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什麼?”肯小心翼翼地問道。
越老越怕死,這個道理在哪裡都是通用的,漫長的生命沒有讓肯失去對生的渴望,反而越發強烈。
“說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說過去那些來到這裡的魚人,說當初發生的事情,有一點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對過去發生的事情很感興趣。”
“好,好的。”
肯老老實實地開始敘述了起來。
其實,他之前跟林澤所說的,基本上並沒有太多隱瞞或者欺騙,只不過在一些可能影響催眠效果的地方,他略過或者輕描淡寫了而已。
他們這一支的確是爲了防止所有人都在一起,遇到難以抗拒的災難,導致魚人種族敗落。就連陸地這樣幾乎九死一生的地方,都有一支隊伍前往,就近停留下一支隊伍,這個選擇倒是沒有讓林澤太過驚訝。
之後的發展,便是在魔力的影響下,先祖魚人們的後代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低智兒,爲了讓它們能夠延續下去,先祖魚人們選擇將自己的精神體融入祖像,說不定有一天,它們能夠習慣魔力的存在,恢復正常。
而這一天,直到現在,都沒有等到。
每一個即將老死的先祖魚人,都會將自己融入祖像之中,到最後,只留下肯一人。
他不甘心就這樣,精神體融入祖像,看似能夠長久地存在下去,卻會在過程中抹去自身意識,成爲一個類似人工智能的存在。因此,他將餘生都用來研究,研究如何才能夠,將自己完全地與祖像融合在一起,而非被吞噬般的融入。
在肯壽終正寢之前,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辦法。
肯將祖像中所有精神體的聚合意識擊潰,這對祖像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它本該有能力長久地爲精神體提供存在下去的能量,卻因爲這一次創傷而出現一絲裂口。
但這都是值得的,只要以後能夠源源不斷地獵食外界的精神體,祖像中的精神體就能一直存在下去,甚至比之前預計的情況下能夠存在的時間更長,從這一點來看,很難說肯的行爲對祖像來說是好是壞。
於是,肯將這些失去了神智的魚人,當成了放牧的資糧。
怪魚人失去了神智,沒有可供使用的精神體,實力不強,壽命也受到大幅度的削弱,繁殖速度卻比先祖魚人要快許多,若非天敵衆多,恐怕早已經遍佈整個海洋。
在衆多怪魚人中,偶爾會出現返祖的魚人,這些魚人就是製造半身魚人的素材。
返祖魚人擁有精神體,恰好可以當成是肯的食物,每當出現返祖魚人,就是放牧怪魚人到了收貨的時刻。
最初,肯將這些返祖魚人的精神體吞噬之後,就會將它們的屍體拋棄,只是後來,他需要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些手下。
只是返祖魚人雖然擁有精神體,智慧卻不足以成爲助手,因此,他借鑑祖像融合衆多精神體的現象,開始對不同返祖魚人進行拼合。
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他終於發現,通過隔離晶,能夠將不同的返祖魚人粘合在一起。
一隻五個半身的半身魚人,需要的材料是一個正常的半身魚人,以及四個被吞噬精神體之後的半身魚人。
正常的半身魚人爲主,至於另外四個半身魚人,則是將身體中僅剩的一絲殘存精神體作爲紐帶,與正常的半身魚人連接在一起,肉體在隔離晶的作用下,連在一塊。
當然,並不是所有半身魚人都有這個資格,能夠容納其它半身魚人,因此,數千年來,半身魚人的數量一直維持在一個不高的水平,至於是不是因爲肯需要吞噬精神體,才導致半身魚人一直不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然後,有一天,怪魚人們抓住了一個魚人。
在如何對待魚人的問題上,肯之前並沒有完全說實話,他對怪魚人們下達的命令並非殺死所有的魔力生物,而是躲藏,他雖然並未經歷過人類的攻擊,卻從各種傳承中知道,對方絕對不是自己能夠對抗的。
若不是魚人主動潛入海溝,發現了這一羣隱藏在黑暗中的怪魚人,他可能早已經到達先祖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並且帶着各種消息返回了。
這個魚人的到來,令肯心中生出茫然。
他是決定,將怪魚人作爲先祖魚人的延續,而自己,則是怪魚人的王,甚至是神!
