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滿周的能力太強了。
這是她自從蒯良村慘案後,第一次展露她的實力。
她竟然在馭使了鬼物後,肉身可以與厲鬼合二爲一,在虛與實之間切換,這簡直是極爲不可思議的事。
且馬車內凝結鬼域,她竟然能利用強大的力量強行破解大凶之物的鬼域,並將那件東西拿去。
“真是——真是——”
蒯滿周抱着東西跳下車好半晌,鄭河終於醒悟過神,他喃喃的自語,雙臂、後背及頸子鑽出大量的雞皮疙瘩:
“真是太恐怖了。”
話音一落,他心中生出無盡恐懼的同時,接着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又冉冉升起。
萬安縣鎮魔司擁有這樣強大的令使,這是萬安縣之幸運。
只要蒯滿周不失控,制約煞級以下的厲鬼壓根兒是不費吹灰之力。
但她如果一旦失控,導致厲鬼復甦,造成的危機恐怕也是空前絕後的。
不過這些麻煩由不了他去頭疼,是趙福生要煩惱的事。
之所以鄭河會恐慌,是因爲他此時來了萬安縣投靠趙福生。
好處是,他所在的縣鎮魔司實力異常強大,將來鬼案發生,他並非單打獨鬥,甚至上頭有趙福生、蒯滿周這樣的強者撐着,他保命的機率大大增加。
壞處則是,他的實力不如人。
原本只有趙福生比他強,但此時蒯滿周展現出來的非凡力量震懾住了鄭河,據說萬安縣原本有個老令使也在蒯良村案中獲得了大凶之物的加持……
現今的鄭河則是處於死亡邊沿,雖說也馭鬼,但最多名頭嚇人……
他地位一落千丈,恐怕到了萬安縣,得夾着尾巴做人。
鄭河正胡思亂想間,鎮魔司內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範必死兄弟、張傳世及武少春還有龐知縣、於維德等鄉紳還在因爲蒯滿周神出鬼沒的可怕力量而吃驚時,趙福生已經出來了。
古建生臉色慘白,但他常年生活在鄭河的高壓管理下,察言觀色幾乎形成了他的本能。
他是除了蒯滿周之外最先發現趙福生出來的人。
一見趙福生的面,古建生首先感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他幾乎激動得要流淚,連忙大聲的喊:
“大人!”
古建生一聲驚呼令得衆人回過了神。
大家只覺得身上的寒意疾速褪去,於維德等人敬畏的眼神盯着抱了東西的蒯滿周。
範必死也滿眼畏懼。
他從弟弟口中知道這個蒯良村唯一倖存的小丫頭馭使了她死後厲鬼復甦的母親,卻沒想到這小丫頭力量這樣嚇人。
她先前身體化爲血珠散開的時候,幾乎將範必死嚇得心臟爆裂。
衆所周知,馭鬼者只是能借鬼的力量,而非身體就變成了鬼。
可蒯滿周竟然能身體像鬼一樣化爲血珠消散——這樣的能力簡直就是鬼才能辦到的。
範必死不由懷疑,這小丫頭自己本身興許早就死了,可能她就是鬼。
正胡思亂想時,趙福生突然出現。
鎮魔司外慌亂的場面一下被鎮住。
心中如揣了一隻瘋鹿子的龐知縣剎時如找到了定海神針,他慘白着臉,鬆了一大口氣,連忙向趙福生走了過去,畏懼的跟在她的身側。
她一出來,往四周看了看,接着聞到了若隱似無的血腥氣及鬼煞氣。
趙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蒯滿周身上。
小丫頭扛了一個巨大的物品,那東西被黑布包裹,散發出絲絲若隱似無的蝕骨寒意。
但細看之下,這些鬼息被壓制了。
無數細密的黑紅色血線如同絲網將這東西牢牢纏住,血線上似是流動着鮮活的血液。
這些血液的煞氣遠比黑布內的大凶之物散逸出的鬼氣更強,將其牢牢剋制住。
鄭河剛剛太恐懼了,所以他沒敢細看蒯滿周的動作。
範必死等人也被蒯滿周震懾,視線不敢落在她身上。
趙福生一出來後,就將一切盡收眼底。
她明白了蒯滿周剛剛突然閃現離開的原故。
古建生帶着她的命令前去尋找鄭河,鄭河看樣子如約帶了寶知縣的那塊匾額前來。
而這匾額也如趙福生最開始預料的一樣,顯然大有秘密。
