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下看到了吧?”趙福生不着痕跡的換了口氣,看着莊老七道:
“你的後背也是這樣子。”
“原來如此。”
莊老七拍了兩下胸口。
他拍這兩下,水波盪漾聲又再度響起。
但不知是趙福生的話安撫住了他,還是親眼目睹老表的後背情況後讓他選擇了自欺欺人,他沒有再糾結關於水流聲響的問題,而是道: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我會死。”
衆人沒有回話,趙福生也沒接他這句話茬。
“大人,我老表後背這個——”
他鬆了口氣後,臉色肉眼可見的好看了許多。
他的臉上不再滲出可怕的水珠與黑泥,雖說面容上的青筋仍是高高鼓起,但總算情況沒有進一步惡化,所有人的表情都好看了許多。
“是厲鬼的標記。”
趙福生道:
“被厲鬼標記之後,會遭到厲鬼的殺戮,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將這樁鬼案了結,從根源上解決鬼患。”
以爲自己暫時平安無事之後,莊老七恢復了先前懦弱無能的本性。
一聽鬼案,他下意識的目光一閃,下巴內縮,露出一副有些恐懼不安,想要逃避的神情:
“我、我可不敢回去——”
“不行!”
趙福生一聽這話,斷然拒絕:“你必須與我們同行。”
說完,又補充道:
“不止是你要去,你的老表也要與我們同路。”
這一次蒯良村的鬼殺人法則邪門,傳播標記的方式也很詭異,她一定要將這兩個禍源體帶在身邊,並送回蒯良村。
“被鬼標記之後,厲鬼遲早會找上你們,根本無法躲避。”
“在這萬安縣中,我纔是對付厲鬼的人,你們跟在我的身邊,纔有一線生機。”
“可是——”
莊老七還有些不安,想要拒絕。
趙福生低喝道:
“沒有可是!莊老七,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要是再推三阻四,你信不信我再讓人拖你下去,打你板子?”
她的威脅很快將莊老七震懾住。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腿。
明明他的傷口早就已經感知不到疼痛,但在生時留下的恐懼感仍在,使他心生畏懼,自此不敢再發聲。
他默認了趙福生的安排,趙福生鬆了口氣。
“範二哥,替他將衣裳攏好,將他帶出去,送上馬車。”
她鎮定自若:
“老張、少春,你們稍後也將苟四弄醒,把他也一併架上車去。”
莊老七的目光落在苟四身上,本來想問趙福生爲什麼不將老表與自己同時帶上車,此時一聽趙福生這話,又打消了心中疑慮。
他順從起身,見範無救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了他。
範無救是鎮魔司中人。
鎮魔司內如今不缺吃穿,範無救的這身外裳雖說不是什麼綾羅綢緞,但卻有七八成新,料子是上好的布匹,又很結實,且沒有打補丁。
莊老七接過之後,甚至忍不住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
“這是給我的嗎?多好的衣裳——”
他泡得泛白的手去摸那帶着餘溫的衣裳,他指縫間的泥沙及溼漉漉的手掌很快在那件衣裳上留下了肉眼可見的印子。
“哎呀!”
莊老七發出一聲痛不欲生的慘叫。
他後背破開的洞口處,水流劇烈的盪漾,範無救膽顫心驚的看到他傷口處燒紅的邊沿隨着莊老七心情激盪又往外擴散了些許。
“多可惜啊,大人,我不穿了吧,我怕弄髒了——”他沒有覺察到自身的異樣,還滿心懊惱着衣裳被自己粗手粗腳的弄出了髒污。
“穿上!”
趙福生語氣強硬的吩咐了一句。
說完之後,她目光定定看了莊老七半晌,突然神情慢慢變得柔軟:
“你後背有厲鬼標記,被人看到,總歸不雅觀的。”
“只是一件衣裳,你要是喜歡,之後他們兩兄弟有舊衣裳,可以挑選幾件給你。”
莊老七眼睛一亮:
“真的嗎?大人?”
