去了。
甦醒的鱟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行動能力,只不過它的表現卻十分奇怪,在珊瑚屋羣中橫衝直撞,刻意避開了魚人密集的位置,朝外逃去。
“想跑?”
林澤微微詫異,正要出手將它制服,就聽到達勒嘶啞的聲音傳來。
“它已經不再是海獸了。”
“嗯?”
林澤召喚出水流,將鱟捆縛起來。
達勒沉默片刻:“在它不斷改造自己身體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它的情況有些不對勁,它的意識與肉體好像並不統一,在它海獸的意識控制之下,還存在着一個僅剩本能的身體意識。”
肆意的肉體改造讓鱟的身體變得完全不同,這些多出來的器官,那些消失的器官,都不是輕易就能習慣的,下意識的,意識會抗拒。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根本不足以令鱟用自身意識將它們完全掌握,因此,它才隱藏在王宮中,嘗試着以時間平復肉體改造帶來的缺陷。
只不過,這一次被迫全力戰鬥,它終於還是功虧一簣,擁有智慧的意識與肉體的本能意識徹底分離開。
“如今的它,只剩下本能而已,根本不能再稱爲海獸,只不過是,區區一隻野獸罷了。”
魚人無淚,林澤卻似乎能夠感覺到達勒心中的悲哀,他知道達勒說的是真話,不僅僅是因爲對他肉體狀態的感應,也因爲這一次,他輕易就將這隻鱟束縛。
在電流造成的傷勢之下,鱟本身的癒合速度大幅下降,不過力量其實削弱的並不太多,若是之前的鱟,輕易就能破開林澤的束縛,畢竟此時是在結界內,哪怕是林澤,他的屬性之力也被削弱了許多。
纏繞在鱟身上的水索散去,林澤主動鬆開了對它的束縛,只見它頭也不回地朝最近的光膜逃去。
乒!
鱟一頭撞到了光膜結界上,只不過沒有像林澤想象的一樣直接穿過,而是重重的,像是裝上一塊石頭一樣啪嘰摔了上去。
連祖像結界都不再承認它了嗎?
達勒輕嘆一聲,身上的魔力微微波動,那隻用觸手在光膜上不斷摸索的鱟便感覺到,身前的阻礙已經消失不見,它快速滑動觸手,穿出光膜,朝着深海游去。
做完這些,達勒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林澤對齊君跟冰女招呼一聲,她們落到林澤身旁,好奇地打量着林澤手中的達勒,她們也沒有想到,海下居然有如此強大的魚人。
“我們回去吧。”
“這裡的人呢?”齊君手指劃了一圈。
離的近些的魚人腦袋微微一縮,耳朵卻高高豎起,心中忐忑,不知道這個強大的人類會怎麼處置自己這些敵人。
“他們嗎...就讓青雅他們決定吧。”或者,在我們離開之後,他們就會逃跑也說不定,林澤可沒有興趣打算來一次屠殺,耗費大力氣將整座王城禁錮起來倒是可行,不過也太麻煩了一些。
至於祖像,料想他們也沒有能力搬走。
穿過光膜結界,林澤四人來到海中,林澤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你的那些海獸呢?”
達勒神情微動,卻是說道:“我已經遣散它們了,它們以後都不會再靠近鱟王城,不會再靠近魚人,特別是,不會靠近人類。”
“我聽說你的海獸纔是你最大的依仗,這一次怎麼沒見你動用?”
“在祖像結界內,它們根本發揮不了多少戰力,進來了也是無用,至於將你引到結界外...我不是沒有想過,不過鱟阻止了我。”達勒看了一眼冰女,“鱟告訴我,這個人類女性被結界壓制,體內的力量沒有完全發揮出來,才能被我們剋制,若是去了結界外,我跟我的海獸軍團匯合,實力差距多半會變得更大。”
“也就是說,你在結界內,唯一的依仗就是那隻鱟,跟祖像?”