興許是兩塊匾額在靠近的剎那,使得鄭河手中這塊鎮魔司的招牌突然變異。
這種詭異引發了蒯滿周的警惕,她在剎時之間閃出,並以最快的速度將變異的牌匾五花大綁,使其沒有釀出禍事。
“福生,給。”
從出現後順利破解馬車內鬼域,且從鄭河手中取走匾額的蒯滿周直到這會兒纔開口說話。
趙福生伸手將這匾額接過,上面捆纏的詭異紅血絲並沒有消褪,而是牢牢束縛着匾額的厲鬼之力。
她露出笑意,還沒開口說話,此時癱軟在馬車上的鄭河終於暫時壓制住了內心的驚恐,接着連滾帶爬的下了馬車。
這一幕可不太雅觀。
於維德等衆鄉紳面露怪異。
要知道鄭副令的大名早就在寶知縣附近傳揚開來,許多士紳對他敬若神明,就是於維德等人此前都想過要舉家投奔鄭副令——結果沒想到最終這位大名鼎鼎的鄭副令反倒投奔了趙福生。
衆人心中生出自豪之感,對於鄭副令的敬畏之情一下都彌散了幾分,轉而則是對趙福生更加敬佩。
“大人——”
鄭河可管不了別人怎麼想的,他看到趙福生的那一刻,提起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
“我幸不辱命,帶來了大人要的東西——”
“嗯。”趙福生點了點頭,目光巡視了一番衆人。
萬安縣有頭有臉的人都在這裡,她接着宣佈:
“之後鄭河會加入我們萬安縣鎮魔司!”
雖說龐知縣等人早就已經得知了內情,但當她話音一落的時候,衆人仍情不自禁的歡呼喝彩,發出高亢的笑聲。
雜役們偷偷望着這一邊,遠處沿街修葺着店鋪的人也都轉頭盯着這邊看。
大家難掩內心的激動之情,眼中洋溢着歡喜。
趙福生也露出笑容,看着範必死道:
“我跟鄭河還有話說,你去安排替他接風洗塵。”
“是。”範必死點頭答應。
衆人縱使此時也想留趙福生下來多說些話,但她今非昔比,威望極高,衆人不敢再像以前一樣糾纏,便都只好眼睜睜的看着她領了鄭河與蒯滿周進入府衙之內。
三人進了一側議事大廳之中,趙福生纔將手裡的匾額放到了桌上。
蒯滿周順勢拉了張椅子坐下,手裡不知從何處揪了條枝杆,正以指尖搓轉着玩。
鄭河渾身不自在,總覺得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
趙福生給他的壓迫感遠比上回在寶知縣時更深,除此之外,蒯滿周的存在也令他備感壓力。
“寶知縣的事處理好了?”
趙福生隨口問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鄭河還一臉忌憚,偷偷以眼角餘光盯着蒯滿周看。
直到趙福生皺眉看他,他終於醒悟過神,連忙強行收斂心神,迫使自己不要受蒯滿周影響:
“處理好了。” 他臉頰動了動,極力想要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意:
“古建生傳達了大人的意思,我自然是要聽從的,因此昨日我向上州府將辭去了寶知縣副令一職,取出了命魂,準備加入到萬安縣治下,還帶來了牌匾。”
說到這裡,他目光落到了那黑色牌匾上,眼裡露出懼色:
“但是大人,這東西——”
“這東西可能是一件大凶之物。”
趙福生說道,鄭河眼瞳瞬間擴大,不等他說話,趙福生直奔主題:
“你已經處於厲鬼復甦的邊沿了?”
明人不說暗話。
鄭河此次前來有求於人,自然不會隱瞞自身情況。
他點了點頭:
“鬼已經鑽出了半個身體。”
趙福生想起當日在寶知縣中與他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說道:
“你把衣服脫了我看看。”
鄭河有些猶豫,看了蒯滿週一眼。
趙福生這才意識到這裡還有個未成年的孩子。
她吩咐:
“滿週轉過身去。”
她與蒯滿周說話隨意,並沒有像是恭敬有加的樣子。
這令得鄭河嚇了一跳。
馭鬼者大多桀驁不馴,很難服人,哪怕實力不如人,要被迫隱忍,也多是帶着殺機。
趙福生就是力量強橫,可她就不怕這樣刺激到蒯滿周嗎?