“真的、真的。”
範無救連連點頭:
“我和我哥都有好幾件不穿的衣裳,只要合適,你選去。”
說完,又道:“快穿上吧。”
“是是是。”
這樣一說之後,莊老七再無疑惑,忙不迭的穿上了衣裳。
衣裳一貼到他後背,迅速被水痕沾溼。
他左側後背處,迅速出現一個碗口大的血紅印記,他全然未覺,還在喜滋滋的摸着袖口:
“多好的衣裳,我爹一輩子沒穿過呢——”
範無救強作鎮定,將他引出大廳。
等他一走,張傳世連忙衝到左右側廳,將緊閉的房門拉開,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將屋裡淡淡的屍臭衝去。
“呼——”
憋氣多時的衆人長長的喘了口氣。
“大人——”張傳世喊了一聲,趙福生道:
“時間不多了,行李都不要收了,立即將苟老四拍醒,我有話交待他,讓他不要露了底。”
她吩咐完,武少春點了點頭,跪爬到苟四身邊,用力掐他人中,很快使他甦醒。
“鬼——”
苟老四一醒之後正要放聲尖叫,卻被武少春見機的捂住了嘴。
“不要多嘴,也不要問話,先聽我說。”趙福生冷酷的道:
“如果你聽不懂,我馬上要你的命。”
苟老四被她嚇住,又見識過她先前身後出現鬼物的情景,含着眼淚拼命的點頭,卻苦於口鼻被武少春捂住,只能鼻腔發出‘嗚嗚’聲。
“莊老七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如今就是一個活死人,之所以說他還沒有完全死,是因爲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還剩一口氣兒撐着。”
趙福生也不管苟老四能不能接受,亦或是能接受多少,一股腦的將話說了出來:
“但他不能被點破,一旦點破,他立即會死。他是厲鬼標記的載體,一旦死後,可能會出現兩種結果,一是莊家村時,蒯滿財報信的情景。”
莊老七的屍體會成爲污染源之一,目睹了他死亡情景的人會立即被標記。
“二就是他會厲鬼復甦,成爲蒯良村厲鬼的鬼倀之一,會禍害縣城百姓。”
這種情況趙福生不確定,她如今辦的鬼案不少,在大漢朝鎮魔司中都可以稱得上是經驗豐富的辦案者,可實際她打交道的鬼案有限,許多情況只能連猜帶蒙而已。
蒯良村的鬼案來得措手不及,對她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你最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要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她說完,看向苟老四:
“聽清楚了嗎?”
“嗚嗚——”
苟老四拼命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
武少春將手掌挪開,他一獲得說話的自由,便含淚道:
“大人饒命,我實在不敢去蒯良村,求大人饒我一命,我不和我那老表說話,便不會走漏風聲——”
“沒有用的。”
趙福生平靜的看着他。
“我已經說過,你被厲鬼標記,就是我放你離開,你最後的結果也只會和莊老七一樣,成爲禍源,帶給你接觸的人不幸。”
“莊老七的後背你看到過了吧?”她直視苟老四的眼睛。
苟老四的眼神逐漸絕望了下去。
他腦海裡浮現出先前看到的情景:枯瘦如柴的後背處破開碗口大的洞,傷口的邊沿像是被燒紅的紙片,包裹着滿腹的腹臭黑水。
莊老七活死人般可怖的面容在他腦海裡迴盪,最終逐漸變幻成他自己的樣子。
“大人的意思,是我沒有救了嗎?”他絕望的道。
“也不能說只有一死,但如果鬼案擴散,厲鬼遲早會找上你,到時就是你的死期。”趙福生說道。
“隨我們去蒯良村,看看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如果鬼案解決,你還沒有被厲鬼所殺的情況下,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
她說到這裡,苟老四的眼睛微微一亮。
趙福生隨即又道:
“但如果你仍有其他圖謀,我只能在出發前將你殺死。”
她語氣平靜,目光溫和,但堅定的態度卻從眼神中透出,苟老四打了個寒顫,眼裡的希望之色淡了下去。
橫豎都要死,前往蒯良村反倒有一線生機。
該如何選擇,苟老四心中已經有底。
……
趙福生讓人將他帶了出去,押着他一同上車,接着叮囑龐知縣管好萬安縣城政務。
話剛說完,便見到匆匆進來的範必死。
“大人——”
他行李還沒收拾完,便聽到說趙福生即刻要走,匆忙趕來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就見趙福生轉頭看他:
“我走之後,鎮魔司暫時交給你打理。”
“大人,這一次蒯良村之行——”範必死想問她有幾分把握,但話到嘴邊,又轉換成:
“大人幾時能歸?”