因爲他不覺得另外兩支隊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所做的,全都是爲了能夠使魚人這個種族延續下去,哪怕是以怪物的形式。
這個魚人的到來,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虛僞。
等肯回過神來,他已經殺死了魚人。
“他沒有能力!”
肯驚喜地發現,這個被自己殺死的魚人,並沒有念力。
雖然擁有智慧,雖然有能夠被自己吞噬的精神體,他卻並沒有先祖魚人賴以爲生的念力。這讓肯心中,僅有的一絲顧慮也消失了。
魚人的精神體對肯的補充很大,僅僅一人,就抵得上將近十個返祖魚人,甚至隱約令肯的意識凝實了一些。
於是,隱藏的策略,變成了主動攔截,期間,一共有數十個魚人被吞噬。
直到現在。
“就是這樣了。”肯說完之後,沉默地等待林澤的宣判。
“你是怎麼控制這些怪魚人的?”
“一開始,它們全都是由我親自撫養長大,所以它們將我視爲父親,再加上它們並沒有什麼力量,因此對我言聽計從。之後,開始出現返祖魚人,我就不需要再一個個照顧那些怪魚人,只需要控制這些返祖魚人,它們自然會幫我管理好族羣。”
“你是怎麼抹去祖像中的聚合意識的?”
“我...”肯猛地擡頭,看向林澤,“你,你想做什麼?”
“你太危險了。”
“不,你不能這樣!”
“如果你直接告訴我,我說不定還能讓你分割出一部分,我需要的是這根棍子,又不是你,只不過你在裡面,我會很不舒服。”
肯沉默了。
“對付意識,無非就是要用意識,就算你不說,你畢竟是在我的手上,我總歸是會試驗出來的,只不過是對你多加了一些痛苦而已。”
“你保證?”
“我保證,只要你對我無害,我自然不會加害於你。”
肯也是無奈,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只好按照林澤所說,延伸出一小塊觸手。
觸手中,肯的臉色難看,卻還是咬了咬牙,掙脫了與祖像柱的連接。
失去肯的晶石棍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林澤將用分神將晶石棍包裹起來,按照肯所說的,不斷用自己分神的心神意識掃描它。
肯並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意識,雖然大部分都已經切割出來,轉移到了現在的小塊晶石中,卻還有一部分殘留在晶石棍內,在林澤分神的心神意識掃描下,縮成一團,沉積到了晶石棍底部。
“然後,將它從裡面擠出來就可以了。”肯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體積削弱了近百倍,他連正常發聲都做不到了。
按照肯所說的步驟,林澤將晶石棍中的殘留意識完全排出,一股無形的波動在水中掙扎,連帶着肯的臉都微微扭曲。
似乎有一聲瀕死的唳嘯傳開,晶石棍中只留下了純淨的精神力。
林澤沒有食言,他並沒有再對肯做些什麼,直接帶着晶石棍離開,半身魚人們在肯的呵斥下,沒有阻攔。
一顆晶石懸浮在水中,只有中指大小,它融化開,逐漸變幻,形成了一個一臂長的人形,只是下身是一根魚尾,正是肯的樣貌。他看着空蕩蕩的洞穴,欲哭無淚。
肯的力量削弱了無數倍,雖然分離的時候,他已經儘量將分離出的觸手壓縮,儘可能多的保留自己的容身之地,卻不可能在失去大部分實體的情況下,完整保留這樣的能力。
洞穴中的冰封也已經被化去,雖然肯並非肉身,卻彷彿能夠感覺到水流的冰寒,半身魚人們倒是皮糙肉厚,對此並沒有太大感覺,在一旁呆愣地看着這個自己一隻手就能捏住的王。
肯發出一段奇怪的聲音,到了半身魚人耳中,則是變成了:“去,把剛生的返祖魚人帶過來!”
只是,本該對肯百依百順的半身魚人,此時卻遲疑了。
“你們還不快去!”