“是。”
在結界內,雙方的力量都被壓制,不過因爲達勒跟鱟的力量來源於祖像,受到的影響比林澤幾人要小,還能有些優勢,若是去了結界外,失去了結界的壓制,就算加上達勒麾下的其餘海獸,也沒有勝算。
“你倒是挺果斷。”
林澤隨意說了一句,便讓冰女再次凍結海水,製造了一塊長條形的中空容器。
在水流的推動下,冰塊帶着其中的四人快速朝淺海方向激射而去,這一次不用再擔心被什麼人察覺,林澤毫無顧忌地加速,沒過多久,就回到了菲希族族地。
達勒一定要死!這是菲希族所有人的共識。
從一開始,事端便是由特里族引發,雖然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特里族徹底瓦解,不過作爲曾經的先鋒,達勒身上仍纏繞着無數冤魂。
至於後來,達勒將仇視的目光投向了菲希族,則更讓他們感覺到憋屈,無論是起因還是結果,菲希族與雪克族都是受害的一方,無端遭此大禍,還要承擔仇恨。
除去這些,大量菲希族與雪克族的族人們死在了達勒手上。
大部分林澤認識的高層死去了,他們或許並不是直接死在達勒的攻擊之下,不過卻被逼得獻祭自身,催動禁術冰封全族。
青雅的親人們,以及更多的普通魚人們也在慘烈的戰鬥中喪生,這纔是引發最深刻仇恨的原因。就連青雅,這個林澤從未見她紅過眼的女子,也是咬牙切齒地死死盯着達勒,攥緊了衣角。
這也是林澤帶達勒回到菲希族族地的原因,若是空泛地告訴他們,達勒已經死了,哪怕能帶回他的屍體,也難以徹底的化解他們心中的怨恨。
最後,達勒被殺死在了祖像的注視下,也算是在他死前,了了他最後的遺願--見一面活着的祖像。
作爲回報,在臨死前,達勒將如何融合、溝通祖像的方法告訴了林澤。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然還未嘗試過,不過根據他所說的方式,林澤見到了很大的可能性,心中默默將這個方法記下,他手中的水刃一斬,將達勒的頭顱斬下。
大祭司們跟青雅圍在一旁,看着身首兩分的達勒,心中豁然開朗,雖然有些空落落,不過卻是放鬆了許多。
“謝謝你,阿澤。”
青雅將自己的臉埋到了林澤懷中,她緊緊地摟着林澤,久久不願放手,大祭司們相視一眼,魚貫退出了安置祖像的房間。
“青雅,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
“嗯,要跟我去陸地嗎?這裡...畢竟這裡已經沒有你的親人了。”
“我,可以嗎?我是魚人,不可能在陸地上長久生活。”
“我有辦法的。”
林澤早就想帶着青雅到陸地上去,哪怕不是跟自己一起定居到陸地上,也可以帶着她看看不同的景色,看看那萬水千山,而這個前提,建立在林漸身上。
林澤是五號艦的人工智能,所有的資料自然也都是建立在爲人類服務的基礎上,不過以她的性能,計算出魚人在陸地上生活的方法,應該也不在話下,林澤是這麼想。
最後,林漸製造了一個裝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模擬海中的環境,更確切的說,是結界中的環境。
結界內的水與正常的水不同,受結界的影響很大,而按照這個思路,魚人的陸行裝置應運而生。
按照林漸的設計思路,在魚人的身體表面,陸行裝置可以形成一層氣霧一般的隔層,也可以說是結界,也多虧了這個世界的許多材料都有特殊性能,讓林漸順利完成了陸行裝置的研發。
在青雅與林澤展望穿行在陸地上的未來之時,一隻巨大的畸形鱟來到一處海溝,默默地將觸手刺入海底,像是一塊扁平的石塊,靜靜地躺在海牀上。
它的背甲上留着一個恰好能容納一人的空洞,斷裂的觸手早已癒合,無風自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