“歸期不定。”
趙福生答道。
這話令範必死、龐知縣身體一顫,二人相互對望一眼,眼中露出焦慮神情。
“蒯良村的事件比我預料得還要棘手。”
厲鬼能遠程殺人。
莊老七隻是被厲鬼標記,已經遠離了莊家村,逃入萬安縣後,卻在萬安縣擁有鎮魔司匾額的情況下遭厲鬼悄無聲息抹殺。
且死後身體成爲了厲鬼載體,竟逼得趙福生險些厲鬼復甦。
雖說先予後取的煞級厲鬼出現,將附身在莊老七身上的鬼息鎮壓,但趙福生想起這件事,心中卻並不樂觀。
這裡並非蒯良村厲鬼的主場。
僅憑一絲厲鬼的氣息,能無視鎮魔司牌匾鎮壓而遠程殺人,且能反制受創後的鬼手,令趙福生馭使的厲鬼復甦,已經可見‘莊四娘子’死後兇狠。
“這是一場硬仗。”趙福生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裳:
“歸期我不敢確定,如果事情辦得順利,我們會盡早歸來的。”
她說完這話,範必死的手抖了數下,接着將收拾好的一個簡單包袱提起:
“大人放心,我們會在鎮魔司等你回來,府衙之內還沒有專門的記錄卷宗的先生,我回頭還要找個賬房——”
他絮絮叨叨:
“還有很多事做——”
話沒說完,突然淚目:
“大人,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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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順手,求大人不要忘了將他帶回來——”
趙福生擡頭看他,他也定定盯着她看。
兩人目光對視半晌,範必死的眼神逐漸變得絕望,趙福生才淡淡的道:
“我會的。”
她沒有多餘的承諾,但這話一說完,卻令得範必死暗淡的眼神瞬間發亮。
他好似卸下了千斤重石。
幾人簇擁着趙福生,將她送出大廳。
外間馬車已經備好,趕車的是個正當壯年的大漢。
趙福生皺眉:
“讓他下來,老張趕車。”
“大人?”提着包袱的範必死聞言連忙上前:
“這一次鬼案兇險,多個人多個機會——”
那趕車的大漢聞言面露驚恐,卻坐着沒動,趙福生就道:
“該怎麼辦事就怎麼辦事,規矩不能亂。”
“這一次蒯良村的鬼案確實兇險——”
她說到這裡,龐知縣也接話:
“大人,蒯良村是宗族制,出了莊氏這樣的事,極有可能引發他們的排外心理,你多帶個幾個人在身邊,也能保全自身。”
他常年與人打交道,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二範與張傳世都點頭,趙福生就道:
“我確實也這樣想過。”
蒯良村民風彪悍,受厲鬼禍害的人既可憐又可恨。
涉及到村中隱秘,極有可能會遭到當地人牴觸。
這也是趙福生此行一共帶了張傳世、範無救及武少春三人同行的原意——人多好辦事。
但她馭使了厲鬼,又赦封了門神,面對這些普通村民,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多帶人手確實有用,可鎮魔司的案子仍由令司、令使負責,這種規矩是不能打破的。”
她說道:
“至於人手不足,後面到了五里店屯,再找當地屯長招攬人手。”
這件事情是五里店屯的周屯長失職。
他治理分封屬地無方,致使蒯良村濫用私刑,才人爲的釀造出了這樁鬼禍,因此引發慘案。
“這樁案子,他們難辭其咎,不該用我們萬安縣鎮魔司的人手。”
趙福生說到這裡,範必死便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
那趕車的大漢如死裡逃生,大大鬆了口氣,忙不迭的從趕車位上跳了下來,大汗淋漓說了一句:
“多謝大人。”
趙福生沒有理他,而是看向張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