祖像是他過去數千年來的身體,此時被切割,而且還失去了其中的絕大部分,受到這些影響,就連他的精神體都受到了嚴重的創傷,繼續補充,而返祖魚人,便是他的補品。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吞噬過返祖魚人了,這些年來,陸陸續續都會有魚人來到這片海域,每一個都能讓他在接下來的數十年內,無需再吞噬精神體,只需要每隔一段時間的沉睡。
只是聽到肯的呵斥,半身魚人們還是沒有動作,氣氛顯得有些詭異起來。
肯沉默了,過了片刻纔開口,他的語調低沉,只是此時的身體的嗓音顯得有些尖銳:“你們,是想反抗我嗎?”
半身魚人們聽到這句話,微微退後了一步,其中卻有一隻體型最大的五半身魚人,反而上前一步,對肯嘶吼一聲。
肯心中一突,這些年來,他可沒有跟半身魚人們打過架,不知道它們到底有多厲害,只是過去對它們呼來喝去習慣了,一直高高在上,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最初,倒是曾經有幾隻怪魚人反抗,只是在祖像柱的威嚴之下,沒有絲毫反擊的能力,如今,肯失去了絕大多數的祖像柱,卻是要面對反噬了。
那幾只半身魚人在其中一隻的帶領下,朝着肯步步逼了過去。
肯心中發狠,對林澤的恨意越發深厚,卻不得不專心對付眼前的危機,他重新將身體幻化成一顆晶石,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尖刺,像是一個海膽一樣,正面對半身魚人們發起了進攻。
眼見自己的王主動進攻,半身魚人們的氣勢不由得一窒,下意識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那細線般的尖刺刺在了自己身上,哪怕那一隻表現出的進攻性最強的半身魚人,都沒敢反抗。
篤篤篤
細密的穿刺聲響起,半身魚人們臉色各異,只覺得身上大塊皮膚又癢又疼,卻也僅此而已了。
二十多隻手將那些細線握住,肯一下子變了顏色,他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被拽了過去。
嚶~
半身魚人們口中發出刺耳的鳴叫,肯只覺得晶石中,自己的精神體一陣動盪,緊接着,失重感傳來,他被掄了起來,不斷地在洞穴的牆壁上轟砸。
你們!
竟然敢!
這麼對我!!
肯徹底怒了,晶石開始散發出紅色的光芒,半身魚人們驚恐地發現,那些刺入自己身體的細線上,傳來微弱卻無法抗拒的吸力,似乎是要將自己的靈魂抽取。
晶石中的肯漲紅了臉,他的形象只是幻影,卻如同真正的身體一樣,氣血上涌。他用盡全力,拉扯着身前半身魚人們的精神體。
嚶!!
那五個半身的半身魚人淒厲地嘶吼,不止是中間的半身,圍在四周的四個半身也對着肯怒目而視,這像是一聲號角,其餘半身魚人應和着尖叫起來。
影響心神的力量在洞穴中迴盪,看似寬廣的洞穴中,聲音不斷重疊迴響,肯的晶石身體都開始顫動,紅色光芒也逐漸衰弱下去。
啪
一隻大手捏住了長滿細線的晶石,五張面貌各不相同,卻有着同樣猙獰神色的臉出現在肯的眼前。
“你敢!我可是...”
肯的話被憋了回去,只見那半身魚人剩下的九隻手齊齊舞動,將晶石上的細線全都收攏,揉成一團,無數血肉被撕扯出來,這些都是它身後同伴身上的血肉,與細線一起黏在晶石上。
然後,被它塞進了嘴裡。
肯的聲音從它口中傳來,模糊不清。
嚶!!!
它的五張嘴一齊尖嘯,耳朵裡滲透出鮮血。
晶石已經被它吞到了肚子裡,動靜越來越小。
過了不知道多久,它才踉蹌着浮在水中,在另外幾個半身魚人的攙扶下,游出洞穴。
本身魚人們都有屬於自己的房間,或者說洞穴,五個半身的半身魚人每張臉都往外滲着血,卻強撐着來到屬於自己的洞穴。
哇
洞穴中傳來一聲嬰兒的哭聲,半身魚人嘴角勾勒出一個滲人的微笑,卻並不會給人殘酷的感覺,它喘了喘,慢慢遊了進去。
黑暗中傳來一陣亮光,光亮中,一個海草編織的襁褓在微微抖動,一根稚嫩的魚尾偶爾露出,在襁褓中,是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