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一側有微風吹過, 陰森的溼意漸漸蔓延。
唐棠動了動睫毛,皺巴着一張小臉努力睜開眼,眼前只有灰黑屋頂, 有那麼一瞬間, 她覺得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夢。
身體從骨子裡鑽出的痠軟無力緩緩蔓延周身, 細細攏着她每一寸神經, 開口說話都已成了一件艱難大事。
她是被痛暈的, 且恍然間還聽到公子的聲音……
身側持續溫熱的身體緊緊挨着她,這才讓唐棠及時回了神。
努力往左側轉了轉腦袋,眼睛斜到最大限度, 也只能瞥見模糊的黑影與半張看不清的側臉。
公子嗎?
公子跟自己躺一張牀上!
“噗通噗通。”知曉此事反應過來的唐棠只能聽到自己如雷心跳聲。
如今她翻個身都難,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挪挪胳膊, 把身側之人的一塊衣角緊緊攥在手裡。
剋制不住自己的唐棠, 咬着牙又努力的將沉重如十噸重的身軀朝他側了側。
“淮衍……”唐棠張着嘴無聲的喚了一聲。
“傅淮衍……”唐棠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滿足的笑了起來。
唐棠一點一點拿回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努力擡起另一隻手, 慢吞吞的挪到傅淮衍受傷的胸口。
小手輕輕撫了兩下,掌心暖烘烘的觸感隔着衣料也依然傳到他心裡。
“公子……”唐棠找回迷失的聲音,剛開口就嚇着了,啞成半煙嗓的真的是自己的聲音?
“公子……還痛嗎?”唐棠輕着聲兒,還是沒忍住問出來。
唐棠胸口微微泛酸, 目光柔和輕撫, 蹙着眉望他, 她在替他心疼。
“公子……傅淮衍……你再休息休息就醒來好不好?”
“我還想給你折小船, 給你折玫瑰, 給你折愛心……我等你醒來呢。”
“淮衍,你醒來, 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唐棠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說,說完撫在他胸口的手擡起,隔空滑過他的額頭、眉眼、鼻樑、嘴巴……
傅淮衍五官的每一寸都在唐棠心中漸漸清晰,刻入胸口的模樣兒記住就再也忘不掉。
她不知道她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爲什麼,但能遇到傅淮衍,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事。
唐棠一直望着他,心底不知何時埋下的種子在她不經意間一點一點破開土,悄無聲息的鑽出來。
等她回神,種子已竄成參天大樹,撼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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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近日人來人往,許多人因器冢之事慕名而來,城內大大小小的客棧麪攤皆高朋滿座,終日人聲鼎沸,往來絡繹不絕。
與城中商鋪掌櫃不同,江湖中流砥柱之輩皆面露苦意,孔毓更是第一個站出來退出傲雄爭奇比賽的令主。
身負重傷不算大事,對孔毓來說,九璃奮不顧身去送死纔是重點。
孔毓下令,狼刺衆人只准觀戰,不準參與。
此舉一出,再次掀起一股勁風。
這兩年狼刺因秦緒離世,只靠孔毓一己之力撐着,已漸漸顯出式微的矛頭來,此次狼刺居然主動退賽,豈不是更要坐實狼刺實力大減的謠言!
莫奕霜在孔毓門口跪了一宿,肚子裡能說的話都已說了個遍,但孔毓下的決定,又怎會改?
凌晨雄雞打鳴,莫奕霜眨巴眨巴眼,待天色大亮,聽着裡面細微動靜再次打開話匣子。
“令主,這兩天鄴城裡裡外外都在議論我狼刺退賽之舉,說我狼刺式微謠言已遍佈全城,如若任由這謠言四溢,恐怕……”莫奕霜梗着脖子再次對着緊閉的大門直言。
“啪嚓——”
屋內孔毓袖子一甩,桌上一杯熱騰騰的茶水已被掀翻在地,茶蓋掙扎兩下也逃不過粉身碎骨的下場。
“奕霜,吾決心已定,你又何必多言!”孔毓淡淡開口,話裡仍是壓不住的慍怒。
“弟子只是有些不明白!”莫奕霜低着頭道。
自從令主從器冢回來之後,整個人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受了重傷的孔毓一下子白了一半的青絲,瞬間老了十歲。
孔毓閉起眼,調整自己氣息後道:“罷了,霜兒你進來。”
……
這邊奧柯正呲牙咧嘴的讓人幫他上藥,身後響起腳步聲。
吳宥挪着步湊過來,還沒湊近先捱了一棍子勁氣,奧柯低着頭粗聲道:“磨蹭什麼?”
吳宥合上門繞了他一大圈才站他身後,接過小徒弟手裡的藥,趕走人才邊上藥邊說:“那邊兒退了賽,我們要不也……”
奧柯聞言冷哼:“孔毓那娘們兒‘折了一條胳膊’,受了傷,又碰見那宿敵一時緩不過來也是該的。你跟着湊什麼熱鬧?”