鄭河心中惴惴不安。
卻見趙福生話音一落後,那安靜的小丫頭隨即乖巧的挪動身體,背過了身去。
“……”
鄭河嘴角抽搐,只覺得大開眼界。
隨即他想起了自己與趙福生第一次見面時,二人一言不合動手的場景,猜測蒯滿周這樣溫順,說不定也是吃了趙福生的教訓。
他心中胡思亂想着,行動上卻不敢質疑趙福生的命令,二話不說開始撕扯衣服。
鄭河沒有注意到他在脫衣裳的同時,一團詭異的鮮血憑空在桌面匯聚。
血泊中隱藏了一雙眼睛,在好奇的盯着他看。
趙福生留意到了蒯滿周的這一小動作,不由眼皮跳了兩下,卻沒有出聲揭破蒯滿周的小把戲。
鄭河察覺不到自己被窺探。
他動作很快的將衣裳脫乾淨了,露出乾癟似枯屍似的上半身。
這位昔日知名的馭鬼者腹大如籮,與他細如麻桿的四肢極不相稱。
他的身體與馭鬼者的強橫形象截然不符,肌肉早已經枯萎,肉體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水份,如埋藏在沙漠裡的乾屍。
在他的腹腔處,撕裂了一個巨大的洞口,周圍的皮膚形同變形發皺的紙張,鬆鬆垮垮的。
那洞口從胸口上方出現,直至肚臍之下,幾乎撕裂了他整個腹腔。
內裡的骨頭好像風乾的岩石。
趙福生探頭看去時,見到他肚腹中一個厲鬼蜷縮着四肢,一張怨毒的鬼臉透過肚皮上可怖的大洞映入她的眼裡。
這張鬼臉格外蒼老,上面佈滿大小不一的褐色鬼斑。
縱使沒有睜開眼睛,趙福生也能感應得到這厲鬼在陰冷的窺探自己,等待着出手的時間。
“確實要厲鬼復甦了。”
趙福生說道。
鄭河強忍恐懼,點了點頭:
“請大人救我一命,我願意——”
“你做到了承諾,我自然也不會言而無信。”
趙福生打斷了他的話。
她這話一說完,鄭河明顯露出歡喜的神情,正要說話,趙福生道:
“我現在就替你打上烙印。”
“現在?”
鄭河一聽這話,不由愣了一愣,他沒想到趙福生如此雷厲風行。
“當然是現在,只是小事一樁,莫非你還想挑個黃道吉日?”
趙福生冷幽默,問了他一句。
“那當然不是。”
鄭河既驚且喜,還有些半信半疑,忙不迭的搖了搖頭。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趙福生是不是真有本事幫自己制住厲鬼——畢竟她表現得如此輕鬆隨意,彷彿制約他的厲鬼復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滿周,別偷看了,來幫我的忙。”
趙福生喊了一聲,將鄭河又嚇了一跳。
桌面血泊裡的那一雙眼睛也被嚇得立即閉上,隨後血泊詭異消失。
背對着兩人而坐的小丫頭乖乖的轉過了身。
“你將鄭河的肚皮縫起來。”
趙福生示意她:
“只要讓這肚皮平整,不要碎得太離譜就行。”
蒯滿周點了點頭,示意明白。
接着她手指彈舞,無數細如絲髮的鬼線從她指間鑽出,一一鑽入鄭河肚皮之內。
這些鬼線鋒利異常,鑽破皮膚,好像縫補衣裳一般,將鬆垮的肚皮拉扯起,一一向中間合聚。
鄭河被嚇了一大跳,但他一動不敢動。
厲鬼的力量在他身中穿梭,他體內的鬼物似是感應到壓迫,更往他身體深處鑽去。
後背的脊柱發出受到擠壓後的‘喀喀’聲響,骨頭往外凸出弓折,將後背皮膚頂起。
蒯滿周就如同高明的縫紉大師,眨眼功夫就將鄭河的肚腹修復,還十分體貼的在他胸口處留了個約龍眼大小的洞口。
小丫頭仰頭看着趙福生,似是等待着什麼。
“???”趙福生不明就裡,蒯滿周解釋:
“肚臍眼。”
“……”
趙福生沒有說話,鄭河則是極力想要擠出驚喜的表情,拍蒯滿周馬屁:
“真好看。”
“……”
趙福生怪異的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
“你喜歡就好。”
她說完,示意蒯滿周讓開。
小孩沒有得到表揚,有些遺憾的收手。
連接在她指掌間的黑氣散開,但鄭河的肚皮卻被縫補嚴實,並沒有重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