吳宥搖了搖頭不贊同:“你當真覺得孔毓是因爲這退的賽?”
奧柯擡眼橫過去:“不然呢?她就剩一條‘胳膊’了,這個要是再折了,那她狼刺才真叫一個後繼無人!”
“不過是個‘爭奇’比賽罷了,不比還能端着點兒虛架子,比了折一個不算,漏了真底兒那纔是真完蛋!”奧柯說完穿好衣服,站起來杵在吳宥面前。
“蔚季那倆老賊呢?”奧柯攥着自己九環棍問。
吳宥搖頭:“自器冢回來就沒瞧見人影兒。”
奧柯一聽,忍不住又哼了一聲,沒再多言。
……
“苑主。”小曲輕敲門進來。
止若汐點了點頭:“辦好了?”
“是,挑了桃月、蘭禾手下的十二個報了名。”小曲說着將名單遞上。
止若汐接過,沒瞧兩眼就放下,深蹙着眉。
“苑主……”見她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小曲坐她身側。
“吾只是有幾件事想不明白。”
“苑主在想閔司長的事?”
止若汐搖頭:“閔行得了神器,多少有了助力,能入前三還有希望。”
“那您這是……?”
“我只是在想,燕淮山人身邊的那個姑娘是誰?”
小曲一聽更是愣了:“苑主,她一個連辟穀都不會的人,又何須您多慮?”
“正因她什麼都不會,才更有蹊蹺。”
“苑主,您說,這燕淮山人究竟有沒有……?”
止若汐搖頭:“不知道,吾總覺得之後的比賽好像不應該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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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領地內,意懷秋穩穩當當的坐在大廳內,自開始報名起,每日便有數百名奇俠報名,且近六成都是新人散客。
反倒襯着莊宗苑道幾個大幫派人數明顯少了些,這也太奇怪了些。
按道理江湖獨俠已年年減少,有能力等人皆被收入門派,怎會突然冒出這麼多
“再查一遍他們的身份。”
“是。”
意懷秋處理完後孤身一人趁着夜晚躥上樓頂,飛快略過幾處屋頂後跳下,七扭八拐的鑽入一死衚衕後消失不見。
身後如影隨形的影子追到死衚衕後才驚覺被人下了套兒,面罩下的一雙眼再次冷光迸現,手運勁氣生生拆了堵牆才罷!
意懷秋站一處矮牆後,鑽入虛掩的大門後拿出笛子,喚出那隻大鳥,塞了條空白紙條。
大鳥撲騰着翅膀朝他指定的地方飛去,黑黝黝的羽翼藏在黑壓壓的天空當中,悄無聲息的逃過圍追堵截的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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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盯着傅淮衍看了一整天,閉上眼挨着他肩膀歇了歇。
中途洧之來了一次,十分有眼力見的又悄沒聲兒的溜走。
如今唐棠破了印,身體也在一點一點修復平衡,只感到無力,並不覺得餓。
唐棠覺得如今這樣也挺好的,這樣沒人打擾他們兩。
這樣,她就有種傅淮衍是她一個人的感覺。
唐棠再次睜開眼,眼底是濃重的佔有慾與化不開的熾熱。
如果,傅淮衍是她的該多好?
如果,傅淮衍因她好好活着該多好?
唐棠腦袋抵着身側之人的胳膊,感受着他肩膀傳來的溫度,兩隻小手輕輕抱着胳膊。
腦袋胡亂的蹭,彷彿這樣才能剝落她體內一層層的不安、焦慮、害怕……
“傅淮衍……”
“我喜歡你。”
唐棠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響起,聲音並不大,但足以讓唐棠紅透一張臉。
“淮衍,我要失約了。”唐棠重新把頭低下來喃喃道,不敢再看他的側臉。
“吧嗒。”唐棠眼眶的淚兜轉了一整天,終於砸了下來。
溫熱的淚瞬間涼透,砸在傅淮衍手背處,緩緩滑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唐棠也不知道自己要道什麼歉,可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對不住他。
“對不起,公子……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唐棠說着再次將腦袋埋他身側。
她不該的,她不該有這樣奢望的。
可她還是沒能控制的住。
“唔……”唐棠捂住自己的嘴,一絲嗚咽還是沒能藏得住。
唐棠低着頭,一邊捂着嘴一邊抹眼淚,公子這麼好看的衣服不能給弄髒了。
驀然,一隻大掌悄悄擡起,帶着暖意輕輕柔柔的照頭蓋下來,帶着熟悉的味道攏着她腦袋,緩緩的揉了兩把。
唐棠覺得自己有那麼一瞬間,已經找不到她自己了。
整個人所有的感知被吸引,瞬間集中在大掌覆蓋的地方。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動也不能動。
掌心的溫熱太美好,美的仿若一脆弱的殼,一碰就碎。